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會以為,這一切,真的是見了鬼了。
先是做了一個自己死掉了的夢,夢裡還去了一次什麽鬼門關和奈何橋,再是胸口上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貫穿傷疤——這件事兒,放誰身上,都是一萬個難以接受吧?
而對於這件事的另外一個知情人,就是當夜恰好留宿在我家裡的阿狸,我也警告了她。如果她要是敢把這件事向外透露半分,那她的下場,就會和我在她面前親手捏碎的可樂拉罐一樣。
直到現在,那碎掉的拉罐,還在她的床頭櫃上。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時刻警醒著她,不要嘴瓢,更不要手滑。
但很顯然的是,這整件事情對我來說,幾乎是影響了我全部的生活。我不敢輕易睡覺,擔心又會陷入那個奇怪的夢境。我也不敢一個人待在漆黑的環境裡,總會害怕有什麽東西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甚至,我都不敢照鏡子——不得不承認的是,僅僅一夜之間,我從一個我以為我是無所畏懼的人,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怕的膽小鬼。
畢竟,在我以往那些所有足以引以為傲的認知當中,竟是沒有一樣,能夠去解釋那晚所發生的一切的。
為此,我陷入了沒有止境的苦惱與恐懼。
我開始擔心,是否還有下一個,這樣的夜晚,在等待著我。
而我的工作,也因此全部停止:前後大概已經有不下十名學員打來投訴電話。他們聲稱,找我是學習拳擊或者可以與之對抗的,可這幾天,我的狀態明顯是被單方面地按在地上摩擦呀。
但對於這樣的結局,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我睡不好,又吃不下,作為有錢人的陪練與沙包,我還能站在場上,分明就已經能夠說明,我無堅不摧的毅力了吧?
想起這些,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原來,因為長期缺乏睡眠和食欲,我的雙眼已經明顯凹陷了下去。日漸消瘦的我,不僅顴骨和下頷突出得像個男人,就連鎖骨的地方,也凸得都可以養魚了。加上臉上前些天因為走神而被學員反覆擊中過留下的淤青,我看起來,簡直和留宿街頭又被無故毆打的醉漢,沒什麽兩樣。
再這樣下去的話,如果頭髮也開始掉了,那我真正要再沒個人樣兒了。
因此,儼然已是被逼進了絕境當中的我,最終,只能找媽媽問了當年給我算出“來福”這個名字的大師。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老程給我的回復,竟然是……給我測字的師父,當年,就已經有一百六十多歲的高壽了。
再到現在,人早沒了。
面對這樣的結局,我幾乎就要萬念俱灰。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得開始瘋狂拜托朋友去打聽,本市是否還有這樣的高人,能成為讓我擺脫這一切的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而再看著手機上本市第五個大師的手機號,我忍不住再次歎了一口氣——前四個,就跟商量好了的一樣,統統都是江湖騙子。其中一個,竟然還是色鬼投胎,見了我,就敢直接生撲。
結果,當然是這個死老道被我直接打到噴吐隔夜飯。
雖然是出了一口惡氣,但我也不免在心裡打起了退堂鼓——這第五個大師,怕不會也是個騙子吧——那懸在門口的店招已經歪斜了一半,從外面看去,破破爛爛的,似是許久都無人問津一般。再向左右兩旁看去,那些,根本都是被貼滿了小廣告的空鋪子啊!
沒錯,這整條街上,
只剩他一家活著的鋪子了啊! 什麽風水寶地?這根本就是一條毫無人氣的死街啊!我一萬個不相信這裡面有什麽大師,就算是我,也知道這裡的風水根本不好啊!
我忍不住狠狠翻了一個白眼,心裡更是問候了阿狸一萬次祖宗。這下一秒,就準備轉身離開——可就在我走出去還沒有幾步的時候,身後竟就好死不死地響起了一陣好不稚嫩的聲音,“姐姐,你是來我找爺爺的麽?”
