當蘇不忘徹底蘇醒過來……
是一片淅淅瀝瀝的水聲,率先通過耳朵進入她的意識。那聲音,像是雨滴墜落在瓦片之上而發出的滴答聲響,清脆卻又細膩。
而在這當中,還時不時在傳出一些類似於氣泡破裂的聲響,同時,更摻雜著硫磺焚燒與泥土濕膩的味道。
她努力地想要睜開雙眼,卻發現,她眼前的一片,並未一如想象中的光亮那樣,刺眼和奪目。她眼前此刻正對著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在草地上生生挖開的湯池,那湯池旁,擺放著一排矮胖的白色蠟燭;另一頭,則是用細長的竹竿搭成的架子,而架子上,披掛著一件色澤豔麗飽滿的輕紗。
那一切看來,就似是有人正在沐浴一般。
她不禁緩緩坐起身來,這才又發現,她身披一身緋紅色的對襟褥裙,正躺在一張做工極為精致的軟榻之上……
她猛地徹底清醒過來,在以最快的速度環顧四周以後,她終於確定下來,她已經來到了冥府。
暫且不說這身上的衣物和裝飾,就這四周的布置,似乎也早已說明了一切:她右側不遠處的牆壁之前,置有一處木質裝置,上面整齊地披掛著一件緋紅色的對襟廣袖長紗;而左側,是一扇糊有灑金宣紙的木質推拉門,透過單薄的宣紙,能隱約地看見那邊同樣跳躍著的火光;兩側床頭的位置,則擺放了兩處閃爍著紅色光芒的蠟燭,與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的粼粼波光,交相融匯成了一道滿帶朦朧與曖昧的昏暗。
也說不上來為什麽,這裡看起來竟像極了那所謂的煙花之地。
但凡是她目光所能落下的地方,她都能隱約感覺到,其中在停留著一些難以言述又不得不令她在意的氣息。
她忍不住為之打了個寒顫,腦子裡更是在飛快地回憶著她清醒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那畫面愈是在她腦海中清晰出來,她便愈是感到一陣頭皮麻發。
直到實在無法再逃避下去的她,相信了那的的確確發生過的一切,她這依舊布滿了難以置信的雙眼,赫然瞪大——她那意識再次消失之前的畫面,正是在告訴她說,她是被殺掉了,她是在徹底成了死人之後,才順理成章地進入冥府!
可那一開始,那不講武德的「泰山府君」也沒有說過,她會因此翹了辮子啊!
想到這裡,再次驚出了一身冷汗的她,簡直就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並來到了一旁的梳妝台前——那晶瑩透亮的銅鏡之中,赫然出現的,就是她那停留在她回憶當中的畫面!
就跟那“東方邪術”在她臉上被生生作了“半永久”一樣,任是她怎麽用力地去擦拭,也改變不得其中任何。那眉心之處,果不其然也被留下了一道極為細長的赤色疤痕。只是那傷口,生得極為精巧,既無凸出,也無凹陷,若不仔細瞧了,還會以為是那女子點的花鈿。
而她這人吧,偏就是天生的手賤。
她忍不住伸手去扒拉了一下那疤痕,卻不想,那哪裡是一道疤!?那分明,分明就是一個經久不愈的傷口啊——那隱藏在下面的脂肪、肌肉與骨骼,就像是千層蛋糕一樣,十分清晰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而更加令人感到絕望的是,隨著那皮膚之下的東西漸漸暴露而出的,是她瞳色的變化——她那眼睛,竟就真的,漸漸變成了赤紅之色!
在這人類面容的映襯之下,此時此刻的她,儼然像極了一個妖物。
望著那鏡中再真切不過的畫面,當即,
她便被嚇得一屁股又跌坐在了地上。 而似乎正是因為她停止了扒拉那傷口的動作,很快,她那令人感到無比瘮人的瞳孔,又變回了正常的顏色。
下意識的,她攥緊了拳頭,想要大聲咒罵那「道祖神」祖上八輩兒。
卻不想,遠處的推拉門外,竟又毫無征兆地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話語聲來:
先是一個中氣較為十足的男子,“這是從「瑤光城」外收回來的青衣,生前犯過大事兒,想是不願被拉去「十八間地獄」受刑,她就一直躲在城外。加上靈力微弱,時常被那些惡鬼欺負驅趕,這才給了我們機會,將她帶回來收拾乾淨,能給了官家您。”
而後,又是一個嗓音高細了許多的男人,開口說到,“你們最近是攀上了什麽高枝兒?我這貨真價實的元寶,到了你們手上,都還隻買得上「瑤光城」外的青衣了?”
儼然吃罪不起一樣,那中氣較為十足的男子,又急忙辯解到,“您可別急,這位青衣可不是尋常貨色。大人原是想用來培養成下一位「聽雨樓」的頭牌的,這不您今兒趕——”
那個嗓音高細的男人,卻又搶過了話去,“難不成是特意留給我的?”
那男子急忙諂媚般附和到:“是是是,您是「聽雨樓」第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位到店的客人。”稍事停頓後,他又繼續說到,“那丫頭就在裡面,就只等您進去了。”
可還不等那嗓音高細的男人有所回復,蘇不忘這個偷聽牆角的家夥,已經是坐不住了——天啊!這還真是個尋花問柳的地方啊!冥府裡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地方?事情怎麽就會變成了這樣?為什麽她眼睛一睜,就成了要留給權貴富豪的什麽青衣頭牌啊!?
