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薛府。
李瑜正在前廳坐著喝茶,見薛蟠又興衝衝地自門外跑了進來。
薛蟠來至李瑜身旁坐下,道:“伯璋,信已送到了。我母親說要見一見你,且再稍等片刻。”
說罷,便同李瑜閑話。
後院裡,薛姨媽領著同喜、同貴兩個丫鬟緊接著便出後院,一路尋至偏廳。
踏進門,見薛蟠下首的俊朗少年,雙眉鋒銳如劍,雙眼堅毅有神,腰背挺拔地端坐椅上,叫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李瑜聽得門外的動靜,轉頭看去,見迎面來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衣著華美,首飾華貴,淺妝淡粉,眉眼間風韻猶存。
李瑜心知此人必是薛姨媽無疑,乃起身行禮道:“晚輩李瑜,見過夫人。
按說長者約見,該我親去拜見的,只是外男不便往後院去,恐怕魯莽衝撞。只能勞夫人出來了。”
薛姨媽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風姿卓然,謙謙有禮,舉手投足雖很恭敬,卻覺著他隱隱有一股威勢。
薛姨媽心中暗歎不凡,心中也略信了薛蟠所言,這個朋友果於別個不同。
乃說道:“不必多禮。”說罷,行至正對著的椅子上坐了,又叫李瑜坐下說話。
薛姨媽問道:“我聽文龍說,公子姓李,卻不知怎與林夫人有姑侄的關系?”
李瑜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自小在京中榮國府長大,老太太待我勝似親孫,故而才有這樣的關系。”
薛姨媽細看了李瑜兩眼,恍然道:“原來竟是瑜哥兒麽!嗐,我說怎的這個名字耳熟。
興許你認不得我,只是往前十年,我在京中也曾見過你的。
那時老太太將你養在身邊,你還剛會走路不久呢。
只是至今已有十年,若非在此相見,恐怕我還記不得了。”
薛蟠在一旁撓頭問道:“媽,這……”
薛姨媽笑道:“那時你還小,實則你也同瑜哥兒見過的,只是如今過了太久,也都長大了,便再記不得了!”
薛蟠恍然道:“哎呀!竟是見過的麽,怪說不得,我見了伯璋總覺著親切,原來是早年的弟兄!”
畢竟太過久遠,李瑜也記不得以往的事了,答道:“那時我還小,如今也沒有了記憶,故而認不得了。還望夫人莫怪。”
薛姨媽聽了,道:“好孩子,也莫叫什麽夫人了,顯得生分,但叫聲姨媽就是。
你不在老太太身邊,怎的大老遠來了江南了?”
李瑜道:“回姨媽的話,我是來揚州求學的,如今暫住在姑母府上。”
薛蟠插嘴道:“伯璋以往還說是做生意的,豈不是誆我?”
李瑜抱拳道:“文龍勿怪,只是不知咱們這段關系,出門在外,一切謹慎了些。”
薛蟠正待說話,薛姨媽道:“正該如此的,你小小年紀便離家南下,自得多幾個心眼兒才好。
不像你這兄弟,不學無術的蠢牛笨驢,我總管不住的,淨交結些狐朋狗友,做的都是些沒譜的事兒。”
李瑜道:“文龍乃是性情中人,雖是不愛學業,卻也有些豪俠之風,姨媽太過苛責了些。”
薛蟠聽了,不禁笑呵呵的,說道:“媽,你只顧尋兒子的不是,卻瞧不見我的好來。”
薛姨媽睨了他一眼,又問李瑜道:“京中老太太可還好?”
李瑜回道:“老太太身子硬朗,有弟弟妹妹在跟前盡孝,日子也都歡快。”
薛姨媽點點頭道:“你既從揚州來,
那你姑母可還好?” 李瑜道:“姑母的身子倒是虛了些,常覺著乏力,只是近來倒看著好些了。”
薛姨媽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如今也不勞碌,要該保重著身子,多調養些才是。
待你回時,從我這兒帶些養身子的藥材回去,也給她補一補。”
李瑜謝道:“既如此,便代姑母謝過姨媽了。”
薛姨媽又道:“值當什麽謝的。我聽文龍說,上回在揚州聽你所言,遇見了什麽逆賊?”
李瑜道:“正是,那日文龍不曾見到,自城西押解了百十名逆黨進城。乃是白蓮教逆賊在大銅山佔山作亂,現已清剿乾淨了。”
薛姨媽驚道:“如今這世道,也有反賊作亂麽?”
李瑜回說:“便是再太平,也免不了奸猾小人暗中作祟。如今江南漸漸顯現出一些亂子,還是小心些的好。免得牽連其中,反受其害。”
薛姨媽歎道:“瑜哥兒說的是,這樣的事情,就該躲得遠遠的,若是稍微沾染上了,便再不得安生的。”
薛姨媽早年嫁入薛家,待生了寶釵後,夫家又因義忠親王一事受到牽連。
雖則有賈、王、史三家暗中扶助,朝廷未奪薛家皇商的身份,只是寶釵之父、薛家族長受了驚悸之症,坐臥不安,一病不起,不久便辭世了。
此後薛姨媽便領著兩個孩子在金陵老宅居住,甚少外出了。
李瑜道:“薛府畢竟頗有些家業的,雖則姨媽有這樣避禍的心思, 恐怕底下的人陰奉陽違、為非作歹,這哪裡能料到的?”
薛姨媽聽他話中有話,忙問道:“瑜哥兒此言何意?”
李瑜道:“不瞞姨媽,此番揚州所生事端,隱隱牽連了府上的人啊。”
薛姨媽不由驚呼一聲,道:“這,這……瑜哥兒可莫嚇我,這種違逆之事,怎與我們家有關?莫非聽了謠傳?”
李瑜見她如此驚慌,道:“姨媽深居府內,有所不知。這高郵湖內,曾生了一起逆賊劫掠官船的事。
所幸賊子失手,反被擒拿住了。只是這逆賊所乘之船,卻是出自薛家。”
薛姨媽忙搖頭道:“此事我等一概不知啊!族中的產業,皆交由各管事操持著,定是他們欺上瞞下,胡作非為……”
薛蟠見母親慌亂,也忙同李瑜道:“伯璋,這樣的大事,我們怎敢胡來的?
況我們這種富貴之家,也犯不上做這樣冒險的事來,又圖的什麽?
可是有人眼紅我們家的富有,因此要暗暗害我們?”
李瑜見他們二人手足無措,早已慌了心神,道:“姨媽、文龍莫急。要說你們與逆賊有什麽瓜葛,說出去恐怕也無人信的。
果是清白的,便是旁人再如何陷害,也動不得分毫。就怕被底下人蒙蔽視聽,白白給人頂了罪。”
說罷,李瑜端起邊上的茶水輕啜了一口,看薛家母子的反應。
正當他們心焦火燎之時,鶯兒自門外進來,一路走到薛姨媽身旁,在她邊上小聲說道:
“夫人,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