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蘇的早高峰總是在早上六點準點到來，而薑琦也早已習慣在它到來前就醒來，伏在院子地面上做修身運動，保持身材的活力。

　　遠處的天空中，密集成線的黑點遊弋於鋼筋水泥的叢林中。

　　浮空車和飛摩遵循著空中交通引導官的手勢，有序交替，依次駛入對應“軌道”。

　　隊伍的一旁，巡邏車每隔三公裡便是一輛，裡面坐著政府部門高薪聘請來的“鎮妖所”的妖魔行刑官，他們的工作是驅趕可能聞訊趕來的巨鳥和其他飛行妖魔，以維護交通秩序的穩定。

　　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只是來走個過場，畢竟桑蘇的空域十分安全，像昨天那種巨鳥入侵事件，已經好幾年未曾見到過了，只能說怒蛇帝國的人運氣不好，竟然給他們碰上了。

　　院子裡，薑琦做完了今天的一千五百個俯臥撐和仰臥起坐。感覺到皮膚下肌肉充沛的力量，他滿意地笑了笑，準備回屋去衝涼，卻突然聽見從建築工地的方向傳來轟隆隆的巨響。

　　發生什麽了?……他顧不得身上粘稠的汗水，一邊拿毛巾倉促擦拭，一邊快步跑出了院子。

　　“李哥，他們這樣做真的允許嗎?要不要通知隊長?”

　　昨天剛被分配到這裡的新人驚恐地看著眼前:巨大的挖掘機高抬起鏟鬥，蒼顏白發的老人手持木棍與它怒目對峙。

　　強烈的反差，荒唐的對比！

　　雖然新人一直對這家固執己見的釘子戶有所詬病，但他們只不過是領死工資的打工人，領多少錢做多少事，上面沒有下達命令，他們就不可以強製執行，頂多偷偷摸摸拆點牆瓦，緩慢地推點進度罷了，像這樣劍拔弩張，他們想都未曾想過。

　　被叫做李哥的老油條一臉嚴肅，吩咐道:“嗯，你去通知，我去和牛力說說。”

　　牛力是工程隊裡的人，性格乖戾，好勇鬥狠，有過和同事鬧口角就把對方打進醫院的往事，讓李哥去找他說道，李哥心裡是有幾分發怵的。

　　李哥走到牛力身後，對方的背影看起來五大三粗，聽說牛力曾經在姑胥區混過黑道，後來家裡人介紹認識了個姑娘，雙方結婚，為了養家，他找了份穩定的工作，就是現在這份，在工程隊裡乾活。

　　“牛，牛力……”

　　李哥的聲音在牛力背後結結巴巴響起。

　　牛力原本雙手抱胸，淡定地注視著紀春生和自己的兄弟對峙，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聽到聲音，他轉過身，一雙難看的三角眼瞥了一眼李哥，皮笑肉不笑道:“有事?”

　　李哥尷尬地點了下頭，艱難地措辭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老紀他也不容易。這件事總會解決的，犯不著你出頭，要是得罪了什麽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哈哈……”

　　牛力大笑起來，重重地拍了李哥的肩膀幾下，拍得他齜牙咧嘴。

　　“你也是真傻。你以為我是貪功才把我這幫兄弟請來的嗎?”

　　他走到李哥前，用手指悄悄地指了指遠處那幫凶神惡煞的弟兄，“他們可不是善茬，不可能因為我一句話就把他們請來，沒有肉，他們跑得比誰都快。”

　　“你的意思是?”

　　李哥也不傻，很快就聽出了牛力的潛台詞，臉色微變。

　　是了，牛力這麽做，若說背後沒有人指使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背後的人是誰呢?隊長?還是更上面的人?

　　“慢慢看下去吧。”牛力老神在在地說，“能提前開工，

對你我來說都是好事吧，誰也不想在這兒繼續耗下去。”　　聞言，李哥只能保持沉默，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也只能做個看客，和牛力一樣。

　　“喂！老頭！你還真有勇氣，敢和挖掘機拚！真當我們不敢對你動手?”