與此同時,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個坐著輪椅又自稱「道祖神」的少年,那手中翻閱著的冊子……
難道,那真的就是「三生台」中月老替她寫下的劇本?
而「相望谷」裡的安涼,竟就真的有本事,可以讓與其關系交好的月老,私自篡改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劇本!?
她原本以為之前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荒唐了。可她怎麽能想到,現在她將要面臨的,還能荒唐到這樣的程度?僅僅只是再仔細回想之前發生過的種種,她便已是徹底慌了神。
而她能夠料想到的,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更是不禁令她心生絕望。
但很快,她便又迫使自己立即冷靜了下來。在幾次深呼吸之後,她躡手躡腳地躺回了床上,並慌亂地擺弄好自己的衣物與頭髮,試圖盡可能假裝出自己還未清醒的模樣。
就在她做完這一切後,她又聽見了外面的響動……
她急忙閉上雙眼,並通過雙耳獲知接下來的一切:那男人推門走進了外屋,很快,她左側不遠處的兩扇木門,又被他向著兩旁,徹底推開了。而就在那推門的動靜戛然而止時,她的頭頂,便驟然傳來了一陣衣物摩擦時所產生的窸窣之聲。
不多會兒,一隻細膩且蒼涼的手掌,就撫在了她的臉上——那一瞬,她的心臟便不受控制地開始在她的胸腔之中,劇烈跳動起來。
同時,一種極度緊張和恐懼的情緒,瘋狂地在她腦子裡彌漫開來。
緊接著,她的呼吸同樣也不再受控地開始急促,而那胸膛,也因此,劇烈的來回起伏著。
為了遏製住這種令人極度不安的情緒,她在心中又開始不斷地咒罵起了那個叫作“安涼”的女人。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家夥的食指與中指,竟又已來到了她毫無遮擋的鎖骨之上,不多會兒後,那毫無溫度可言的指尖,又帶著毫不遮掩的欲望,滑到了她的頸旁。
不自覺因此又顫抖起來的蘇不忘,隻覺得毛骨悚然。
但很快,通過起指尖感受到顫抖的男人,不禁輕笑出聲。仿佛是對此心生出了莫大興趣的他,停頓片刻以後,便俯下身子,煞有其事地對蘇不忘耳語到:“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
這話,登時便猶如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插了她的咽喉一般。
她的渾身,猛地又抖動了一下——一念之間,她便抱定了必死之心。然而,還不等她及時想出足夠萬全的對策,對方的手指,便已嫻熟地解開了她腰上的衣帶。
緊接著,他又嘲諷到:“怎麽?還在想究竟要如何對付我?”
再聽了這話,蘇不忘猛地睜開了雙眼,下意識想要後縮,卻陷進了松軟的床鋪當中。
就在這慌亂與絕望交織的頃刻之間,在這片極度的曖昧與昏暗之中,那男人一如女人一般妖豔嫵媚的面孔,便自上而下映入了她的眼簾——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對方那結實平坦的胸膛,她可斷然是不會輕易信了,那竟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而見蘇不忘終於睜開雙眼後,那男人更是滿意地跪坐在了床上。
隨即,他伸手一把鉗住了對方的下頷,並輕聲感慨到:“這麽看起來,倒勉強能算得上是姿容絕世。”話音剛落,那臉上旋即變了神色的他,竟就急不可耐般想要欺身而上。
而事實上,就在對方在接觸到蘇不忘的一瞬,她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並旋即伸腿勾住他的下肢,又一個翻身,將他整個壓在了自己的身下。緊接著,她一手捂住對方的嘴,一手又狠狠擊在了他耳後的迷走神經上。
當即,那受擊的男人便猶如失了魂魄一般,沉沉睡去了。
在反覆確定那男人是否還有意識之後,蘇不忘飛快替換上了對方來時褪下的紫色圓襟長袍,並用自己換下的衣服,蓋在了他的臉上。隨後,試圖通過偽裝成那男人的模樣,得以從這裡面渾水摸魚出去的她,便又躡手躡腳地來到了門前。
而小心翼翼將那推拉門翕張開一條縫的她,分明是親眼見到了,外面那條筆直通向深處的走廊上,是空無一人的。但就在她謹慎而緩慢地向兩旁推開木門的一瞬,一個背倚在牆邊的年輕女人,便似憑空乍現一般,赫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見蘇不忘當場便愣在原地以後,那女人竟還挑釁一般地側了側頭。
再見了這一幕的蘇不忘,這才意識到,那個雙手抱劍的女人,儼然就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如此景象一般,原來已在屋外等候了多時。只見,在吹出一段極為唏噓的口哨之後,神情囂張與戲謔的她,開口調侃到:“喲,這位爺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因此回過神來的蘇不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並旋即拉上了木門。
而就在木門被合上的一瞬,那把被對方猛然抽出劍鞘的劍鋒,竟已穿過灑金的宣紙,直插她的雙目——要不是她靠著直覺,躲閃及時,那她的這對招子,可真是要被取走了。
她不禁又後退了一大步,卻剛好被對方再次襲來的劍鋒,斷了後路——她急忙向後彎曲腰肢,重心前移,直至雙膝向前跪地,才狼狽至極地躲過了這擊。而絲毫不留給她得以反應的時間一般,那執劍的長發女子,便已整個兒衝殺了進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蘇不忘隻得連滾帶爬地向裡屋逃去。
而那女人,顯然沒有料到,對方竟會這般不堪一擊。只見,她一個飛身,躍到了外屋正中央的茶台之上,並將其手中所執之劍,相當嫻熟地背在了自己的身後,“就你這樣的,不知是怎樣在城外存活下來的。難不成,都是靠你這魅惑男人的長相和身段?”
