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乎有什麽響動聲。
時而激烈,又時而輕緩,卻從未間斷過……淅淅瀝瀝的,仔細聽去,仿佛是什麽液體墜落地面時發出的聲音。
而這始終無法睜開的眼皮後,似是有著一束光芒襲來,明亮又刺眼。
強忍著眼周極度的不舒適,我還是將眼睛睜了開來……
這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意料當中的光芒——盡管早已料到,但我還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誰知,這後退的一步裡竟然是一個水坑。而我那隻剛好踩入水坑裡的腳,就這樣被水完全包裹起來——可與腦海中所想的冰冷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溫熱甚至滾燙,還帶著黏膩的感覺。
這種超出常理出現的感覺,當然是將我嚇得不輕。
索性,我忙不迭地向身後看去——
誰知,那原本預想當中的水坑,竟就是一灘鮮血——我早便該想到,這早已在四周彌漫開來的血腥味。而很快,這終究是開始顯得這般突兀的味道,不禁讓我心生了想要作嘔的衝動。
於是,又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忙將視線收了回來。
但十分不幸的是,我竟又立即驚恐地發現,這灘鮮血,是來源於我自己!
而偏偏,此時此刻我所佇立的四周,不知是在何時,竟就已被這鮮血完全包圍了起來——我的身上,還在不斷滲出新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最終,這些新的血液又摻雜著我的衣物,一起落入地面後,再和那些早已到達地面的血液融匯在一起。
直至最終,其在地面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
可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形狀,我並說不太上來。
我只是知道那些血液,仿佛正就來自我的胸膛之中——我開始一點一點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摸索著。直到,在雙乳的正中間,我真真切切地摸到了一塊兒傷口。
而準確說來,這個傷口是一個不小的洞;它的四周,還留有一些燒焦了的痕跡。
所以……這是,槍傷?
帶著如此一個令我無法相信的猜測,我開始嘗試著將本是小心翼翼放入洞中的手指收了回來,並仔細地將其聞了一下——沒錯,除了血腥味,還能夠清楚地聞見金屬燃燒過後的味道。
那一刻,我很明白,這的確就是槍傷。
可如果,這就是槍傷的話……那麽,我,是死了麽?
這思緒剛一來到這裡,我整個人便就呆愣在了原地。
而這本是牢牢支撐著我的雙腿,也跟著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光天化日又朗朗乾坤之下,我這一個大活人,在受到了槍傷以後,竟然絲毫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所以說,我果真是死得透透的了!?
更令人費解的是,我是怎麽就中了槍……
再仔細往前去想的話,我居然是絲毫都記不住之前的任何事情。就仿佛,我全部的人生,就只有剛剛那麽一點——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就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對這眼前的一切,一無所知。
然而,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眼前的一切,竟都發生了變化……
沒錯,這些變化,統統都發生在轉眼的一瞬:剛剛分明只有我一人的街道上,本該是一片死寂。可現在,這裡的一切,竟都鮮活了起來——路口間的信號燈亮了,路上的行人熙攘了起來,就連空無一人的馬路上,也開始陸續有車輛緩緩駛過。
就仿佛,眼前的這個世界活了過來一樣。
就仿佛,
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對,除了,我死過一般的事實以外。 而路口斑馬線的對面,已經有行人開始朝著我的方向走來。出於求生的本能,我開始嘗試著向這些路人求救。可無論我如何努力呼喚,又無論我如何努力招手,那些路過的家夥,竟都像完全沒有看見我一樣……就這樣,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就好似,我自始至終,不過只是一團空氣一般。
就仿佛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看見我一樣——還是說,這世間,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了?
我不禁錯愕地跌坐在了原地,腦海中則開始飛快地思考著應對接下來一切的方法。但,很顯然的是,在我以往的全部認知當中,我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也就……更不會知道究竟要如何應對了。
那一刻,我立即感到了因絕望而生出的恐懼。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夾雜著對這一切的未知與不解。我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設想,如果我真的已經死掉了,那我現在的這縷勉強能夠殘存於世的魂魄,會不會就這樣一直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我就會這樣成為一個不死不滅的遊魂野鬼,從此無人知曉,無人問津。
而這不知會有多麽漫長的接下來,我唯一能夠做的,便是望著這個再也與我沒得絲毫關系的世界,而再做不了任何。
我想,我大概已經被迫接受了自己已經身死的現實。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了——盡管我也的確再想不起生前的一切,但我至少在這個世界是有掛念著的人吧。我死得這樣突然,是不是都沒有再見上他們一面,再好好與他們道別一番?
比起這樣我也許窮盡一生都再無法知曉的答案與遺憾,那關於導致我死亡的原因,我竟都不再好奇絲毫。
可偏偏,我卻一絲有關於這生離死別的眼淚,都擠不出半分。
我跌坐在自己的汙血裡,既是不知所措,又會開始渴望著,能被人及時發現與知道。
而這樣的漫無目的,不知又過去了多久……
一記毫無征兆的驚雷,便就憑空在天上劈了開來!
