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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令:陰山寒》―― 序 ――
  目之所及之處,皆是那一片火紅。

  那昔日喧囂與繁華的街道,那宣告與彰顯著權力與金錢的高樓和院落,那管控著這裡數年的鐵律與基本生存法則,不知在多久以前,在那短短不過一瞬之間,便化作了一片廢墟。

  唯有懸在那穹頂之上的巨大裂縫,還在不斷泛著刺眼的光芒。

  似是那耀眼奪目的半輪血月一般,又似是將這片滿是瘡痍的土地整個兒照亮的太陽一般,這同樣充斥著火紅之色的各處,再也不見人煙與生氣,也再也不辨白晝或是黑夜。

  所以,這裡安靜得出奇,仿佛那將要留存在這裡永世的死亡,就這樣被何物徹底凝固了一般。

  令人不得不懷疑,這眼前滿目的絕望,究竟會要持續到何時。

  又是否,窮盡一生,也再看不到這裡此前所存在的種種美好。

  而又不知這樣過去了多久,那遠方依稀傳來了一陣陣空靈而又悅耳的鈴響——循著聲音望去,原來,在那巨大的裂縫之下,正有一道微微泛著紫色光芒的巨牆。那巨牆仿佛固若金湯,將那內外完全隔絕了開來。可不知為何,那被迫向內環形而成的巨牆,竟在向內緩緩移動著……

  就仿佛,那通體透明而又泛著陣陣水波的巨牆,竟真是擁有了其自我的意識與生命力一般。它就那般悄無聲息地向前推進著,而那其中的空間也便變得愈來愈小。

  直至那光芒,終是黯淡而消亡不見——

  那因來回流竄與沉浮在牆體之上的瀲灩水波,而向內模糊與扭曲的畫面,這才漸漸清晰了起來。

  只見,那裡面,赫然佇立著兩個狼狽不堪的男人。

  就這二人之軀,本應當是在這空曠無垠的焦土之上,猶如螻蟻蝗蟲一般的大小。可那道巨牆向內推進的速度愈加快了起來,也使得這二人的身影,便就逐漸大了起來。

  其中一個男人身著鮮衣,他與另一個身著早被血肉與硝煙改變了原來模樣與顏色衣衫的男人,背靠著背。而呼嘯而過的陣陣凜冽狂風,將他們破碎的衣袂和凌亂的長發卷起,同樣,也迷了他們那雙早便不見了絲毫情感與溫度的眼眸。

  他們分明早已精疲力竭,仿佛僅是掙扎著能保持那佇立在原地的動作,也已要再耗盡全力。

  他們的四周肆意擺放著血肉模糊的屍體。那勉強能將這屍體遠離的地方,卻插滿了同樣沾有無數血肉與焦土的兵器。那兵器,無不斷開或是鈍得早沒了鋒刃,就同它們曾經擁有過的主人那般,在這猶如地獄一般的修羅戰場之上,戰至最後一分一秒。

  望著眼前的這一幕,那儼然對此已經麻木了的兩人,既無悲憫與痛苦,也再無恐懼與絕望。他們就僅是借著彼此的後背,在這短暫而無聲的停戰片刻,得以獲得絲毫的喘息。

  準確說來,這樣最後的喘息時分,於他們說來,當是將要的分別之時。這樣寂靜的,仿佛一切早已結束又重新歸於了自然的周遭,又像極了對方特意留給這二人的最後一刻。可對於那生命的即將再次終結,這二人,卻並無一人說出了道別的話語。

  對於對方這樣足以令他們心領神會的尊重,又或是侮辱,他們依舊沉默不語著。

  就連回頭鄭重再看向彼此一眼,都不曾有過。

  直至天邊再次驟然劃過一道極為尖厲而又高亢的聲響,這雙眼早沒了光亮與生機的二人,才又應聲望去——

  與這巨大法陣外的天空所大相徑庭的是,

這其中的穹頂,竟是五顏六色卻靜止不動的。那如同畫中一般氤氳而夢幻的天空,就在這樣的一刻,是和這滿目瘡痍,猶如煉獄一般的地面,形成了極為諷刺而又鮮明的對比。  而身旁那些死去的同伴,身上那支離破碎的血肉,卻並未消散。

