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邕當然知道這一切，這是他犯的一個錯誤。此時，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也不知道在BJ還能找誰，所以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來找曾處，隱隱的帶著一種“不成功則成仁”的悲壯。

　　他站起，打開了背包，然後將一堆孝感麻糖洪湖藕粉一類的土特產，還有兩個BJ見不到的巨大柚子，都倒在了曾處的桌子上。

　　“曾處，在學校時候，我沒想明白。現在我明白了，可是晚了，我沒什麽關系，求您幫幫我。”

　　人事處裡安靜了三秒，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二人以及桌上這一堆東西上。有幾個人難掩笑意，或者捂住了嘴，或者別開了臉。來求職的學生每年都見很多，像這麽……傻的，大概是第一個。

　　曾處的臉色變了一下，求職者悄悄把背包留下的事發生過，但把一堆東西公開倒在桌子上的，生平僅見。

　　他抬起頭，看見了一雙稚氣，單純，但又帶著一種決然的眼睛，然後他笑了。

　　曾處伸手招呼附近一個年輕的女孩，“小張，你過來。這個柚子拿去洗一洗，待會給大家分一分，也是咱們M大學子的一片心意嘛。……”

　　然後轉向張邕，“至於另一個柚子，還有其他這些東西，你還是收起來，放在這裡不合適，對你我都不太好。”

　　張邕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不敢堅持，手忙腳亂的又將東西往包裡裝。

　　此時的曾處則抓起了電話，“老羅，我是老曾。你們中心那個數據處理的職位怎麽樣了?哦，原本定下的人選又離開了，好，我給你推薦一個吧，剛畢業的M大學生，人很聰明，小夥子一米八幾的大個，到你那，內外業都行。等你見到了，一定會謝我。好，那這樣，我把你電話地址給他，讓他去找你。”

　　一個月後，張邕正式到某部GPS應用研究中心報道。

　　……

　　人事處乾事把張邕扔給了GPS中心的金主任，然後飄然而去。

　　金主任衣冠楚楚，舉手投足間的禮貌程度，讓張邕想起某個國家的人，而這個形象，似乎一般都是叫什麽太郎之類，於是給主任起了個上等名字，金太郎。

　　金太郎帶著張邕認識了中心的多數同事，到訪了各科室的人，最後來到了數據室。推開門，張邕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這也是M大師兄，雖然不知道彼此姓名，但在球場上經常過招。師兄姓趙，立刻也認出了張邕，不需多言，已彼此熟悉。

　　金太郎問:“哪誰呢?”

　　張邕不知道“哪誰”是哪位，但趙師兄顯然明白，“他在機房，要我叫他嗎?”

　　“不用，我帶小張過去。”

　　推開機房的門，張邕首先見到的是一叢欲擺脫地球引力，奮力向上生長的頭髮，然後才注意到，怒發之下那張帶著高度眼鏡的面孔。“wow，”張邕心中感歎，“這是怒發狂人呀！”

　　金太郎將張邕推到了怒發狂人面前，“小劉，這是小張，也是你師弟，你們先聊聊吧，我待會過來找他。”

　　金太郎出門，怒發狂人起身，將門關嚴。然後對著空氣說了一句，“你隨便坐。”，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張邕說的，就又回到了電腦面前。

　　然後他按亮了電腦屏幕，並取消了暫停，立刻屏幕上炮火紛飛。

　　張邕一下愣住了，“師兄，你，你在上班時間打遊戲?”

　　“哦，”怒發狂人繼續對著屏幕敲打著鼠標和鍵盤，“這關我打了很久了，一直過不去。

”　　見張邕沉默，怒放狂人笑了一下，“覺得我這人不務正業，而且不守紀律是吧。”

　　張邕不想承認，但見怒發狂人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姿態，忍不住道“好像就是如此。師兄，我在學校機房也經常這樣，每次都提心吊膽，但沒想到畢業了還有這樣的事，關鍵你比我在學校要肆無忌憚多了。”

　　怒發狂人大笑，“沒在學校機房偷打過遊戲的，根本不配做M大學子。……”

　　“不過不要因此誤解你的師兄，我昨晚加班了一個通宵，今天早上本該回家睡覺的，但我不放心昨晚加班的成果，所以想等數據結果出來再回去。這會我又困又乏，打個遊戲緩解下，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師兄，我當然認為沒問題，但你要也覺得沒問題，幹嘛背著金太……金主任。”

　　怒發狂人振振有詞:“有些事，只是不合規矩，但未必是錯的。這世界，要有規矩，才有秩序，同時，這世界，要有能打破規矩的人，才可以進步。”

　　張邕笑了，“師兄，能把上班時間打遊戲說的這麽清新脫俗，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怒發狂人則很快接口道:“又如黃河絕口，一發不可收之勢！”