似是有什麽魔力一般,我竟應聲,回了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約莫只有四五歲的小男孩,身著一身白淨的長衫,脖子上戴著一個能夠跟隨他身體運動而一同發出叮叮響聲的長命鎖。他的臉上掛著只有孩童才會有的天真神情,許是見到了我這狼狽落寞的模樣,他忍不住發出了鈴鐺般清脆的笑聲。
而在這之前,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樣一個小孩兒面前感到如同被逮了個現行的窘迫。於是,望著他那依舊天真而又純真的雙眼,我立即便發出了一陣尷尬的笑聲,並在緩緩將整個兒身體轉過去面向他的同時,又出言否認到:“啊……沒有啊……”
聽了這話的他,卻像個大人一般,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隨即,他便嘟嚷到:“來這裡找我爺爺的人,都像你這麽說。”說罷,他便兀自轉身向店裡走去,“快進來吧,我給你倒茶。”
我下意識反問出聲:“啊?”
但本是錯愕無比的我,還來不及反應剛剛發生的一切,竟就跟再次著了魔一樣,跟著他便走進了店裡。
而走進店裡,我才發現……
這裡面,果然是跟外面一樣冷清啊喂!
只見,牆角置有一方蹺角供台,供台上放著一盞香爐,裡面還有未燃盡的香。仔細看去,才知道這香爐裡放的竟然是一大把大米,它的旁邊,又置有一隻銅質的編鍾和香筒。另外一邊,則是隨意堆放的物件兒,有金錢劍,有羅盤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頭放在面兒上。而堆在其下面的東西,我不大能夠看清,就是感覺特別像電影拍攝現場的道具庫,什麽都有,布滿了灰塵與使用過了多次的痕跡,還充滿了年代感。
而這頗為狹小的鋪子裡,只有正中間擺有一張很矮的桌案,桌案後,便是一位端坐在蒲團上的老者。那老者看似端坐,卻又像在打盹兒,雙眼微翕,雙手,則互揣在袖管裡,好不悠閑的樣子。
就望著那似乎和自己腦海中所想不大一樣的畫面,我開始不自覺地安慰起自己來——這一定就是,大隱於市的高人了……吧?
於是,秉著“來都來了”的信念,我將信將疑地來到這高人的面前。
卻還不等我說話,一旁提溜著一隻鐵壺的小男孩便已張了嘴:“爺爺,來客人了!”接著,他便招呼我坐在了高人對面的蒲團上。
也正因坐在蒲團之上,我這才能仔細瞧上這小家夥幾眼:其清秀得如同女娃一般的臉龐上,盡是天真與爛漫,那小嘴裡缺失了一兩顆乳牙,這才讓人不得不盡信他四五歲的年紀。
畢竟,這輕車熟路的樣子,真還是像極了大人。
倒也是可愛得緊,教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
索性,望著他這幅好不惹人疼愛的模樣,我一個沒忍住,便伸手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你這可算得上是童工吧?”
卻不想,這小家夥竟傲嬌地將小嘴翹了起來,“我長大後可是要繼承我爺爺的衣缽的,這一屋子的法器……以後,可都是我的。”那一臉的驕傲與憧憬,一時間竟叫我晃了神。
等再反應過來時,小家夥已將手中的鐵壺放在了桌案的陶爐之上。
而面前的高人,這時,也醒了過來:他先是渾身猛地一抖,完全蘇醒過來後,便將雙手從袖管中抽出,繼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發現我就坐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似是被嚇了一跳,“喲,來了?”
說罷,又像是突然發現嘴角處還有剛剛睡著時流出的口水般,他便偷偷伸舌將其舔淨,最後,這才意猶未盡一般,砸吧了下嘴。
這模樣看起來,可又是個老頑童呵。
是啊,不知怎的,這畫面總讓我想起那天的「道祖神」——也真虧,我還記得他。而為了不被這高人發現我心中的想法,我趕緊接住了小男孩遞來的茶盞,並畢恭畢敬地回答到:“啊……來了,大師。”
那高人卻並不理會於我,只是兀自抄起了面前桌案上的茶盞,並將其一飲而盡,“今天看什麽?”
猝不及防的我,也不知突然是怎麽搞的,一改那之前不信鬼神的不屑模樣,竟支吾了起來:“啊?我是——”一開始壓根兒就沒抱什麽希望的我,到了如今,也不知究竟要如何解釋自己此行的目的。在心裡再三猶豫了片刻以後,我還是忍不住開門見山了起來,“大師,你說這世上有鬼麽?”