  他們離了那尚還溫熱著的身體的魂魄,則愈飛愈高,直至,匯聚在了那穹頂之上——漸漸的,其竟就會讓那本還在無比遙遠的天空,離這地面愈加接近起來。

  而那身著素衣的男人,手握著一柄沉重無比的長劍。

  他手臂上的傷口早便深可見骨,同時,他也早失了那能夠將自己身體所精準操控的氣力,就好像,那仍舊緊緊握在掌裡的長劍,僅是憑著他最後的意識,才未滑落在地。而那凝固在了他手臂與長劍之上的血液,此刻,倒像極了數條胡亂生長與蜿蜒著的藤蔓,將這二者緊緊又連接在了一起。

  乍一眼望去,就仿佛,那正不斷向外吐息著什麽的長劍,儼然就是整個兒長在了他的掌中一般。

  但似乎,他早已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與那掌間的長劍。

  就在那愈加模糊的視線當中,他隻依稀望見,在那法陣的邊緣,有一個個白色的身影正掙扎著,晃動著。

  他知道,那是他與身後之人僅剩的同伴。

  而這些早便將他們視作了領袖一般的同伴,也深知,那剛剛劃過天際的巨響,意味著新一輪的戰鬥,便要來臨。但無論如何,無比皆是撐著那最後一絲氣力的他們,心中更是深知,直至戰死,才方能結束,這最後留存在其眼中的噩夢。

  所以,那男人才更加不能倒下。

  他定定望了望他們,終於,還是疲憊不堪地轉身,又望向了自己這身後之人——那家夥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同樣亦是傷痕累累。那肌膚上被生生砍裂的龍鱗,也再泛不出絲毫得以佐證它們來自神力的輝光。

  只是那是一襲鮮衣,雖然也破爛得緊,卻著實難能令人發現遺留在上面的,同樣是觸目驚心的痕跡。

  而那男人消瘦得厲害,不過數日,這原本再合身不過的衣衫,已變得松垮無比。望著這一切,那身著素衣的男人,隻得苦笑著,試圖想在這最後的時刻,能再與對方說些什麽。

  可偏偏,那話語到了嘴邊,卻再出口不了半字。

  索性,他又將視線移向了遠方,而其仿佛不受控制的嘴角,則終於一遍又一遍地扯動了起來……他那乾澀似是有著一團火焰在不斷焚燒著的喉間,也終於如他所願,呼喚出了那男人的名字。

  他一次又一次著,卻再無其他;也未能換回對方絲毫的回應。

  而在他的視線當中,那幾乎就是一眼難以窮盡的盡頭,浩浩蕩蕩般堆滿了對方的騎士。那眾人身跨著高大而凶猛無比的靈獸,但其那面露出的神色,卻皆是一片祥和。

  就好像,他們看不見這滿目的瘡痍與慘烈一般。

  就好像,他們再不知何為疼痛苦難與死亡一般。

  甚至,對他們說來,就連那即將迎來的勝利與終結,他們也仿佛,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與榮光。

  而在那正中央,很快,竟又赫然出現了,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一幕:那似乎,是對方姍姍來遲的首領。身著玄衣的她,有著女人柔弱而曼妙的身形。她跨著一隻身形巨大而脖系鈴鐺的貓咪,而她自己的頭上,則戴著一個同樣碩大無比的貓形頭套。

  那兩隻貓咪圓潤似銅鈴一般的眼睛,天真而可愛。

  就在這如同血肉磨坊一般的戰場之上,那令人不禁心生愛意的模樣,竟再絲毫沒了攻擊的意思。

  而將這一切都視為陷阱的男人,則不免對此又生出了一百分的警惕——一道裹挾著強烈血腥與硝煙味的白色煙霧,果不其然,驟然在這兩方陣營的正中間出現。

  那一觸即發的拚殺,便就再次到來——

  可不知怎的,那橫亙在兩方陣營的煙霧分明消散了,對方那聲勢浩大的騎士,卻並未出現。而就是在這樣的一刻,已是匆匆趕到那男人身邊的眾人,這才赫然發現,取代那煙霧的,竟是一個仿佛憑空乍現的木架與藤條——在那上面,被死死捆縛著的,正是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