　　二人相視大笑，原來都是星仔粉絲。這一笑，怒發狂人手上疏於控制，自己的飛機瞬間被人擊落。他歎著氣關了機，但二人之間，隱約中有了一種極好的默契，似乎已經相識很久。

　　片刻後，機房外傳來了金太郎的叫聲，怒發狂人向外推了推張邕，“去吧，到你朝聖的時間了。”

　　“朝聖?”張邕一臉懵，怒發狂人沒多解釋，向他擺了擺手。

　　張邕跟著金太郎走在樓道裡，他發現金太郎真的出現了一種朝聖一般的虔誠與認真，不敢造次，安靜跟在身後，心中嘀咕，“難道這裡還供奉GPS真神牌位不成。”

　　庫房的大門被打開，金太郎的看似平靜的語氣中帶著無比的驕傲與自豪。

　　“看看吧，小張，這可是我們的寶貝，價值連城。你是新人，務必要愛護呀。”

　　二人正前方，並排整整齊齊擺著六個金黃色儀器箱。金太郎輕輕拎起一台，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台方方正正的黃色設備，樣式簡仆而高貴，就像皇家玉璽，然後裝上了屏幕鍵盤和數據接口。

　　“天工集團8000系列GPS測量型接收機，全世界最先進的設備。目前，能擁有兩台以上此類設備的單位，全國，甚至整個亞洲，只有我們一家。”金太郎盡量語氣平淡，希望張邕能做一個捧哏的，能給出一些反應。。

　　張邕終於明白了朝聖是什麽意思，這是書本之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GPS接收機，他心中也湧起幾番熱情。

　　張邕上前，拿起了儀器，看了看鍵盤上和接口的英文字母，從箱子側面取出電池，插上電源，然後按住開關三秒，設備屏幕亮了，Skydon logo在屏幕上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設備自檢然後慢慢啟動。

　　金太郎看著張邕熟練又認真的樣子，心中喜怒參半。一個高素質的員工是他喜歡的，一個不知輕重，不請示他隨便就敢擺弄設備的人，則是他及其反感的。

　　張邕沒留意主任的心情，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設備上。他打開，9通道L1單頻靜態大地形接收機。心中掠過一絲失望，雖然他沒見過其他GPS接收機，但以他的知識儲備，他知道，至少現在來說，這幾台設備絕對不是世界上最先進的。

　　但下一刻，張邕忽然看見了金太郎期待又略帶不滿的眼神。就像一個逗哏演員抖了一個包袱，但捧哏的卻沒跟上一樣。

　　張邕不想讓領導失望，趕緊問了一句，“主任，這麽高級的設備，一定很貴吧?”

　　“得，你把那吧字去了，這一台設備價值三萬美金。”

　　“三萬美金?”張邕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他大學四年的花費加在一起應該也就是一萬人民幣，這設備的價值，夠他重讀大學一百年。

　　“六台，十八萬美金。主任，咱們中心也太有錢了吧。”

　　“傻小子，咱們中心哪裡能拿出這麽多錢呀，這是全國的分中心一起集資買的，放在部裡，交由我們管理。這可不僅僅屬於我們，我們只是代管而已，所以中心的主要職責，就是為全國各個相關部門服務，為他們提供數據。你剛來，任重道遠呀。”

　　張邕看著箱子裡的儀器，在自己腦海中組裝起來，天線，電纜，電源，加上腳架基座，齊了。

　　這是有外業手簿， 這是什麽?

　　主任誇耀般的結束了介紹，就要將儀器放回原處，卻被張邕擋住了。

　　“等一下，主任。”

　　他在設備的泡沫夾層中，摸出一個信封，“這是幹什麽的?”

　　金太郎看了看都是英文沒有一句日語的信封，搖頭道:“當初隨設備來的，應該每一台儀器都有一封吧，誰知道是什麽鬼佬的文件，幾年了，沒人看過，也沒人打開過。”

　　張邕對各種技術文檔有一種特別的情感，到了近乎於強迫症的的階段。

　　“主任，我能打開看看嗎?”

　　金主任皺了皺眉，陸續分配來的員工也不少，這是自己第一次遇到，來了就要拆信封的家夥。

　　“理論上說呢，設備在我們這裡，一切我們都可以動。而重要的文檔呢，應該都已經登記歸檔，這沒有歸檔的信封，大概可能也許我們有權利打開吧。不過你打開它幹嘛呀，這麽多人誰也沒看過，還是好好保存，別動它了。”

　　主任說著，就要將設備裝起來。張邕一把將信封揣進口袋，“主任，既然，開不開它都無所謂，那給我研究一下吧，我研究明白了，向您匯報。”

　　金太郎有幾分惱火，又覺得不值得發出來，悻悻道:“雖然沒有登記，這也是集體財產，一定不能離開辦公室。我看出來了，又來一個惹是非的家夥。”

　　張邕哈哈一笑，“謝謝主任。”上前幫金太郎收拾好了設備，然後一起離開了設備間。

　　當晚，張邕在辦公室裡小心翼翼打開了信封，裡面並不是張邕要看的技術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