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所以——
這裡,又是什麽地方!?
為什麽從剛剛那間古刹……哦不,這裡請恕我孤陋寡聞,那間實則應是一座道觀,出來以後,還沒向前走上幾步,就……就已經來到了他們所說的「鬼門關」前!?
我忍不住又向身後望去——哪還有什麽道觀和老頑童,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能將萬物一並吞噬掉的漆黑與死寂。
再回頭看看這「鬼門關」:兩隻數丈之高的赤色門柱屹立在這片黑暗當中,那連接兩隻門柱的的石梁上,懸掛著幾對同樣赤紅的燈籠。這赤紅的光芒與石柱和石梁上金碧輝煌的裝飾物,所散發出的光芒兩兩折射,投映在石柱旁的兩尊石質狻猊上,將那本就凶狠的神情照耀得更加詭譎。
如此,單是望了那一眼,便是要讓人忍不住要多打上一個寒顫。
至於那「鬼門關」後,竟也是一片伸手見不到五指的黑暗……就好像,是被什麽奪去了全部的光芒一般,連一絲反光,都未曾可見。
石柱的兩旁,則似乎還有些什麽東西,但與這滿眼金碧輝煌的大門相比,其竟是這樣得暗淡。甚至,暗到我無法將其看清,仿佛,它們也一並陷入了周遭的黑暗當中。
一時之間,我便根本無法將那其中窮盡。
而一旁那依舊喋喋不休的家夥,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她再一次不屑地開了口:“縮地成寸啊。不然你以為「道祖神」是幹什麽的?”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後,她還不忘補上一句,“傻子。”
登時便被說得啞口無言的我,隻得悻悻地將頭扭向一邊。
卻因此,我恰好看見那門前的狻猊之上,竟有個盤腿坐在上面的人影!
而還不等我提醒兩人那個人影的存在,這兩人便已經上前行了禮,“不知官家在此,有何貴乾?”
對此好奇到了極點的我,也忍不住湊上前去一看究竟:趁著那頂上燈籠的光芒,我仰著脖子,終於將這人影的模樣盡收眼底——鮮衣少年的模樣,年紀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同樣是著古時官帽、官袍和官靴,與那牛頭馬面不同的是,這官袍為純正的赤紅色,胸襟處繡的是極為繁複的雪色圓形花紋,而鑲滿玉器的腰帶上,還懸著一支尺寸剛好合適的毛筆。
那清秀的面龐之上,在那本就令人感到不適的光芒照耀之下,顯出了幾絲說不出的威嚴和倦意。
對於這個官階也許比起「牛頭馬面」還要高上許多的家夥,我還是不禁撓了撓頭,心中滿是自己的小九九:這家夥,還真是高深莫測啊。看他那樣子,就一定是比剛剛那個老頑童正常百倍……如果說這裡的人都能和他一樣,我倒也不用再擔心接下來的生活了。
而幾乎要等我將其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那鮮衣少年這才略帶滿意地緩緩啟唇說到:“兩位小哥辛苦了。我這次忘帶通行文諜了,隻得在此等提燈鬼領我進去。”
倒真是有一說一,他這聲音,聽起來可真是溫柔極了。
與一旁聒噪和那冰冷到了極點的家夥相比,這可真是稱得上“悅耳動聽”——這種許久我都不曾聽到過的溫柔,還摻雜著一絲說不出的溫度,就像是來自活人一般,才有的溫度。
而這,也無疑再次增加了我對他的好感。
無論是他刻意留給他人的禮貌謙虛,還是這如同活人一般的溫柔,我竟都喜歡得不得了。
也就是在這時,那女人也裝模作樣了起了一副正經的腔調,
“我們正要押這姑娘進去受審,官家若是不嫌棄,可與我們一同進去。”她特意頓了片刻,再次行了個禮後,又才緩緩說到,“接我們的提燈鬼就要到了。” 而那鮮衣少年則是抿唇一笑,“不了,我自是不會耽誤你們公乾的。拜托你們同那提燈鬼捎上一句話,便可。”說罷,他便從狻猊上起身並輕輕一躍,穩穩落在了我們三人的面前,“公乾完後,來豐都門前接我。”接著,他便後退一步,向我們三人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我當是早早便接受了自己將要受審的設定,面對他那突如其來的行禮,我肯定是不知所措的。處在這種隻教人覺著頭大無比的繁文縟節之中,我除了感慨自己孤陋寡聞之外,便也隻得尷尬地傻笑著。
同時,我也再一次對這個也許將會被無數規矩充斥著的世界,心生出了一絲無奈與膽怯。
然而,恰就是在這時——
就是在這個想法浮現在我腦海中的一瞬,那個鮮衣少年竟徑直將話鋒轉向了我,“沒有規矩……是做不了事的,小姑娘。”那話聽上去,幾乎就是將我心中所想,完完全全聽到了一般啊。
那一刻,我當是又驚又羞。
三兩秒後,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的我,輕聲嘟嚷了到:“你……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與此同時,生怕真被聽見了心思的我,還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我就這般在內心焦急地煎熬著,但他那滿帶著笑意與溫柔的話語,就已落了下來,“我可沒有偷聽人內心的癖好。”說罷,他又兀自移開了話鋒,“不過,你們剛剛說,是押她進去受審?”