因其周身忽生一記激靈的我,剛一抬頭,便迎來了如注的暴雨。與此同時,就像是暗中早已商量好了一般,那大大小小又五顏六色的雨傘,便就幾乎要撐滿了我眼前的這個世界。
只見,那滿目斑斕之間的縫隙,又恰好被未帶雨傘便只能一路小跑起來的行人一一填滿。那從我身前飛馳而過的車輛,又將落在地面的雨水層層卷起,不過短短兩三秒間,我的眼前,便又水霧氤氳了起來。
仿佛,再將那一切看清,已是癡人說夢。
而不出意外的是,即便眼前的一切已將這暴雨寒冷的周遭,演繹與襯托得真切異常,我自己,卻已是再無法感受到絲毫——就是這我因那驚雷而抬頭的一瞬,我便知道,我已於這個世界,遙遙相隔。
這從千米之上墜落而下的雨水啊,就這樣從我的身體當中穿了過去,並就直直落在了地面。它們與我不斷從體內淌出的鮮血,融匯在了一起。最終,又一同流向了地下——和這雨水一樣的是,那飛快竄梭於這街道之上的眾多行人。一個個兒穿過了我身體的他們,便就這樣,讓我有幸感受了一次又一次,那奇妙而又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我一邊數著他們的數量,一邊又不禁為這滋味,失了神。
可很快,忽的一下,我的頭頂似乎出現了什麽東西……
就在這一瞬,我能夠明顯感覺到頭頂光芒的減弱。更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剛剛那分明是將我的身體完全穿過的雨水,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而我的耳邊,卻依舊回蕩著雨水的淅瀝之聲……
我不禁猛地抬頭,真就發現了一隻油紙傘的存在!
只見,那顯然是一隻做工十分精美的油紙傘。那傘撐上似乎上了什麽特殊的塗料,即便是在這陰沉昏暗的周遭,竟也能夠散發出奇特而又十分強大的光亮——我發誓,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亮。它是這樣熠熠生輝,也是這樣令人移開不眼絲毫。
我就這樣望著那隻油紙傘,不由地出了神。
可只是這般片刻之後,我的身體竟又被什麽無形的力量從身後一把撈了起來——出於本能,在我即將被鎖住的一瞬,我下意識將身形前移,從而勉強將其躲過。
而下一秒,不知怎麽搞的——
就在我剛以為自己躲過一劫的時候,我胸膛的正中央,竟就驟然傳來了一陣極為劇烈的疼痛!?
幾乎也就是這一瞬,我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下去……
然而,就在我的雙膝幾乎就要因此接近到地面的時候,我的身體竟然生生停留在了半空當中——我下意識朝自己的身體看去,而一杆銀灰色的長槍,就這樣無比真切地映入了我眼簾當中!
是的,沒錯,那杆正泛著寒光的銀槍,就是牢牢插在我的胸膛當中的!
而那長槍的另外一端,正是一個……一個頭戴著形似牛頭模樣頭套的活,活人!?
那一刻,我當然會以為,這是自己花了眼。
可三兩秒後,我這才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那家夥和其手中的長槍,我才沒能同想象之中那樣,再一次摔倒在面前的血泊當中。
於是,就在確認了這一切的確不假的一瞬,我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而很快,儼然再沒了絲毫反抗能力的我,竟又被緊緊揪住了頭髮……
緊接著,我的身後便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本不想鎖你胸骨的,但既然你執意要反抗。”那種語調,那種口吻,絕不單單是嚴肅……而是一種寒冷,一種刺骨的寒冷,摻雜著不容置疑與反駁絲毫的絕對威嚴。
就那樣的一刻,我害怕到了極點,而且,疼到了極點。
是了,因為震驚與恐懼而忽略掉了一些東西的我,直到現在,才感覺到了胸腔中那劇烈而又極致的疼痛——我完全沒有想過,身為死人的自己,還能再次感到疼痛。
而同樣,我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夠遇見活人。
只是,這本該令我又驚又喜的活人,現在,卻想再次要了我的性命——一時之間,我竟再也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我甚至,不禁會對此百感交集起來。
但再是責怨這天大的玩笑,我卻仍是抵擋不住心中仍在的求生欲望。
於是,我急忙用顫抖不已的雙手,死死握住了胸前的長槍。就在試圖以此拖延時間的同時,我更是又似求饒又似認命一般,卑微而怯懦地嘗試解釋出聲:“我……我沒有——”
卻不想,我都還未說上一句完整的話,身後的那家夥就徑直狠狠搶過了話去,“那你躲什麽?”
不得不立即噤了聲的我,半晌之後,這才又開了口:“下,下意識我是……”
而這一次作出回答的,則是身前那個依舊將長槍插進我胸口的家夥,“嘿,練過?”剛一說完,那家夥竟就準備將手中的長槍往我的胸口裡,再繼續送進了幾分!
我立即心覺不妙,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近乎就是下意識的,極度的恐懼和身上將要到來的那種劇烈的疼痛,迫使我的雙眼緊閉了起來。
我猜想,這一次,我可能真的在劫難逃了。
然而,不知這樣過去了多久……
那在腦海中已經設想過不下數十次的疼痛,卻遲遲沒有襲來——我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半睜了下眼睛,這才發現,竟然是原本身後的家夥,將我牢牢擋在了他的身後。
而我再壯著膽子定睛一看——
原來,是他正用自己的手,緊緊將那本是要將我身體活活刺穿的長槍握住。我這才,免於再一次的暴擊,或者說,是真正的死亡。
可這下一秒,都還未等我有機會喘息或思考,那擋在我面前的家夥,竟就一把將那長槍從我胸中抽了出來!伴隨著噴湧而出的鮮血和強烈的慣性,一瞬間失重的我,就這樣轟然跪倒在了身前的血泊當中。
再次襲來的劇烈疼痛,便令我在那血泊當中難再動彈絲毫。
就在那其中,我分明是想趁著這個時機,掙扎著起身逃跑的。可都還不及我再動彈半分,那男人的聲音便就又直直衝進了我的耳朵裡,“她死得已經夠慘了。綁住,就好。”
而那一刻,我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停跳了那麽一秒。
就好似受到了什麽劇烈的驚嚇一般,我掙扎著想要抬起頭來,可一條同樣閃爍著寒光的銀灰色的鐵鏈,便赫然映入了我的眼簾。而那東西,裹挾著四周經久不散的水霧,竟一同,將我的雙眼,晃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