那一刻,蘇不忘不解地瞪大了雙眼。
過了三兩秒,她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樣的嘲諷,皆是因為那「三生台」月老篡改的劇本。
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得咽了咽口水,勉強憑借著背後的木門緩緩站起了身來,並故作了一番姿態出來,“想必姑娘在這「聽雨樓」裡,也當差了不少時日了。這風姿綽約又傾國傾城的女子,怕也是見過不少了,不應當,輕易就說出此言啊。”
那定定立在茶台之上,以居高臨下之勢審視著蘇不忘的女人,則眉眼一挑,便將其手中的長劍,再次迅猛向她刺去,“倒是還生了一條,好生伶俐的舌頭!”
而就在劍鋒就要直指蘇不忘咽喉之時,她猛然伸出的掌心朝右的右手,竟就如蛇一般鑽到對方的身前——那順勢又向外推出的手掌,登時便落在了對方的咽喉之上。緊接著,她又掌心朝上,再順勢向右,一把猛握住了對方執劍的手掌,並旋即扭身轉合,便將那長劍生生奪了過來。
眼看著手裡的劍已被奪走,那女人隻得旋即一個轉身,便要向後撤去。
蘇不忘卻急忙伸出左手,並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礙事麽?那你倒是親自過來,取了啊。”說罷,她跟著大步向前追了上去,又將劍鋒回指,再從對方腋下穿過,直擊了她的胸膛——
隨即,就跟蘇不忘腦海中所設想的一模一樣,那女人踉蹌著側身一躲,這才悻然躲過了這一本來會是致命的攻擊。
就趁著這一記側身的閃躲,蘇不忘迅速追到了對方身前,並將起手中的劍鋒,一把挑在了她的咽喉之處,“可你做得到麽?”
三招之內,這房內,便徹底再次安靜了下來……
而這顯然是那女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比起一開始的,她所認為的對方的不堪一擊。
於是,她那原本凌厲且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她那裡面,除了震驚以外,還多了一絲難以隱藏的憤怒,“明知殺我不在話下,為什麽一開始還要——”說這話的時候,她那原本姣好無暇的五官,都不禁深深皺作了一團。
可一心隻想離開這裡的蘇不忘,顯然不樂意聽這囉裡八嗦的東西。
故作出一副戲謔模樣的她,一邊不以為然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又一邊出言打斷了對方的話語,“因為,我要留著力氣逃跑啊——”
卻還不等那女人有所反應,蘇不忘便在某一個極為微妙的來往瞬間,扭頭落荒而逃了——可門外那條一時無法窮盡的長廊,她都還沒能一口氣跑出好幾丈去,其身後一道異常凌厲的閃電,便不偏不倚地擊中了她。
就這樣,她原本還保持著奔跑姿勢的身體,就在被這道閃電擊中的一瞬,凌空便重重摔落在地。
直至,她整個腦袋“吧唧”一聲,栽倒在了鋪滿了松節油的地板之上,她這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的全身當然疼得不行,但她實在是沒工夫去顧及和在意了。
她拚命扭動著身體,就像一條蠶蛹一般,想要站起身來繼續逃跑。卻又不知怎的,那道擊中她的閃電,竟緩緩生出了一道看不見的網來,並將她整個人,緊緊纏繞在了其中。
而被困在其中的蘇不忘,哪怕是竭盡了全力,都很難再做到,能夠一邊保持著平衡,一邊又站直身體。都再做不到轉身向後看去,或者說,再動彈不得半分的她,只能半跪在原地,並被迫將那身後漸漸向她逼近的腳步聲,逐一收入耳內。
很快,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開始等待接下來命運的“安排”。
可就在這時,一旁的推拉木門,竟被……毫無征兆地打開了。蘇不忘歪斜著眼睛,試圖想要看清那推門的家夥究竟是為何人,但無論她再怎麽努力,她卻只能看到一雙男人的大腳,就佇立在房門之後的半寸之處。
而緊接著,一陣極為陌生卻又帶有一絲熟悉的聲音,便在蘇不忘的頭頂,驟然響了起來,“你……死了?”
可還不等她那個滿帶著疑問的“啊”字,發出聲來,她身後那急忙追趕上來的女子和一乾護衛,竟就遭遇了她此刻正在遭遇的一切——沒有被提供任何解釋機會的同時,他們所有人,就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所猛然釋放出來的強大靈氣震退了!
