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體與個人，有很顯著的不同。

　　有些想法，天天在每個人思想裡“打瞌睡”，說起來很重要，每天都不重視;雖然每天都被忽視，但有一天被煽風點火燒起來，引起軒然大波。

　　比如季驍瑞的“克隆人宣言”。

　　他臨時起意，說了這麽三句話。電視台沒發現問題，播出來了。

　　那些被柴米油鹽、生活重擔壓得抬不起頭的克隆人們，覺得有話要說、不得不說。

　　工作的事情，先往後放放。

　　成年人的無奈在於，不是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騷亂。

　　平息之後，季驍瑞作為開路先鋒，被“火星光能”的母公司、“星際交通”集團派往“萊娜”建造基地。

　　行星“萊娜”。

　　首個人類認為可以作為通向外太空的“前哨站”。

　　此時星球上只有數個圓頂“鐵帳篷”。

　　不要說恆溫，早晚溫差小一點，工人們都謝天謝地。

　　更別說網絡。“萊娜”上的網速只能發信息，圖片都要等半天。整個星球沒有通話功能。

　　榮譽和待遇很好。

　　對於季驍瑞這種人，就適合這種地方，有榮譽、待遇，能平息輿論。

　　等他將來凱旋，早已時過境遷。

　　秘密日記的事情先放放。不放還能追來?

　　如果讓同事發現自己有一隻獨立行動的左手，會不會把自己捆起來，點火燒掉。

　　新聞報道:季驍瑞自願前往“萊娜”，為人類開拓疆土邁一大步！

　　坐在新型火箭的躺椅上，季驍瑞感歎，命運總不按照套路出牌，也不知自己何時歸故鄉。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起飛時，巨大的加速度把他牢牢摁住。太空裡，失重的感覺讓人無依無靠。

　　宇宙繁星似遠又近，黑洞之音伴隨自己入眠。

　　好在行星上的克隆人們很熱情。

　　好兄弟！

　　在這裡，所有人都以兄弟相稱。

　　所有人指的是十個人，包括季驍瑞在內。

　　樊地剛、李繼鐵、竇花1、竇花2、竇花3(都叫竇花，只能以此區分)、蘇大飛、潘之煥、葛強、范德琦。

　　之所以這麽詳細記下來，是因為他們即將迎來人生終點。

　　簡短的歡迎儀式結束，季驍瑞得到了房間最靠裡面的上鋪。

　　上中下鋪的上鋪。

　　季驍瑞偷偷帶了一針超強免疫治療。

　　第二天的任務，是到臨時住所旁邊，為永久基地打樁。

　　打樁由機器完成，人在旁邊看著，調整位置、防止意外。

　　最大的意外是“萊娜的憤怒”。

　　行星沙塵暴。

　　風不可怕，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風沙裡的東西。

　　各種各樣的東西。

　　警報響起，所有人往基地跑。

　　基地裡的人有安全感。基地本身不安全。

　　季驍瑞聽著外面金屬摩擦的聲音，看著灰蒙蒙一片，時不時一陣巨響。倉庫的內壁經常突起，都是星球上的石頭砸的。

　　一個月之後，季驍瑞臉上被輻射曬得道道皺紋。

　　還有五個月，就能返回，享受一段時間太平日子。

　　永久基地第一個艙室已經建成。建造進展很快，都是模塊化建材。也不用修，壞了就換。

　　今天“萊娜”格外憤怒。風速有點快。

　　“老季！快跑！”

　　季驍瑞趕緊按下“自動導航系統”開關。

　　拉了一會兒，

不動了。　　糟糕，又卡住了?

　　用勁拽兩下，看到線頭。

　　斷了。

　　風沙起，巨石夾雜。

　　腦子裡嗡嗡響。

　　這樣的事情，經歷過一次。

　　怎麽辦。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眼前的永久基地，它就是救命稻草。

　　風大了起來。季驍瑞趴在地面，手腳並用，扛風爬行。小石頭敲在宇航服上嘣嘣響。

　　來不及了，風速急劇增大，感覺沒法抬手。石頭也大許多。世界一片昏黃。

　　只有基地的背風處還有機會。

　　氣流在此渦旋，風沒那麽大。

　　就是自己寸步難行。哪怕抬點兒頭，都要被吹走，或者飛石的力量把脖子拗斷。

　　只有一個機會。

　　用十秒鍾換命，換不了，就地起飛。

　　向機會發力的瞬間，打開氧氣泄壓閥。通過反作用力，為自己提高那麽一點點速度。

　　一點點就行。

　　起！

　　飛……

　　緊緊抓住基地艙門時，季驍瑞還恍惚著，自己仿佛被吹走。

　　用最後的力氣打開艙門進去。艙門自動關上。

　　風太大，就算是永久基地，也發出巨響，感覺隨時會被吹跑。

　　這是作為人員休息的房間。

　　門好像沒關緊，慢慢走過去關上。

　　看到臨時基地，紙一樣被吹癟，翻滾著飛走，人一個個飛出去。

　　門關上。

　　季驍瑞的心在抖。

　　這個所謂的“永久基地”夠牢固嗎?

　　他仔細回想每一根基樁。有一半是自己打下去的，這些有把握。

　　早知道再錘深一點。

　　剩余的，相信弟兄們。

　　季驍瑞環顧四周， 四張床整齊放好。拿起充氣瓶給太空服充氧氣。

　　門還結實吧。

　　必須的，雙層加厚，二十個鎖扣卡住，密封膠條也是最貴的。

　　那為什麽門縫裡有黑沙子漏進來。

　　咱不挑剔，有點沙子算什麽。

　　除非越來越多。

　　哪裡是沙子，分明是黑霧。黑霧飄進來。

　　外面風沙那麽大，你挺悠哉。去外面找你兄弟去，別來看我。

　　黑霧像蛇一樣“探頭探腦”，仿佛在聞獵物在哪裡。

　　找到了，那個氣都還沒充滿的人。

　　吾命休矣。

　　黑霧到面前停下來，慢慢覆蓋左腿，跳過身體，在左手前停了下來。

　　如果左手會說話，它會說什麽。

　　它掉下來，用手指懟了一下黑霧。

　　從門蜿蜒爬到面前的黑霧顫抖了一下，退了出去。

　　左手又“走”回來，一蹦粘回來。

　　季驍瑞又睡著了。

　　醒來時，風已停。外面一片狼藉。

　　只有自己屋子底部，黑霧覆蓋了一層。不少釘樁松動，用手都能拿起來。

　　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撤吧。

　　黑霧仿佛聽懂一般，一大片飛過來，往左手鑽。

　　季驍瑞撒腿就跑。

　　後面如一大群馬蜂在追。

　　絆了一跤。

　　馬蜂們叮進去了。

　　“啊！啊！……呃，哦?”

　　好像不太疼。

　　黑霧滲透太空服和皮膚，消失了。

　　只有遠走他鄉的人們，永遠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