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鋼,原名樊地剛。
花一萬元給自己改名的樊地剛。
生口公司喜聞樂見的冤大頭。生口公司深喑此道。
“克隆人當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培養、教育、意外險,哪個不花錢。年化60%利潤,做慈善嗎?”林大溝敲著桌子,“吃喝拉撒,時間太長,不劃算。當黑工,你不敢。你得懂他們心理,給他們創造需求。”
林大溝喝一口水。
“尊嚴。你的名字越俗、越土、越指桑罵槐,他們越想改。命名權,在我們。改檔案,在我們。工作,靠我們。他們想像人一樣活著,就要找我們,腆著臉給我們送錢!錢不就有了嗎?記住,胚胎給了他們生命,我們、讓他們、變、成、人!”
會議室掌聲雷動。
林大溝,2271年度克隆人風雲楷模。以克隆人的身份,在只有自然人的生口公司中,成功當選董事長。
“林大溝!你是我的榜樣!”彼時,帝鋼對著窗外大聲喊。
直到黑霧擰斷自己左手,鑽進去。理想敗給現實。
成功降落帶來無盡檢查。
右胳膊脫臼,黑霧冒出來,接回去。左腿劃破,黑霧冒出來,長好了。
很多年後,帝鋼在《黑霧感悟》中寫道:
“黑霧,就像光。為什麽光能在真空傳播,因為它給自己鋪路。黑霧也是,兩個振動頻率之間本是天塹,它能改變頻率為自己鋪路。”
黑霧事件越來越多。
甚至有人專門接近黑霧,賭一把未知的命運。
通常命運都會笑納一具新的屍體。
直到易董發現其坐標特性。
空間之力嶄露頭角。
克隆人的分量也在歷史上凝重起來。
帝鋼總被人推到前台,念一段雲裡霧裡的稿子。念完台下歡呼,甚至高喊自己的名字:
“帝~鋼!帝~鋼!帝~鋼……”
聽多了更像“鋼!帝~鋼!帝~鋼!帝。”
還好“帝”不是“門”。
然後,自然人和克隆人就打起來了。
你有先進武器,我有神機鬼藏。
然後核彈洗地,廢土余生,然後英雄拯救世界,大家喜歡這樣的橋段,那個英雄仿佛是自己。
一人,一狗,巨大的紅色夕陽,一眼望不到頭的路。
實際上不是這樣。
克隆人很快被鎮壓。帝鋼再一次失去自由。
不少人體內黑霧從嘴裡抽出,在“治療”過程中死亡。帝鋼的黑霧也被抽出,持續了一年。作為首個“異人”,他有這特殊關照。
結束的原因,不是帝鋼死亡。抽出黑霧的過程,跟其他人不一樣,也沒那麽惡心。
就像一塊十幾年沒洗的地毯,衝不乾淨。就像從沙漠裡回來的人,渾身沙塵。帝鋼一邊冒著黑霧,一邊吃飯洗澡穿衣,睡覺。
後來“火星光能”倒閉。人們供電不足,與其浪費電跟黑霧打交道,不如用在刀刃上。
人們忽然又原諒克隆人了,仿佛從來沒打過。
帝鋼再一次被派往火星擦光伏板,換光伏板。
時隔十年,烈日依舊。
飛船依舊。後面拖著一長串光伏板和底座。
我們傾向於高估自己。比如烈日是個籃球,“地球”相比像個彈珠。如果非要把烈日比作籃球,“地球”應該是螞蟻的觸角。宇宙相當空曠,無盡黑暗就像永恆黑霧,擠壓“餅2”飛船。
恆星點點。
帝鋼熟練地操縱黑霧,讓它拖著飛船外的光伏板子,船艙寬敞一些。
黑色的火星仿佛在迎接自己。帝鋼看到黑霧飄起,如同磁鐵靠近硬幣。飄到光亮處,又猛地縮回去。黑霧貼著陽光的邊界越聚越多,像一個大平台。
帝鋼皺了皺眉。盯著黑霧,想讓它們穿過陽光。
飛船停下來。
黑霧湧動。冒出來的黑霧接觸陽光,立刻消失。
帝鋼大聲喊:
“爺爺我回來啦!”