那顯然,是一陣極為可怕的衝擊。
被直直掀翻在地的蘇不忘,只聽到其身後不遠處,也跟著傳來了陣陣唉呼與呻吟的聲音。
就那樣的那一刻,她不禁猜想,那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如果是他想要殺掉這在場的所有人,那他僅僅就只需動動手指,便足夠了。
索性,一向能識時務的蘇不忘,急忙就在地上裝起了死。
而那仿佛是被這陣靈力直接擊中了的女人,似乎是花費了好大一陣氣力,才從地上掙扎著起了身,“擾了官家雅興,我們立馬——”她這字句簡短,說得卻異常艱辛。甚至,那話語的期間幾次,都要被那胸膛之中翻湧得厲害的氣血,破壞了原本想要的平靜。
但那男人,卻毫不顧及那個女人為說這話所付出的諸多艱辛。
就似乎,他的眼裡,從來都不必去在意別人的好惡與生死一般;就似乎,他只會理會,其想要和必要去理會的東西,其他的任何,對他說來,都無關緊要——果不其然的是,那位高權重的男人,冷漠而決絕地搶過了話去,“這女人,哪來的?”
而蘇不忘身後的女人,竟顯然也對此,司空見慣了一般。
在將那口再次翻湧上來的氣血,又緩緩咽下之後,她終於又平靜地開了口:“官家,這是才從「瑤光城」內接過來的青衣。初來乍到的,還不怎麽懂規矩……”
那男人則在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哼聲後,腳步一抬,便徑直踏出了門外來,“我看,這不懂規矩的人,可不止是她一個。”
而這話音剛落,那周身如繩索一般縛綁著蘇不忘的符咒,便消失不見了。
下意識的,她抬頭看向了那個正居高臨下打望著她的男人——原來,那男人,有著一雙向內輕微凹陷且眼尾上挑的細長眼眸。他那眸中,滿帶鋒利而又凜冽無比的銳利之氣,就如鷹一般,讓人在被其審視的目光之下,幾乎沒有任何脫逃的可能。
見狀,她的嘴角向後輕輕撇了一下,又想說些什麽,卻被那粗魯無比的男人一把鉗住了下頷與臉頰。
緊接著,以此迫使她站起身來的男人,又冷冷地開了口:“不如你回去轉告你家大人,這女人,今晚我要了。”說罷,他便攔腰徑直將蘇不忘整個兒扛在了他的肩上。
隨後,他轉身回到了剛剛所在的房間,並用另一隻手,關閉了身後的房門。而在這一切都做完以後,他便將蘇不忘整個兒,甩在了屋內的床上——她想要爭辯些什麽,卻苦於那陣攔腰而來的眩暈,仿佛一瞬之間,天上與地下兩物,便發生了天旋地轉的變化。
於是,就在這頃刻之間,一種“剛出虎穴,又入狼口”的悲壯之情,就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準確說來,剛剛那個面露急色的家夥,再較之於面前這個家夥,已經根本就算不得任何豺狼虎豹了——畢竟,這是一個單用靈力,就能將人生生震退的怪物啊!
面對此刻的絕境,蘇不忘不自覺地大口吞咽起口水來。
可那松軟綿密的床鋪,偏又使得跌坐在上面的她,連向後挪動一下,都很難做到——那男人就佇立在床邊,其如鷹一般尖銳冷冽的眼神,還在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模樣看起來,真是一絲讓她脫逃的機會,都不再給啊。
那一刻的她,隻覺得,周遭的時間都仿佛要凝固了一般。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她才敢伸手攥緊身邊的床單,並支吾到:“你,我告訴你,你別過來啊……”她極力想要克制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但就跟說了讓人心虛的謊話一樣,打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一瞬,她那心臟,便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但那男人聽後,則不由自主地加重了眉心間的褶皺。
接著,他便嫻熟而迅速地褪下了自己玄青色的外袍,“你自己脫,還是我來脫?”
而他這話音都還未真正落下,蘇不忘就已是相當沒出息地地張大了嘴巴。她那不知眼神應當落在何處的雙眼之中,也早已布滿了未能有任何遮掩的震驚和絕望。
下一秒,就像是猛又意識到了什麽一樣的她,急忙轉過頭去,並拚了命一般向床頭爬去。卻不想,她這都還未向前爬上兩步,那腳踝之處,便就傳來一陣仿佛要徑直深入那骨髓當中的涼意——那男人竟一把捉住了她的腳踝,並將其猛地拖拽到了他的身下。
緊接著,再不等蘇不忘有所反抗,那男人又已將其左手抄進她的懷裡,並向內猛然收緊,迫使她弓起了自己的背部。
因此,蘇不忘就不得不與對方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了一起,再不留一絲縫隙——她下意識想要叫出聲來,卻被對方的右手,一把捂住了嘴巴,“那些人大概會一直守在門外。如果你現在不配合做些樣子的話,我走以後,你必定不會有好過現在的結局。”
那男人盡量壓低的語氣之中,仍舊是漠然與冰冷的痕跡。
但不知怎的,那裡面,竟還會有著一股,沒由來便會讓人心生出一種關乎信任的暖意,還帶著,突破絕境的最後一絲曙光。
而一股滾燙的液體,不經意間,竟就溢出了她整個眼眶。
可眼見著這副模樣的男人,卻並未就此敗了難得的興致。
