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渙坐在地上,恐懼促使他要遠離這裡,向後爬去。
怪物的四隻手,左右各兩隻,它將手摁在裂縫的兩端,它的胳膊粗壯到像百歲千歲的樹乾一樣,幾個人張手環抱都抱不開。
“吼!”怪物的叫聲震耳欲聾。
古老的街道在它的蠻橫下,一截截下滑、彎曲,最後崩壞。所幸在它走出深坑之前,沐之渙跌跌撞撞逃過這一劫。
灰暗無光的世界中,回響著的只有這個醜陋家夥的嘶吼,它看起來惱火極了,憤怒地將腰間的大刀拔出:
“吼——吼!”
它的臉扭曲得比惡魔還要猙獰,跑過去的時候,用腳踩出如震雷般“轟隆隆”的巨響,將可以握住成年人的手掌攥成拳,打碎一棟路邊的房子,揚長而去。
不過好在它對沐之渙不感興趣,或者說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身影。它自顧自張牙舞爪地跑去,以沐之渙瘦弱的身體還不夠格給足足有六層樓那麽高的怪物塞牙縫。
“呼……”地動山搖的感覺慢慢減緩了,意味著怪物逐漸跑遠。
“這個地方,還真是……”
然而並不給沐之渙說完話的機會,又一個重物從天而降。
“哈?”
那個隻用極快的速度把這裡攪得天翻地覆的怪物,又以更加迅捷的速度被不知名的人打敗,並砍掉手臂。
“砰!”
手臂砸出的坑並沒有很深,但將沐之渙整個埋沒完全做得到。斷臂的血液還在不停流淌,仿佛無窮無盡,這些血匯聚在坑洞裡,形成一個微型的紅色湖泊。
一個身披銀色盔甲的騎士,沐之渙看到。
遠處的騎士用手裡黑色的騎士之劍將如山大的怪物一切為二。而從劍身湧出的滔天氣勢,甚至斬開了躲藏於高天之上的飛雲,如果此時抬頭仰望,則會看到天空像是被完全劈成兩半的壯觀景象。
陽光從被劈開的深厚雲層中照射下來,將這裡照亮了不少。
“這是……騎士,好強。”
騎士疲憊地抬起頭,她也看到了張望的沐之渙。這是一個女騎士,她綁著頭髮,金黃色的頭髮,披著沾滿血跡的銀色盔甲。她看起來很累,抹了把濺在臉頰上的血液,大口喘著粗氣。
在沐之渙的印象裡,騎士總是秉守著謙卑、榮譽、犧牲、忠誠、誠實、憐憫、靈性還有英勇的騎士精神,與黑暗、邪惡、詭異……等是全然不沾有任何聯系的。
但是眼前的騎士,她的騎士之劍卻非常詭異。那把劍所散發出來的肉眼可見的猩紅色詭異氣息,即便是遠在這邊的沐之渙,都能感受到其中冰冷刺骨的寒意。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沐之渙把手靠在嘴邊大喊,他看著騎士。
去而複返的禿鷲群盤旋在騎士頭頂鳴叫,翱翔在灰暗的天空中。因此,沐之渙不確定騎士是否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
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騎士身上。
可是,他看見渾身是血的騎士,就像從血池中沐浴出來的一樣,她提著劍殺氣騰騰地朝自己這邊走來。
“喂喂喂……不是吧,也許是沒聽懂中文,但罪不至此吧?”
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跑。於是他召喚出自己的魔法杖,打算給自己的腿施加點魔法。
但騎士揮劍的速度可比他念咒語的速度要快多了。
氣貫長虹的聲勢將地面劃出一條長長的印痕,以極快的速度向沐之渙撲去。或許是今天已經揮過無數次劍了,
騎士握劍的手腕有些顫抖。 沐之渙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刺痛,就在大功告成之際,疼痛赫然加重打斷了他施法,功虧一簣。
由攻擊卷起的氣浪胡亂拍打他的臉頰。就像所有人類都會做的那樣,他下意識緊閉眼睛。
“轟隆!”
磅礴的劍氣與他擦肩而過,沐之渙才敢緩緩睜開眼,四處看了看,他沒有受傷。
“嘶!”
刺耳的叫聲嚇了沐之渙一跳,他轉過身看看,原來騎士的目標是這種東西嗎?
一只有二十厘米長的蟲子,沐之渙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沒有一點聲響。但看它對自己蓄勢待發的姿勢,沐之渙清楚是騎士救了他一命。
隨即那隻蟲子像是氣球漏氣一般,迅速變得乾癟,然後掉在地上。
現在不需要猶豫了,他排除掉騎士手滑的可能,這是不現實的事情。
沐之渙奔向騎士那邊,只有她一個救命稻草。突然,他停下了,抱著頭,五官慢慢扭曲起來。
很痛!
頭很痛!