似是等待了這答案許久的大師,則下意識咂吧了一下嘴,“嘶……你知道這世上有六界麽?”如同我意料一般的,大師就是大師——絕不,正面回答我的任何問題。只是,他在發問之時,那直直看向我的眼光,有些令人心裡發毛,就好似老鷹一般的眼神,讓人無處躲藏。
就為了驅趕這種身上莫名背負著的不適,我趕忙將茶盞放下,並開始用手比劃一番起來:我先是雙手指尖朝上,比了個大寫的U;再將雙臂平展,比了個一;最後手臂彎曲,指尖朝下,比了倒著的大U。
同時,我這嘴裡,還不忘嘟嚷著:“是……這個麽?”
卻不想,都還未等那高人發話,一旁的小男孩兒就忍不住了一般,又開了口:“姐姐,你比的那個,是六道輪回……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完,他竟還毫無掩飾地笑出了聲。
就在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找個地縫,直接給鑽進去。
而那高人,想必也是為了幫我擺脫困窘,急忙乾咳了兩聲,並忙不迭地向我解釋到:“你那是佛家的,我們是道家。”
我則隻得急忙垂下腦袋,並尷尬地點起了頭。
那高人則又清了清嗓子,並沉聲說的:“墨鏡……摘了。”說罷,他又指了指我這副為了擋住凹陷的雙目,和淤青的臉頰的墨鏡。
於是,我不敢再有絲毫怠慢,隻得趕緊照做。而同時,我的心裡也不禁開始暗自慶幸著,說不定這次還真有戲。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就在我摘下墨鏡的一瞬,那高人,便就狠狠地將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一瞬之間,儼然就是要面對“絕症診斷”的我,心臟開始不聽使喚地砰砰跳動起來。幾乎就是要忘記了呼吸的我,甚至,也都再感受不到身上的絲毫疼痛——余光的匆匆一瞥,我這才發現,我雙手的指節,已經因為不自覺的大力而泛了白。
再一回神,死死盯著對方嘴巴的我,就在他要張嘴說話的一瞬,我便忍不住向後仰去——卻不想,他嘴裡,竟只是蹦出了這樣幾個字來,“這妝……也得卸了。”
他這分明還是帶著若有所思的話音剛落,我便我一下子就軟癱在了蒲團上,因為沒有靠背,我險些向後徑直摔去。再一舒展開雙掌,那布滿了指甲印的掌心,也終於襲來了一陣疼痛。
我卻再沒了心思去理會這陣疼痛,就自顧自地又長舒了一口氣。
而很快,一旁的小家夥便遞給了我一瓶卸妝水和幾片化妝棉。可不知怎的,面對對方這樣貼心與周到的準備,我卻又不自覺地在心裡又生出了一陣難以自製的不安與擔憂。
我不禁倒又抽了一口冷氣,再三猶豫之後,還是豁出去了一般,用卸妝水潤濕了化妝棉,然後開始了一通胡亂擦臉。而為了讓自己再次冷靜下來,我又隻得硬著頭皮,開口閑聊起來:“大師……這的風水是不是不太好啊,這街上就你一家鋪子是開著的……”
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旁的小鬼忽又笑了起來,“這一條街的鋪子都是我們家的。”
那一刻,我本是胡亂在臉上擦著的手,頓住了。
緊接著,我顫巍巍地將化妝棉和卸妝水擺放在桌案上,“這個……大師,咱這怎麽收費的……啊?”我可萬萬沒想到,這敢情是家黑店呀,這這這卸妝水和化妝棉不會也收錢吧?
卻不想,這老家夥,竟好死不死地又給我裝起了糊塗,“你剛剛說你要看什麽來著?”