  那男人遠遠望去,仿佛已是死去了多時一般。

  而這身著素衣的男人,也不禁朝其定睛一看……

  下一秒,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暴怒的他,竟就似是沒了理智一般,嘶吼著衝了出去。

  可偏偏,對方的陣營,也作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來:那為首的女人,同樣不肯耽誤絲毫一般,就馭著那胯下的招財貓,飛奔而來——就仿佛,那個木架與藤條上的男人,她也認識一般。

  很快,踏著那滾滾焦土,那頭戴著貓頭的女人,便已來到了那男人的咫尺之間。只見,她躍下招財貓,飛撲著來到那男人的身邊。倒不知是她自己下的命令,要那身後的一乾騎士不準跟上,還是她被徹底出賣了——那些個面露著微笑的騎士,竟就頓在原地,不再有任何行動。

  而那女人,卻顯然無心再理會於此。

  率先到達的她,也全然不顧那藤條上淬滿了毒液的倒刺,就似是瘋了一般,想要將那男人的屍體取下。再等到那男人的屍體沒了束縛,而重重摔向地面之時,那女人則又忽地回了理智。

  她輕柔而小心地將那屍身扶正,並將他的腦袋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而那樣的一刻,她是知道的,孤立無援的她,已是衝到了對方陣營的重重包圍之中。就算身後的騎士能趕上來,這近在咫尺的敵人,若想要取了她的性命,亦是輕而易舉。

  可她還是那樣做了,毫不猶豫。

  且自知再無法回去的她,也毫不顧忌身邊可能存在的任何威脅。

  就這樣,她抱著那那男人的屍身,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胸腔之上驟然傳來的劇烈疼痛,這才將她又強行拖拽回了現實。可她分明是能夠清楚感受到那疼痛的,她卻絲毫沒有將其表現出來。

  一眼望去,就僅是能見到,如注的鮮血,正從她的胸腔和那頭套中溢出。

  約莫是片刻以後,她這才掙扎著將那男人的屍體輕輕地放回地面,並又踉蹌著站起了身——可剛一站穩,另一杆長槍的槍頭,又猛然扎進了她的腹腔。她怔怔望了一眼那將長槍扎進自己體內的家夥,剛想伸手,卻又被身後那同樣將長槍扎進了她身體的家夥,猛地拖拽到了地上。

  兩個方向的互相拉扯,不過短短幾秒間,她的身體便已血肉模糊。

  而很快,面前的家夥又退了出去,就似要為自己的同伴留出得以將她處決的空間。卻就是在這時,那女人竟掙扎著跪在了地上——

  只見,她竟顫抖著伸手,緊緊捉住了其胸前的槍頭……

  似乎,就像是要憑她一己之力便將那槍頭折下一般。

  隨即,她顫抖著抬起頭來,她那目光卻恰好迎上了那趕到其身前的男人——她不禁騰出一隻手來,並顫巍巍地將其伸向了那個男人。她便這般,一邊似是求救又似是贖罪一般伸著手,一邊試圖張嘴說些什麽……

  可下一秒,她那帶著頭套的頭顱,便就被生生斬下。

  那力道之大,竟讓那顆貓頭直直飛了出去。

  而飛了不知多遠的那顆貓頭,在落地之後,又在慣性的作用下,滾了許久……最終,它還是穩穩落在了鮮衣男人的身前。

  就望著那顆被飛濺而上的血跡所浸染了的貓頭,那鮮衣男人隻覺得心間一窒。他並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是誰,看著那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貓頭,他甚至想要發笑。可不知怎的,在他心裡,就是沒由來地生出了一片會對此感到無以複加的絕望與悲慟。

  於是,他活動起自己幾乎就要散架了一般的身體。

  接著,他便試圖低下身子,去將那貓頭撿回手中——

  可偏偏,這再次向內縮小的法陣當中,竟又驟然傳來了一陣猶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劇烈晃動。待他再回過神來之時,這地面忽就裂開的一條巨縫,便就將其眼前的一切,全部吞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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