就像不斷有空氣滲透進大腦那樣痛,接著他的意識模糊了。眼睛什麽都看不見,耳朵只能依稀聽見一些嘈雜紛擾的聲音。
但他的意識沒有完全陷入昏迷,對於身體他還有感覺。他能隱隱感到有人正拉著他的手,他的腿在不停奔跑,似乎是遇到阻礙,折停了四五次。
再接著沒多久,最後一點意識也流失了,徹底昏死過去。
他又回到那裡了。
那片夢裡的神秘的濃霧,這次霧散去了一點。
出現在沐之渙面前的還有一片森林,在霧裡看不清這森林有多大,他走了進去。
有限的視野除了發現枯死的植物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和外面一樣是死氣沉沉的。不過,每往森林內走一步,霧就稀薄一些。
越是前進,沐之渙內心的渴望就越是強烈。那個未知的地方存放著一個未知的東西,他發瘋似的追求這個東西。
“那個地方有什麽,為什麽這麽焦躁不安?存放在那裡的東西……給我……快給我!”
沐之渙用怒吼的方式將欲望喊出來。隨即又開始發瘋似的狂奔,像一匹饑渴的野狼一樣,朝那個地方狂奔。
不覺累地跑了不知道多久。
周圍的樹木漸漸稀疏了,每隔幾步隻奄奄一息地耷拉著一棵。
終於,霧散了,沐之渙的視野迎來久違的開闊。但映入他眼簾的,那個讓他如癡如狂的東西,竟然只是這種場景。
森林的深處,濃霧的盡頭,是開闊的懸崖,他最終站立在懸崖邊上,注視這方荒誕。
一片由萬眾屍體堆積而成的屍海恆古存在,它一直延伸到地面的盡頭,望不見邊際。那個已不能再稱之為太陽的紅色詭異圓盤,將無盡的蒼穹映照成茫茫血海。
在龐大的屍海內,起伏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山巒,也由屍體組成的。經歷萬千漫長的歲月後,這片死亡的領域終於迎來第一個人類——也就是與此地心有靈犀之人——沐之渙。
沐之渙呆呆望著這裡,內心的瘋魔般的執念沒有停止,依舊在不斷作祟,教唆他接觸這個地獄。
“有誰坐在那裡?”
他抬起頭,面前是一座高山,幾乎是這裡最大的山了,在那聳入雲霄的高山之巔,佇立一方王座。
猩紅的天空為他的眼睛施加魔法,賦予沐之渙目視萬物的能力。令他終於可以看到,那個高坐王位的人。
他金黃的頭髮戴著尊貴的寶石王冠,寬闊的身軀披著至高的黃金鎧甲,一隻手拿著聖杯一隻手握著聖劍。
那個人驕傲地坐在王座上,堆起高高的屍山還有無盡的屍海都臣服在他腳下,這天地間的所有景象都是被其征服的子民。
“亞瑟……”
幾乎是在看到他的同時,沐之渙便輕聲說出了他的名字——亞瑟。但在此之前,沐之渙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亞瑟。
亞瑟·潘德拉貢,他是傳說中的騎士之王,也是主宰並擴張不列顛的紅龍。
似乎是感應到沐之渙的呼喚,王座上亞瑟死寂又不乏威嚴的臉,浮現出生機,他的眼瞳逐漸有了顏色。
亞瑟緩慢伸出手,意圖將自己的聖杯與聖劍遞向沐之渙,用那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亞瑟,承載光亮的人,命中注定的,應該以和平之心迎接未來……”
那位亞瑟王用帶著疲憊的聲音輕輕說。聲音飄渺虛無,但卻很清晰地傳到沐之渙耳邊。
這些話是對著沐之渙說的。
他小時候,當他還沒有被送到寄養家庭、還在跟父母一起奔逃於各個國家之間的時候,也叫這個名字——亞瑟。
亞瑟·達拉希尼斯,就是那個人人都是天才魔法師的家族,沐之渙來出身自那裡。
“大家都死了,都被殺了……”亞瑟王接著說。
他的腳踩著一具屍體,離王位只有半步之遙的屍體,也是屍海領域唯一身著金色鎧甲的屍體。
屍體的背上插著一杆騎士槍,就豎在亞瑟王的胳膊邊,王座的扶手旁。
“可是,我並沒有王的使命需要承擔啊。”沐之渙衝著王座大喊。
“不列顛的國王……”
“那根本用不著我插手,也不可能有這個機會,想都不用想,那裡現在可美好也強大多了。”
亞瑟王搖搖頭,沒有說話,只是將聖杯舉過頭頂,其中所流出的血液,那就是耶穌的血液。鮮紅色的一滴流入沐之渙的眼睛。
他的眼睛毫無痛覺,因為那是救贖之血,但他的眼睛卻被徹底渲染成了赤色之瞳。這滴被凡物所汙染的救贖之血在無數年的異化中,早已不再純粹。
救贖之血彰顯內心,他已然可以接受亞瑟王尊貴的身份所帶來的好處,卻還沒有具備與之相匹的覺悟。
當在現實睜開眼時,沐之渙……或者現在應該叫他的本名——亞瑟,已經實打實從騎士王的聖杯中得到了件寶物。
就是那滴原本遊蕩於聖杯中,爾後又滲入他眼睛的,汙濁的救贖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