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蝕市,經濟開發區。
深夜的創業園附近一片空曠而安靜,早已人影寥寥,車流稀疏,只有偶爾飆過的尾燈帶起些許稍縱即逝的喧噪。晚風打著旋兒,掠過行道樹高大的枝冠,使樹葉婆娑,在黑夜憧憧,
但遠遠看上去的它們,更像是一群靜靜矗立的陰祟鬼影……在壓抑而細笑地窺伺那些透出燈光的廠房,透出嗜血舔唇的貪婪。
……
某座新建才幾年的水泥建築物外。
這裡掛了一塊沒什麽改變的牌子,名字叫“獅駝嶺服務有限公司”。雖然是服務公司,但裡面還租著一片面積巨大的生產製造廠房與倉儲用地,甚至還建著幼兒園、冰雪藝術館與石頭景觀山林。只是,都孤零零的空無一人……
這麽晚了。
辦公區四樓的總經理辦公室裡,卻仍然燈光明亮,空調開著。
一個西裝革履,打扮精致,留著帥氣油背頭的戴著金絲無框眼鏡的青年坐在老板椅上,微微有些無奈地扯開些領子。即便溫度很低,他還是感覺到些許燥熱。
他叫霍焱止,正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
然而現在,房間裡不斷有人在吵架,而且很激烈……
所有的事端,皆是源於辦公桌上擺著的一封舉報警告信——上面寫著:限期搬遷,讓出地皮,否則讓你們關門大吉!
“老板,你可真是越來越廢物了,怎麽能被這種東西威脅到?你究竟怎麽在經營公司……不,不是老板,而是四師兄!!”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歇斯底裡地叫嚷,忍不住抓緊手上沾滿新鮮血肉的石頭塊,陣陣青筋鼓起,臉色扭曲而猩紅猙獰。
“師父把公司交給你打理,你就這樣放縱他們,讓別人怎麽看待我們,讓別人怎麽看我?我可不想被當成廢物……聽見沒?聽見沒?!”
實在氣不過,男童情緒激動之下,甚至已經“砰砰”地將石頭一遍遍地往牆上、地面、桌子上、窗戶上砸,砸得湧出一片片血色波紋!
另外一個三四歲的女童表情陰鬱,牽著一隻剝皮大半的青毛獅子貓,凶嚇威脅地環顧四周。
女童看著霍焱止,貓便也驟然轉頭而至,一起異口同聲且令人毛骨悚然地說道:“四師兄,我也不同意……你不能答應他們,我現在已經一個朋友都沒了,幼兒園裡沒人陪我玩了……我不開心!這個幼兒園可是你讓我管的!!”
這話說出來,女童的臉色與嗓音一概尖銳,隱隱變形。連那隻剝皮青毛貓身上的僅剩皮毛都仿佛炸開,弓背如山,透露出某種凶厲生怖的巨大虛影!
旁邊的真皮沙發上坐著一個端莊典雅的藍色旗袍美女,氣質婉約清雋,相貌如梔子花般好看,沉浸在自己刺繡的世界裡,一顰一笑,皆優雅而輕緩。
只是,那拿著針的手上沾滿鮮血,一針一線落上去的繡布上也是不斷有拚命蠕動的細小碎肉掉下來,肉上面還有無數袖珍人臉驚恐欲凸。
“是呢,四師弟你當這個總經理,最近也實在表現得軟弱了。我這個二師姐當著公關經理,都不怎麽好操作了。難怪公司業務也越來越不景氣,都怪你~”旗袍美女嗔怪似的一眼抬頭,咯咯輕笑,掩著杏唇而輕顫肩膀。她永遠把儀態拿捏到位,就像詩書世家裡培養的大家閨秀。
門口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博士服裝的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子,渾身血肉模糊而詭異。
其半邊身體臃腫肥碩,半邊身子瘦骨嶙峋,
左右兩邊的手上各自拿著一柄象牙做的切割機與放點雕刻刀,滋滋作響,上面布滿無數瘋狂扭曲而擠壓的血腥紋痕,似乎纏滿無數怨魂,掙動不已,嘯叫不息! 更關鍵的是,他抬起來的那隻手……赫然挖空過半,部分血管裸露在外,被血淋淋刺入其中的電子晶體線代替,像是活物與機械的驚悚融合物。雖陰森扭曲,他卻渾然不當回事!