仔細一聽,這個“押”字,似是刻意加重了一下。
那一刻,我竟沒由來地感慨到:我真的好歹也是生前做了什麽積善行德之事的好人吧?這臨了要受審了,竟然破天荒地還能遇見個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爺?他的出現,一定就是為了替我伸張冤情的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倏地將雙眼睜大,繼而又猛地抬起頭來,滿臉儼然都是受盡了委屈和折磨的表情,“對對對,我是——”
可我這要訴說冤情的話語,都還沒說出一絲一毫的重點,就被一旁似乎也是早已猜到了我小心思的女人,一把推到了自己的身後,“期間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我想要上前繼續申訴,卻被那倆家夥死死防在身後。
在那縫隙之中,我只能勉強看見,那鮮衣少年輕微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後又輕輕托住自己的腮幫子,儼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嗯……那你們還真是挺暴力的。”
那一刻,我的心中仿佛有萬馬奔騰而過——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他們暴力執法!!
如此波濤洶湧的內心想法,我幾乎要大聲脫口而出——卻不想,那該死的鮮衣少年,竟然偏在這時,恍然大悟一般用右手的拳頭擊打在了自己左手的手掌上,“看不出來小姑娘,你還挺抗揍的嘛。”
他這話音剛落,我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下一秒,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的我,簡直恨不能當場自戕以死明志,“貪官是不是?有沒有王法了——”然而,還未等我將這再也忍不住的話語說完,那家夥……那家夥竟就來到了我的身後——
幾乎就是在這一瞬之間, 在我甚至來不及將這一切徹底看清的一瞬,來到我身後的他,就已經用其冰冷的指尖,狠狠地叩壓在我喉結旁的凹陷之處,“你的提燈鬼來了。”也就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我深切地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仿佛,能夠取我性命,能夠讓我徹底消失在這裡,不過只是在他方寸中的彈指之間罷了。
不過兩三秒間,因驚嚇與後怕而起的冷汗,已經布滿了我的全身。
而不知這樣的恐懼與煎熬過去了多久,終於回過神來的我,再怔怔地看向前方:那本是隔擋在我前方的「牛頭馬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到了兩旁。隻余鬼關門後那一盞暗綠色的光芒,在微弱地跳動著……那青色的燈籠旁,是一位駝著背的消瘦老者,順著他手中青行燈的光芒看去,一條向上蜿蜒著的小橋,緩緩地顯現出了它原有的模樣。
遠遠望去,那一切,是這樣得可怖……和瘮人。
我原本想著,我人都已經死了,那就沒什麽可怕的了——但沒人告訴我,這去地府的路是這樣的啊!我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同樣禁不住顫抖起來的雙手,也如同抓取救命稻草一般又死死抓住了兩旁「牛頭馬面」的衣袖,“我……我不會是要……一個人進去……吧?”
而那女人則是有些嫌棄,又是有些幸災樂禍地抽開了自己的手,“一個奈何橋,你就怕成了這樣?”
與此同時,我的身後,則是再一次響起了那鮮衣少年的聲音,“姑娘,這黃泉路上,你可……莫要回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