黑霧毫無反應。
帝鋼脫下太空服。
“卟。”
取下左手腕,黑霧模擬左手,再穿上太空服。帝鋼飛出飛船艙門,在中指上纏好多圈救援繩索。轉起來一甩。
歪了。扯回來,在甩一次。這回對正了。
帝鋼在飛船裡慢慢放線,左手緩緩向火星飄去。
躍動的黑霧瞬間吸住,生拉硬拽。救生絞車迅速轉動到底。
飛船緩緩向火星飄去。
這可不在計劃內。
帝鋼凝神。飛船後面黑霧彌漫,仿佛粘住空間中一面看不見的牆。黑霧迅速射向飛船,粘住船艙外側。
停下來了。
它們不會吃我的手吧。
帝鋼控制絞車,耐心收線。似乎勾引了一大團東西,就像杯子裡沒泡開的一坨奶粉。
還能拉得動。慢慢出來。
接觸陽光的一瞬,它使勁往回縮。
來了就不讓你走。帝鋼又放線。再拉。
仔細看,這團黑霧與眾不同,更加致密,像液體。慢慢拖出來。
“智商堪憂啊小夥子。”帝鋼猥瑣地笑了起來。
猛地收絞盤。
這團黑霧突然脫離“霧海”,暴露在陽光下。它像液體一樣蒸發,蒸發出來的黑霧消失。如果它能發出聲音,會不會抱怨帝鋼這個渣男。
渣男?
帝鋼也沒辦法,這麽多黑霧繞星,自己怎麽降落。
“蒸發”慢慢停止。剩余一點點黑霧頂著烈日向飛船飄來。
飛進來,帝鋼卒。該克隆人因像釣魚一樣玩弄黑霧,被黑霧毆打致死。
帝鋼連屍檢報告都想好了。
它越過飛船,好奇地打量身後牽著飛船的“同行”。自己的黑霧松開飛船。
過一會兒,盡管帝鋼不想承認,但它們好像。
在握手。拍拍後背。左臉碰一碰。右臉碰一碰。然後一起回頭看自己,指指點點。交談在友好和諧的氛圍中進行。
以上都是帝鋼想象。
帝鋼不敢開動飛船,怕驚擾大神會晤。“餅2”飛船在無限太空中飄走。
又過一會兒,身體裡的黑霧大量迅速飄出來,穿過艙門縫隙,與窗外的黑霧匯合。溢出數量太大,以至於沒多久,帝鋼身體裡的黑霧一點不剩。
血從左手手腕噴出來,很快灌滿手套,沿著胳肢窩流到臉上。
你們別光顧著聊天,看看我,要掛了。
在兩團黑霧的“接洽”的時間裡,帝鋼發動飛船,以最大速度朝火星飛去。
飛到一半被截留。兩團黑霧聚過來。帝鋼趕緊拍窗戶,指指臉上的血。
一團黑霧迅速飛進來,鑽進身體。
另一團黑霧在船艙裡飄著。
“實在對不起,我不該像釣魚一樣釣你。”帝鋼覺得應該先道歉。
黑霧沒有反應。悄悄的,帝鋼感覺周圍有振動,細小的振動,到處在振。看看窗外,烈日跟飛船一起振動。
面前這團黑霧也以同樣的頻率振動。
頻率有點兒變化,消失。
又出現。又消失。一直反覆著。
“我……也可以?”
帝鋼使勁試了試,尿快憋出來也沒效果。他仔細看著,然後伸出手去。顯形的一刹那碰到。
原來是這種感覺。全身調個頻。
忽然飛船消失。 火星、烈日也消失了。自己光著漂浮在宇宙中。
一隻黑色暗影箭從背後穿胸而出,穿過黑霧。
敢情你鋪墊這麽久,就為這一下暗殺?
黑霧凝聚,傷口融合。
面前的黑霧又在閃。這次換了頻率。
再次觸碰。
深藍的海水。一隻半透明的水母,觸手抓住一條橙色的小魚,被帶著往前疾馳。水底細沙潔白,土黃的螃蟹舉起大鉗子,警惕地看著自己,另一個鉗子小得很。扇貝撲撲逃跑,綠色珊瑚中一群小蝦閃著紅色熒光。遠處紫色的海帶隨海水飄搖。
不錯哦。
黑霧又閃現。看來這裡還不是終點。
再調頻的時候,能不能把衣服調過來,褲頭也行。
終於黑霧不再閃。淺藍色的天空下,它在漂浮著。然後消失了,再也感應不到。
躺在草地上,草上有露珠,不遠處小河流淌,水聲嘩啦啦。
起身。看見一顆小樹,摘下一片樹葉,包住。纏繞小樹的藤條撇一根,把它纏一圈。
有人說,這時候應該遮住臉,其它部位都一樣。
有理。
站起來的時候,就發現小河不同尋常的晶瑩剔透,像流動的鑽石。
幾朵白雲,遠山如黛,青草矮樹,田裡黃色一大片。
不遠處有幾個草屋,希望借身衣服穿。
身體裡黑霧很安靜,像隻貓睡著。
自己的左手從身後出現、掉下。只見它如被刀割一般切成兩半,一邊快、一邊慢,快的掉地,慢的還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