並未有任何松開蘇不忘跡象的他,又淡淡開口說到:“你不過只是一介低過平民的青衣,既無身份,也無錢財,雖會些拳腳功夫,但靈力甚是低微。”說著說著,他竟整個人又貼了上去。
就這樣,一股帶有極度曖昧的熱氣,便跟隨著他一一吐露出的話語,落在了蘇不忘的脖頸和臉頰之上——好家夥,他這話還沒說完,蘇不忘的耳根子,便已整個又燙又疼了起來。她隻覺得,自己的腦海之中,開始被一種莫名的,似乎是與躁動和欲望相關的熾熱與滾燙漸漸攻佔。
但很快,那男人又冷冷說到:“所以你應當明白,我若真想要了你,你也隻得從了。”
蘇不忘下意識想要咒罵出聲,卻無奈還是被對方緊緊捂住了嘴巴。
她又想要掙脫開來,也絲毫動彈不得半分。這再三掙扎之下,她隻得在對方懷裡,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起來。
而漸漸的,她又清楚地感受到,那男人那隻原本箍在她腰間的手,竟又迅猛地探上了她鎖骨上的衣襟。下一秒,那男人便毫不猶豫地用那衣襟,緊緊勒住了蘇不忘的脖子,“所以你也應當明白,我特地把話與你說清的原因。”話音剛落,他松了原本緊緊捂住蘇不忘嘴巴的手,並又朝著房門處揮了揮手,斬斷了置於房門兩旁的蠟燭燈芯。
一瞬間,這整個屋子,便陷入一片帶著些許桃色的昏暗。
那同樣糊有灑金宣紙的木門外,也在頃刻之間,顯露出了那幾個還在外面的人的身影。
再見到這眼前一切的蘇不忘,不禁又愣了愣神。
緊接著,猛然又回過神來的她,趕緊伸出雙手,拚死揪住那死死扼住自己脖頸的衣襟。
而她身後的男人,這時又將腦袋側了過來。
接著,那男人便將自己的嘴唇,輕輕湊近了她的耳垂,“若能答應我不出聲喊叫,就點頭示意,我自會松手。”
而就在那一瞬間,蘇不忘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分明都未真正觸碰到,但她還是會感到一陣異樣。那是一種猶如觸電一般的感覺,卻沒有疼痛,只有一陣令人極為舒適的酥麻,就裹挾著一種,同樣是為極度的感覺,名叫,曖昧與快感。
但很快,這種輕易就能令人遺失自我的感覺,便被蘇不忘所剩不多的理智,強行驅散了。
於是,萬般無奈之下,蘇不忘隻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而那男人則果然按照約定,松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一時間,像是終於從窒息的絕望與恐懼當中,僥幸脫逃了一樣,那久違的新鮮空氣,也如期而迅速地充盈了蘇不忘的整個肺部。只是她自己太急了,那猛烈的呼吸,竟害她又陷入了新的眩暈當中。
可緊接著,她便又驟然感到眼前一花……
等她從這毫無征兆的天旋地轉當中,再次恢復清醒之後,她這才發現,原來,她竟已被對方整個兒翻轉了過來——沒錯,此時此刻,她竟與那男人,面對面了起來!
因此犯了懵的蘇不忘,那一刻,腦子裡盡是憤怒與絕望。
她下意識起身,想要一拳將對方打開,卻又被其一把捉住了手腕並順勢又收進了他的懷中。隨後,他更是輕聲喃到:“這樣啊……”接著,他便用另一隻手,再次鉗住了蘇不忘的雙頰,“顧南之,就沒好好待過你?”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倏的,瞪大了雙眼,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而面對她的反應,那男人則不禁親昵地笑出了聲來。他一邊加重了箍住她後背的氣力,一邊故作不解地問到:“不是顧南之?那總不會,是那位喜穿紅衣的公子?”緊接著,他又松開了鉗住蘇不忘雙頰的手,“但我怎麽清楚地記得,你那天在「鬼門關」前,穿的那身喜服,是他顧南之家裡成衣店中,最為得意和珍惜的一件?”
不由的,蘇不忘再次愣在了原地——
這家夥,究竟是誰?
那低沉且鮮有起伏的聲線,加上如鷹一般的眼神……
他還說到,「鬼門關」……
一個人的名字,就在她飛快去回想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時候,猛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當中——這男人,難道是白至夜?
那個,什麽暮——黑無常的大統領……!?
而那依舊緊緊將蘇不忘收入懷中的家夥,似是發覺了這一切。他不禁又發出了一聲滿意的輕笑,並又十分親昵地開口說到:“看樣子終於是想起來了。”說罷,那家夥竟又毫無征兆地將她整個松開,使得一時間失去了全部支撐的她,重重摔進了身後的床上。
可偏偏,那松軟的床鋪,就在她接觸到其的一瞬,又給了她一個充滿了彈性的反作用力。
不過又是一瞬之間,便又將蘇不忘,整個兒彈了起來。
而儼然不願再被繼續擺弄下去的她,便急忙故作正經地問到:“等等!你說喜服?你說顧家的成衣店?他……顧南之不是沒有死麽?他一個大活人,憑什麽在冥府有生意?”
那男人則沉聲回應到:“顧老爺子生前就是個商界大鱷。死之前拜托上面的先生燒了許多錢下來,下來以後,這才得以繼續經商。這麽多年過去了,紫薇街一多半的商鋪都是他們家的。”說罷,他又出言調侃到,“就連府君,可都欠他們家錢。怎麽,你不知道你家夫君家裡,這樣厲害?”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則急忙出口否認:“什麽夫君,誰跟他有關系了!?”