我則翻起了白眼,並沉聲又問到:“我說——”
他卻突然嚴肅地打斷了我,“嘿,你這是丟魂兒了呀。”其本是要將茶盞送進嘴裡的手也停了下來。
這可又嚇得我不輕——我真的發誓,那一刻,我恨不能把衣服都脫了。就為給他看我胸口上那莫名其妙就出現的傷疤。
可都還沒等我的內心再次波濤洶湧起來,他急促而又嚴肅的聲音,又冷不丁地響了起來,“不對……這是被上了身——”他“啪嗒”一聲,將茶盞重重放在了桌案上,“乖孫,把我那副筷子拿來。”
轉眼之間,那小鬼就遞來了一副周身都被朱砂墨所覆蓋了的長筷。
我瞪著那長筷,心想著,這必定就是高人要為我作法驅鬼了。眼見事情終於迎來了轉機,我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興奮了起來。本還是盤腿坐在蒲團上的我,便倏地一下,跪坐了起來。
而那高人倒儼然毫不含糊一般,立即交待出聲:“把手給我。”
於是,我趕緊將右手遞上……
也就是抬眼的工夫,他伸手便用那雙筷子狠狠夾住了我的中指,繼而由內而外地,向外猛抽了出去。
可就在抽出去的一瞬,他愣了一下。
緊接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奇怪……你不疼麽?”
我則不禁詫異地反問出聲:“啊?”我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我應該……疼麽?”
他卻斂了臉上所有的神情,並喃喃自語到:“再來一次。”
說罷,他竟就像是加注了比上一次多一百倍的氣力一般,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動作。
不知所措的我,倒也不知為什麽,便傻傻地開了口:“啊,疼……疼疼?”
而那老家夥,則是將信將疑地開口問到:“你最近遇上什麽事兒了?”
可剛等我想開口解釋那天的怪事的一瞬,我竟就看見,那老家夥的鼻子裡緩緩地滲出了幾滴鮮血——手指不禁一通亂指的我,最終,還是又再一次結巴起來,“大大師……你……你的——”
他卻當即給我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
緊接著,他更加急促和嚴肅起來的話語聲,便又響了起來,“你,是不是下去過?”
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他那仍是不斷向外滲出鮮血的鼻子,隨即,我這才幾乎就是將他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一般,不解而小心地支吾著到:“下下下……哪兒去?”
是啊,再顯然不過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麽。
可不知為何,我就會這樣,對他將要的答案與回復,心懷著無比的信任與期待。
於是,我下意識便將雙眼瞪得溜圓……
而就在我的注視之下,我所等來的,竟是他的右耳……就在一瞬之間,竟“撲哧”一下,噴出了一條長長的血柱!
登時,那句在我心中立即出現的“我的媽呀”,險些便要噴出了口。
我敢保證,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人類的耳朵可以這樣噴出一條血柱!
也正是在那樣難能一見的一刻,我的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想要立馬逃離這裡的衝動。
可就在這時,我突然就被什麽力量給一把推倒在地:一個打扮精致的中年女性徑直越到我的身前,將那還在噴血的高人一把扶進懷裡,“說了多少次了,讓你別看了別看了,就是不聽!”
她那責備的語氣中,滿是焦急,甚至,還有一絲哭腔。
因此徹底回了神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坐起身來,並終於慌慌張張地開始四處翻找手機。一邊翻著,我更是一邊焦急地自言自語起來,“我……我來打急救電話……”
卻不想,那女人竟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
緊接著,她勝過適才的呵斥聲,便已落下,“你出去!”她又將頭轉向一旁也開始慌張起來的小男孩,“兒子,快打電話!”
那小男孩不住地點起腦袋來,並沉聲回應到:“媽媽你別著急,我馬上就打。”說罷,他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力氣,一把就將我從蒲團上提了起來,“你快走吧,爺爺為了你,都泄了天機了!”
而很顯然的是,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一幕,把我搞得暈頭轉向。
準確說來,是我好不容易能夠重新振作起來的精神,就這樣,又被毀於一旦了——我身上一定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吧?並且,這東西那高人還處理不了吧?我是不是真的又要再死一次了啊?
我的腦袋裡,盡管還在這樣胡思亂想著。
但事實上,我也明白,這種境況之下,我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於是,我只能鞠了個躬以示嫌棄,並準備離開這裡。卻沒想到,我剛準備離開,那躺在中年女人懷裡的老人家,又忽然開了口:“乖孫,你把我那串菩提拿給這姑娘,快!”
那中年女人急忙怒斥出聲:“爸!你做什麽呢?”
那高人則輕聲喃道:“我救不了她……”他的耳朵裡還在不斷滲出新的鮮血,就連這一句話,都是這樣得有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