中年男子拿著切割機,撓起頭,縱然平日裡最寬仁厚道的他,此時也有些歎氣無奈道:“四師弟呀,好歹我也是個技術經理,我都看不下去了。現在經濟大環境不好,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容身之地,業務剛剛開展沒多久,怎麽能始終忍讓呢?你不出手的話,就只能我們來了……”
“你看……”
中年男子的轉頭一瞥,陰沉詭笑地看向窗外,道:“他們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下手了,還說什麽限期搬遷的鬼話,讓你麻痹心神,真是恬不知恥,該死呢!死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死不足惜!磔磔磔,都該死……”
隨著中年男子的轉頭笑盯,瘮然重念。
一時間,辦公室裡的所有人,包括霍焱止身旁站著的一位抱著文件夾,穿著職業黑絲秘書裝的大胸漂亮妹子,紛紛朝著窗戶邊看去。
男童奮力朝窗戶上砸出石頭,再也忍不住地咆哮道:“老板、總經理、四師兄!你看看!!你看看!!!這回人家都欺負到臉上來了,你還要忍嗎?!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不管,我要吃很多很多的肉——”
震耳欲聾的吼聲傳蕩,隱隱轟隆作響。
隨著他不斷歇斯底裡地強調“吃肉”,整棟公司廠房,乃至連外面的創業園區都開始撲簌震動。陰森暴戾的氣息席卷出整個夜晚的血腥之色,像海岸浪潮的起伏,如沸騰撞蓋的鍋釜,滿辦公室的牆壁、天花板與玻璃上……甚至浮現蔓延出清晰的哢嚓裂紋聲!
但轉頭一看,居然……
只是幻象……?
……
窗外,暗色下。
從外面看進去……明亮光淨的辦公室裡赫然空無一人,乾淨得令人毛骨悚然,心頭髮慌!
路邊的黑色MPV 裡,一直坐著兩個人,拿望遠鏡和手機遠遠注視著霍焱止所在辦公樓,同時攝像留下記錄。
他們正是寄出那封舉報警告信的地產公司的人。為了整合附近的大片廠房,他們已經不惜逼迫多家公司。
但不知道為什麽,當透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窺見霍焱止向他們望來時,兩個人都感到一陣心裡發毛,甚至滿身雞皮疙瘩。
“艸!這神經病究竟在跟屋子裡的誰說話?十天半月了,就一個人待在這麽大的公司裡,也不出來,他真的是這裡的老板嗎?”
拿著望遠鏡的那個人忽然地打了個激靈,罵罵咧咧地看向同伴,惱怒且臉色驚嚇發白地問道:
“你有看到他打電話或者戴耳機嗎?他怎麽一直在自言自語……而且時而露出那麽詭異的笑容與叫吵的樣子,好像不是一個人在……”
同伴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他一直高舉著手機,遠距離變焦地記錄著霍焱止在辦公室的情況,聞言,不止煩躁且有一絲絲抽搐的味道。
“我們特麽遇上的是個瘋子吧?老大說要讓我們看著他,別讓他偷偷溜了找不到人,到時候沒辦法把合同搞定。但這家夥怎麽越看越不像正常人?”
似乎因為抬頭舉手仰脖子,全神貫注地看了太久的緣故, 這位同伴甚至有一絲絲頭暈目眩,感到太陽穴怦怦直跳。
這更加加劇了他的慌恐。
但很快兩人對視一眼,似想起什麽的定下心神,齊道:“算了,管他在跟誰說話。只要他不偷偷溜走就行。反正明天經管局和瘋化對策局的人就來了。這麽偌大個公司廠子,裡面整天就只有他一個人晃悠,本來就不正常。
哼……到時候瘋化對策局都到了,不怕他不跪地求饒。別說這家公司廠子得關門,他人還得進局子!現在是什麽社會大環境,誰都不敢放任可能變成瘋魘的人在外面。不錯~”
兩個人說到這裡,齊齊露出會心一笑,十分高興。
……
樓上俯瞰,霍焱止在巨大落地窗邊站著。
黑白分明的眼珠似乎在某一瞬間,變成兩團鮮紅恐虐的肉球,他文質彬彬的氣質下染上幾絲詭異,然後“嘿”地發出輕笑,肩膀也開始抖動。
“說了不要總是四師弟、四師兄的叫,既然開了公司,那就要叫我總經理或者老板,不然被人聽到還以為我們公司都是關系戶呢。罷了,聽你們的,明天整一下活就是,這些人總得讓他們吃個教訓,不然誰都以為我是個軟柿子。嘿嘿~”
霍焱止驀然轉身,張開雙手,臉上的笑容愈盛。
於是滿公司的員工(師兄弟姐妹們)看著他時,也自然而然地揚起了笑容……
職業黑絲裝的大胸漂亮秘書的眼睛一亮,抱著文件夾,試探性地問道:“嚶嚶嚶,那老板,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是不是該關燈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