白至夜則再次調侃到:“冥府為了避免上下兩界私通勾結之事,會在「牛頭馬面」引渡結束之後,清除他們那一個時間段的記憶。不過我猜想,小顧公子一定是想起了些什麽,才會把自己的真氣給你,替你續命,向你賠罪吧?”停頓一兩秒後,他這才繼續說到,“但按照蕭子瑛的性子,她才不會讓顧南之替她賠罪。所以,我勸你別多想,你有顧南之就夠了,可別把心思放在蕭子瑛的身上。”
再聽了這話以後,蘇不忘又是震驚得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這才遲疑地開口問到:“你……你的意思是說,那天接引我的「牛頭馬面」,就是他們兩個人?”
白至夜則點了點頭,並又滿不在乎地說到:“你的「生死薄」,是真有意思。”
而這一刻的蘇不忘,顯然,再沒了追究和怪罪對方的想法。
她的心裡,有且只在想著一件事情:難怪,難怪那天蕭子瑛非得逼著她穿上那身衣服。說到底,那天蕭子瑛與那成衣店掌櫃的口中,所謂的少爺,也就是那成衣店的東家,就是顧南之啊。她就說,她怎麽會被發現了蹤跡,而從來都不會輕易踏足「鬼門關」的白至夜,怎麽就偏偏出現在了那裡——原來,是那掌櫃的故意透露給了白至夜消息。
所以,從那個時候,顧南之就在計劃著,要將她留在冥府裡了。
所以,當時便回過神來的白至夜,才會因為自己作了他人手中的棋子,而心中倍感不快。
但都不能她再細想下去,她跟前的白至夜,卻在這時又側身躺在了她的身旁,並一邊搖晃著她的手臂,一邊若有所思地招呼到:“現在你可以……嗯,適當叫上個兩聲了。”
再聽了這話,蘇不忘不禁當即翻了好幾個白眼。
接著,她猛地挺直了腰身,在終於從下陷的床上坐起身子的同時,重重揮出了一拳,“該死的……既然你一開始就認出了我,你為什麽要戲弄我?為什麽不直接帶我離開!?”
白至夜則神情依舊懨然著,並懶懶側頭,躲了過去。
在望了一眼對方後,他便又咂了咂嘴,“我說小丫頭,你認出我之後,說話的方式就變了。你可真是膽大啊,你憑什麽就會覺得,你我不過只有一面之緣,我就要對你百依百順?”
蘇不忘則冷冷回應到:“都是府君的人,不然呢?”
白至夜卻對她這樣的反問不以為然,反倒是又來了興致一般,他略帶愜意地將雙臂屈回,並將其輕柔地枕在了自己的腦下,“這裡是在整個冥府都赫赫有名的「聽雨樓」,我和它的主人並無太多交情。即便用了身上的官階,能護住的,也只有今晚的你罷了。”
得到這樣的消息之後,蘇不忘不禁一時氣急。
過了兩三秒後,她才故作鎮定地質問到:“你可是黑無常的大統領啊,你還帶不走一個無名無姓的青衣?再說了,你要跟人沒什麽交情,那你來這裡做什麽?”說罷,儼然還不解氣一般,她又趕忙抱怨到,“我還以為這裡是個人人平等的世外桃源,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白至夜饒有興致地望了一眼我後,便又平靜地回復到:“這裡既能任人消遣了,豈不就能降低犯罪數量了,有何不好?”說罷,他緩緩起身,勉強用肘部將自己本是懸空的上半身,支撐了起來,又用另一隻手,開始把玩起對方寬大的衣袖,“來消遣的人多了,是非好歹也便一應多了。很多時候,一些平時見不到的人,在這裡,就能見著了。”
蘇不忘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衣袖,並沒好氣地回應到:“搜集情報不一向是「曉」的事情?我可實在是想不到,這裡有什麽樣的法外之人,還得勞您親自大駕過來……處刑?”
白至夜則像是對這話十分讚同一般點了點頭,繼而又伸手一把捉住了對方的臂彎,“我剛剛是不是說過,你應該叫上兩聲了?”話音剛落,他便就著蘇不忘的臂彎,將她整個兒拖拽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的,沒錯——
白至夜仰臥在床上,而蘇不忘,轉眼之間,竟已然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蘇不忘下意識驚呼出聲,可她情急之下伸出的手,卻又被對方料到了一般,徑直凌空攔下。
情急之下,她瞪大了雙眼,咬牙切齒地暗罵到:“無恥!”
她想要抽身逃離,卻依舊被那該死的家夥,死死鎖在身上——非但動彈不得半分,她那想要逃離的身體,反而和他的身體,產生了更多不必要的接觸。一時間,竟能令人心生是非之意。
就好像是,這一切,就剛好落入了他的陷阱一般。
想到這裡,強迫自己再次冷靜下來的蘇不忘,也隻得一邊忍著怒火,一邊試探著又開了口:“既然你沒有辦法帶我出去,那你幫我把青——顧南之找過來,你,你總是可以的吧?”