　　一個瘦骨嶙峋、手臂上有文身的小弟不屑一顧地走近，伸手就要去搶紀春生手裡的木棍，卻被紀春生啪啪兩下打退，速度之快，在場的眾人都沒看清他的動作。

　　“吼，還是個練家子！”

　　那小弟疼得五官都湊到了一起，從牙齒縫中擠出聲音。

　　其余的幾個人都在看他的笑話，向他發來嘲弄，“不是吧竹竿，你別告訴我們，你連個老頭都對付不了?要這樣的話，趁早退幫吧！我們鐵錘幫可不收你這種廢物！”

　　“閉嘴！”

　　竹竿叱罵一聲，從後腰掏出一把小刀，對紀春生揚了揚。

　　事前他們幫主就交代過，今天這事見血也不要緊，會有人幫他們擦屁股。

　　這紀春生，或許往前推幾代，還是名門望族之後，可到了今天，也只有一座破敗的園林還記得住那些輝煌，紀家還有人嗎?這是個問題。

　　竹竿不需要考慮這些，昨天鐵錘幫大勝逮戶幫，死傷了不少骨乾，他若是能在此事件中揚名，必能趁此上位，紀春生這關，他不過也得過！

　　竹竿將小刀揮舞如風，看上去很有氣勢的樣子。

　　可在紀春生眼裡，卻毫無章法，漏洞百出，他渾濁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屑，挽了個棍花。

　　幾棍過後，小刀就倉啷落地，竹竿捂著腫起來的手腕放聲慘叫，眼神中充滿驚駭。

　　其余幾人見狀，對視一眼，一齊上前。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老頭不簡單，要是不一起上，說不定要出么蛾子！

　　隨著這幾人的加入，局勢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紀春生雖勇，雖老當益壯，但雙拳難敵四手，也難以回到年輕時那腦後長眼的威武模樣，一時間腹背受敵，很快就氣喘籲籲地敗下陣來，老頭衫破破爛爛，豁開幾大處長條形豁口，露出其後發紫的烏青。

　　“太不要臉了！”

　　李哥在心裡說，看著捉襟見肘卻還奮力頑抗的紀春生，有一種看到英雄遲暮的悲哀。

　　“趁他病要他命！”

　　那幾人並非是手頭上沒見過血的小混混，能在鐵錘幫站穩腳跟，並且被派來市內執行這種任務，可謂是一個賽一個狠，深知斬草要除根的道理。

　　紀春生如此難纏，今天要是讓他活著離開，就算把偶園拆了，日後也難免會再出別的事，說不定這老頭拿著舉報信去市政府投訴他們暴力執法也不一定。

　　要知道，他們今天可都穿著工程隊的製服，算工程隊的編外人員，一封舉報信就夠他們幾人頭疼十天半個月了。想要避免麻煩，就只有把紀春生殺了，只有死人不會說話。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下手變得凶狠起來。

　　哢嚓一聲，木棍的斷裂標志著紀春生的反抗到此結束。

　　“呼…呼…”

　　紀春生單臂拄著斷棍，環顧八方，那些人像鬣狗一樣凶狠地盯視他。

　　他並沒有生出什麽“要是讓我年輕十歲，必能叫這幫宵小落荒而逃”的想法，反而更生豪情，啐了一口血唾沫到地上，橫踢棍身，斷裂的木棍像飛鏢一樣正中一人面門。

　　隨後，紀春生倏地標前，趁那人捂臉之際，雙指如叉，直直刺入他的眼眶。

　　那人的慘叫突然奏響，像號角一樣，讓剩下的幾人紛紛湧上前，要把殊死一搏的紀春生蠶食殆盡。

　　然而，一塊橫空飛來的板磚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幾人回頭看去，就看見一個陰沉著臉、渾身帶著殺氣的青年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那是誰?”牛力愣愣地問。薑琦早出晚歸，很少和他們打照面。

　　李哥遲疑了一下，答道:“好像是老紀的孫子……”

　　他一邊說一邊攥緊了拳頭，既高興於老紀不用再以寡敵眾，又擔心薑琦實力不濟，是來送人頭的，心緒相當糾結，顧忌於牛力在場，也不敢明顯將情緒表露出來，憋得很難受。

　　“你是什麽人?”