而事實上,她原本的潛意識中,是希望對方能幫她叫來李青木的。但她又不禁轉念一想,既然她跟關清垚約定好了,就算是帶有衝動的成分,那一向追求光明磊落的她,也是不能輕易毀約的。況且,李青木就算官至判官,又位列城隍候選人的名單,但畢竟之前下來的次數屈指可數。而照對方剛剛所說,無論是從勢力人脈還是錢財關系上看,若真要救她出去,顧南之,也許更能派上用場。
卻不想,聽了這話的白至夜,竟再次輕笑出了聲。
隨即,他便不以為然地開口說到:“你當「聽雨樓」是那些不入流的尋常青樓?顧家在「天樞城」中確有幾處煙花產業,盡管那些都是顧老爺子自己的癖好,並未對外完全開放,但說到底,顧家都是這「聽雨樓」的競爭對手。”他松開了鎖住蘇不忘行動的手,又拽住她的衣袖,並借此開始來回搖晃起她的身體來,“如果是他來,小丫頭,你覺得你還出得去麽?”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不禁又將攥緊了拳頭,惡狠狠地舉在了對方面前。
緊接著,不得不使出最後殺手鐧的她,便又冷冷質問到:“身為府君的親信,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下來的真實原因。所以,既然你也已經出手搭救了,那你又為什麽還要眼睜睜看我繼續身陷囹圄?”
但很顯然的是,白至夜並未在意絲毫,對方所搬出來的「泰山府君」。
儼然也未將她本人放在眼中絲毫的白至夜,就繼續悠哉地搖晃著她的身體。臉上不禁浮露出戲弄與不屑神情的他,自顧自地說到:“你這樣的家夥,我原本是不理解,為什麽老爺子會選中你。但很快,我想明白了,憑什麽,你就能夠得了寬恕,還能來了這裡。”
蘇不忘則不禁冷笑出聲:“那我是不是還得勞駕您,回去再聽我打探一下,為什麽他就能默許那個什麽「相望谷」的谷主,在背後結黨營私,害我要用這樣招人眼目的身份,進到一無所知的「聽雨樓」來。”
白至夜則反問到:“招人眼目?難道你不會覺得,那日的你,才是麽?”
盡管他說得很是委婉,但蘇不忘還是立即就懂得了這其中的意思:該死的顧南之,果然,他刻意引白至夜到「鬼門關」前,就是要讓她不得不在冥府留下過多的痕跡,從而很難再回去上面。
可真是如顧南之所願,她不得不跟著淌了這趟渾水。
到了這個時候,她甚至都不得不懷疑,那天她誤打誤撞跟著下來了這裡,也全是拜顧南之一手所賜——那所謂的「卦夢」,難不成,還真是他為了欺騙李青木而編造出來的?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原來,從一開始的時候,顧南之就真的在懷疑她了。
那麽,顧南之這樣做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呢?仍舊會是因為他在堅定地相信著,她會害了李青木的原因麽?
蘇不忘扭頭看了看投射在宣紙之上的人影。接著,她極不情願地俯下身子後,再次壓低了嗓音並相當急切地說到:“我告訴你,你今晚如果不帶我離開這裡,那我就——”
卻不想,還沒等她將話說完,白至夜便一手握住了她的肩頭,“蘇不忘,你想找死麽?”頓時,一股冷冽刺骨的真氣,便自白至夜的掌間,從她的肩窩,傾泄進了她的整個身體當中。
緊接著,白至夜更是用一種極度嚴肅的口吻說到:“你既已身為冥府之人,不但知道冥府將有劫難,還知曉了諸多機密事宜。若你膽敢退出,無論你是威脅還是玩笑,那我只能立馬殺掉你,以防後患。”
蘇不忘則厲聲反駁到:“你憑什麽威脅我?如果你們提早想到了安涼這個隱患,我也不會以這種身份出現在這裡了!”她憤怒地支起了腦袋,並伸手一把捉住了對方的衣襟,就以此將她與其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咫尺,“我就算現在要退出,又怎樣?”
而她這話一出,白至夜卻沒有再說話。
便就這般,任由著他們二人,在這片曖昧不清當中,交換著彼此的呼吸。以及這兩兩無法閃躲的眼神,被彼此盡數收入眼底。
時間漸漸過去了,不自覺的,蘇不忘的呼吸竟開始有些沉重和急促。
而顯然不想失去這次逃生機會的她,隻得急忙再次威脅到:“如果今晚你不帶我離開這裡,你就不怕,我被那些人逼迫跳反?”
白至夜則不禁又冷笑了一聲,“你就只會逞這口舌之快麽?”
緊接著,他便冷冷向下一望,又生生將蘇不忘原本揪住他衣襟的手,掰了開來,“今晚我既然是從「聽雨樓」的手裡要走了你,那我與你纏綿一夜的事情,在這「天樞城」內,顧南之不會聽不到風聲。而你是他的棋子,他沒理由不會出手救你的。”
蘇不忘則急忙開口問到:“所以……呢?”
對此仍是不以為然的白至夜,思忖片刻後,這才又回應到:“顧南之的棋子,我不會動,也沒興趣動。也就是說,於公於私,於情於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帶你離開這裡。”說罷,他便退到了床邊。
而儼然還不肯徹底的死心的蘇不忘,便又立即翻身,正正對上了對方……
可緊接著,白至夜那雙本該如鷹般的眸中,卻讓她噤了聲——此刻,那其中,正流露出一種帶有同情與憐憫的溫柔。就仿佛,白至夜是想以這種無聲的方式宣判,她再次將要陷進絕望與泥沼之中的宿命。
蘇不忘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眼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那種早已在心底昭然若揭的恐懼,就帶著知曉事理和無能為力,一並,令她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深淵之中。
而白至夜,似乎一眼看出了對方眼中,因被拋棄而生出的的恐懼與絕望。
於是,兀自歎了一口氣的他,便又緩緩開口說到:“那位大人既然想要捧你作這「聽雨樓」的頭牌,那今夜以後,他必然是不會再讓你掛牌接客的。這段時日,你且好生學習著青樓的諸番營生。等你掛牌之日,再找人高價將你買走便是。”
不禁心中又重燃了一絲希望的蘇不忘,急忙追問到:“找誰買?”
白至夜則吸了吸鼻子,又抬頭看了眼昏暗的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後,他這才滿不在乎地敷衍了一句,“還沒想好。”
那樣的一刻,蘇不忘氣得不禁再次咬緊了牙關。
很快,她隻覺得,好嘛,一陣波濤洶湧的氣血,便自胸腔之中,一股腦兒地翻湧了上來,直衝了她的整個大腦。
她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話語,也隻得原地哽住,“你——!”眼看著一時間,她是說不出話了,她便只能瞪大了雙眼,又伸手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襟。而艱難將那翻湧的氣血,生生咽下後,她這才強撐著開口了,“我說,你到底是不是白至夜啊?「鬼門關」前你分明都還是個正氣凜然的君子模樣,今天你怎麽就能說出這些話來!?”
而她揪住對方臉頰的手,那其中的氣力,卻並非只是裝裝樣子。
要知道,被氣到血壓飆升,在她以往的人生當中,都只是聽上一輩的人說說而已。哪知道,今日倒是拜了對方所賜,得以提早體驗了。
可那家夥,卻絲毫沒有任何的不安與不悅。
甚至,都沒有任何想要反抗意欲的他,就仿佛是,在等著蘇不忘去完成這件事情一樣。
而這一切,不由的,又讓蘇不忘捉摸不透起來。
但就是在她這出神的一刻,白至夜竟一把攬住她的腰身,並將她再次緊緊地擁入了懷中。緊接著,他便又將自己的嘴,湊到了她的耳邊,“可真不想再見到你這副模樣……”這貼在蘇不忘耳邊輕語的話語,一如遊絲一般,卻又剛好能讓她將他這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
甚至,在那其中,就連在停頓之處的歎息,以及那不大平靜的呼吸之聲,也能被蘇不忘聽到。
她則下意識眨了眨眼睛,儼然一副不大明白的樣子。
白至夜卻不疾不徐地解釋到:“自古可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白至夜本就如此,那日不過官命在身,加之見你面容與我亡妻十分相似,才好歹正人君子了一番。現如今,你這五官雖有神似,卻多了幾分煙花紅塵之氣。若是……你沒生出這番容貌,適才,我倒也能夠無所顧忌了。”
而他這次的話語中,不僅加大了音量,連那蒼涼的嗓音之中,也平穩了不少。這也不由的,叫蘇不忘再次懷疑,剛剛那在她耳邊的低喃之聲,是否真的存在過。
不過,這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至夜剛剛說的可以無所顧忌,可真是在向她宣告,他在他們面前至高無上的權利與地位啊。就仿佛,不僅是她,就連「泰山府君」與顧李二人,他白至夜都不需放在眼裡一般。
索性,蘇不忘隻得冷哼了一聲,低聲反問到:“你說什麽?”
白至夜卻再次對這一切,表現出了極大的不以為然,“我說,你現如今不過是連名字都要靠人賞賜的青衣,和無所依靠的浮萍可沒什麽區別。”
蘇不忘挺直了腰身,又試圖厲聲反駁,“所以——”
卻被白至夜用同樣嚴厲的語氣,生生打斷,“所以,既然你已經決定要為冥府盡忠效力了,你就應當報著必死的覺悟。也莫要再說些激怒我的話語了,畢竟你若能從這裡順利脫逃,那日後必然還是會受我庇護的。”稍事停頓一下後,他又緩緩將周遭的空氣吸入了自己的肺中,“至於今夜過後,聽到消息的顧南之會否過來搭救於你, 我自是不會插手。只是,我希望你知曉,這裡是你初來乍到的冥府,不是你以為平和美好的世外桃源,這裡看似等級森嚴且井然有序,但實際早已子午不齊,危機四伏。就算這一次沒有安涼插手進來,但誰也不能保證你日後會一直有人護著,可懂?”
而這一刻的蘇不忘,當然是早已怒火中燒。對於白至夜剛剛所說的種種,她可簡直恨不能當場就用亂刀將對方砍死。
對她說來,好歹她為冥府盡忠效力,無論出於何種動機,也都算是心甘情願。他們本該有著同樣的敵人,屬於同一陣營,相互為之後背,本就無可厚非。目前被迫陷入的是非,她也就認了,但這家夥到底是怎樣的厚顏無恥,才能說出她要受他庇護的話來啊?
比起那日在「鬼門關」前,那一切,可真是恍若他人。
可這樣的想法,不過只是想法罷了。面對這個喜怒無常又高深莫測的家夥,蘇不忘能做的,就只能是乖乖聽話。
於是,她隻得乖巧而又順從地點了點頭。
而對此頗是滿意的白至夜,也終於如她所願,拿出了他的誠意——
只見,他從腰上系著的「乾坤袋」裡,取出一粒赤白相間的藥丸。接著,他便將那藥丸交在了對方的手中,“這「聽雨樓」有且只能掌握在一人手上,所以,那位大人,大抵也是會在你身上種植蠱蟲的。這粒藥丸是我隨身攜帶之物,可有百毒不侵的效用,
你暫
且服下,其即便阻止不了蠱蟲進入心脈,卻也能保你不受萬蟲啃食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