　　緩過勁兒來的竹竿大聲喝問，衝那幾人擺擺手，意思是這家夥他來解決，“鐵錘幫辦事，滾遠點！”

　　他就不信了，紀春生他拿不下，對方是練家子，眼下這看上去沒幾兩肉的年輕人，還能放任就這樣過去了?

　　竹竿大喇喇地迎上薑琦，還沒等揮起剛撿起來的小刀，脖子就被薑琦掐住了，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距離高高舉起。

　　薑琦冷冷地盯著他，余光斜瞟了眼小刀，接著，竹竿都沒看清楚他用了什麽手法，刀就落到了他的手裡。

　　刀在薑琦的五指間打轉，轉瞬間就消失不見。

　　“你！”竹竿臉色漲得通紅，漸漸發青，發黑。

　　他起初還憤怒地瞪視薑琦，到了後來，呼吸愈發困難，瞪視就變成了哀求，眼眶中緩緩浮現出搖晃的淚水，同時雙手無力地拍著薑琦的手臂。

　　他不懷疑薑琦會殺了他，因為薑琦的眼神就是要殺人而且不顧忌殺人的眼神。

　　但，薑琦終究沒殺他。

　　竹竿最終只是由於大腦缺氧昏迷了過去，至於醒來後會因此出現什麽後遺症，就不是薑琦所要考慮的了。

　　人體落地的沉悶聲把那幾個往紀春生擁去的黑社會逼得回了頭。

　　剛才的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竹竿竟然在一個照面就倒了地。

　　“點子扎手。”

　　其中一人看著地上的竹竿的淒慘模樣，表情變得難看起來。

　　“人多！怕他?”

　　一個之前被板磚砸到腳後跟的人不服氣，嘁聲道。

　　他們主動把身體重心移動到前腳掌上，擺出了防禦架勢。

　　薑琦面無表情，視線越過他們，看到紀春生正一拳一拳往那個眼珠子都被摳出來的家夥臉上砸，指關節上全部都是血，銀色的胡茬上血色彌漫。

　　他鎮定地向幾人走過去， 小刀出現在垂落的右手掌心。

　　“上！”

　　那幾人低吼，用來壯膽。

　　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熊心豹子膽都不派用場。

　　幾下兔起鵲落，薑琦就扶起氣喘籲籲的紀春生，笑著道:

　　“外公，今天您的運動量可是超標了，骨質疏松我不擔心，一會兒我們去醫院看看您的心臟吃不吃得消吧。”

　　“胡說！”

　　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就這麽幾個小蟊賊，能難得住你外公我?”

　　“是是是！”薑琦溫柔地笑，“但還是得去趟醫院。”

　　“不去！”紀春生別過頭，後腦杓對著薑琦，嘴裡問道，“早飯吃什麽?炸點春卷給你?”

　　“行啊，我要黃芽菜肉絲餡的。”

　　兩人跨過地上躺著痛苦哀嚎的數人，說說笑笑往月門內走去。

　　進去之前，薑琦突然轉過頭，向呆立當場的牛力拋去一個冰冷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如果他再在這兒看到這些人，就不只是挑斷手筋那麽簡單了。

　　牛力感覺自己像是被冰原上的雪狼給盯上了，如墜冰窟，腳下就像凍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他年輕時候在鐵錘幫待過，那時候也沒見過像薑琦這樣出手迅速、下手狠辣的人，感覺就像是個職業殺手，不，比職業殺手還恐怖，簡直就是一個殺人惡魔！

　　“那家夥……什麽來頭啊！”

　　牛力苦澀地想到，一旁的李哥也是同樣的想法，實在想不到老紀的外孫是這種猛人，原以為是個敦親睦鄰的鄰家大男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