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忙碌,天色微亮。
李瑜既弄清了這些人的來歷,也大概知曉了墜馬一事的真相。
榮國府中有義忠親王余孽的一枚暗子,雖不知其地位高低,目的如何,不過自己這兩番遇險,大致都有他的影子在。
此時船已揚帆,李瑜乃上甲板透氣。因下過命令,不許乘客隨意走動,此時甲板上除了乾活的水手,別無他人。
那商船管事出來,見了李瑜,因昨夜知曉他的身份,如今臨時管控著此船,便上前來問候。
“爵爺忙了一夜了,也不說多歇息會?可要用什麽早膳,我即刻命人去準備。
還要多謝爵爺拿住了那幾個賊寇,若真生了人命大事,引官府來查,便是清白的,傳出去也終歸不好聽,商行定與我不罷休的。”
李瑜見這四十來歲的胖管事,滿臉堆笑地碎嘴,淡淡說道:“管事的不必憂慮,此事與你等無關。待行至揚州,將賊人交接過官府去即可。”
那管事忙笑呵呵拱手道謝,“有了您的話,小人也就放心了。”
李瑜又吩咐他做些粥菜,送至艙房內。
待用過飯,喝了幾口茶,便悠悠起身,行至陳老大的房裡。
推門進去,只見他正倒在地上昏睡,臉色蒼白痛苦。
李瑜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扶眉頭,命范二將他叫醒。
范二早憋了一肚子氣,今遇見這行刺自家公子的階下囚,幾步上去怒踹了兩腳,啐了一口,道:“該死的奸賊!快爬起來,我家大爺要問你話!”
陳老大吃痛,呻吟著睜開雙眼,滿目血絲,待看清那邊坐著的李瑜,心中火起,怒目相向。
范二見他是骨氣硬的,嘿叫了兩聲,便要去踢他。
李瑜輕聲叫住,道:“罷了,好歹是個硬氣的漢子,何必羞辱他。”
李瑜轉頭看向他,笑道:“陳老大是吧,不知今日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
陳老大聽他說出自己名字,驚恐之色再難掩飾,正要說話,卻被李瑜出聲打斷。
李瑜擺了擺手,“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雖則這等背主的叫人不齒,不過既然其願意回頭向善,總要給一次改過的機會不是?”
陳老大咬牙切齒,憤恨罵道:“兩個該死的畜生,當初不是老子救了他們,早被人打死了!今日怎敢恩將仇報,背主求活!”
李瑜不為所動,清冷地說道:“我一向是好說話的,昨個他們將知道的都說了,故而買了一條命。
今日對你,我們同樣可以做個交易。
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愚忠,想來以死相逼,也問不出什麽。
不過我倒可以拿王二吳六二人,換你兩個小問題,也不要你說出你主子的藏身之處,也不要你泄露機密,只要你如實說了,王二兩人大可交由你處置。”
陳老大聽了,眉頭一緊,問道:“你要問什麽?”
李瑜不緊不慢地說道:“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事。王二等也交代了,榮國府裡有你們的一枚暗子。
既然知曉,仔細查過,總能找出來的,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你告訴我那人是誰,此次我南下的消息可是他傳的,也不算是出賣主子。”
陳老大仔細想了一會,又問:“另一個問題是什麽?”
李瑜盯著他道:“我在三月前墜馬一事,可與此人有關?”
陳老大一聲不吭,在那裡猶豫不決。
李瑜趁熱打鐵,道:“這兩件事如今也算不得什麽秘密,
你只需告訴我,便能除兩個叛徒,仔細想來,還是有賺的。 否則哪日你受刑含恨地走了,叛主之人卻仍自在人間快活,泉下有知,想來也不安寧吧。”
那陳老大聽罷,想起這兩個沒骨氣的叛賊,若真任由其苟活,哪裡能忍受的?
於是下定決心,沉聲應道:“你且先將二人帶來!”
李瑜頷首,轉過頭命范二去叫牛陣趙群將兩人帶至此處。
片刻,王二吳六帶來了,見陳老大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倆,心虛害怕,不敢抬頭。
卻聽李瑜淡淡的聲音傳入耳中。
“人已經帶來了,是該回我的話了吧?”
王二心覺不對,恐慌地衝著李瑜叫道:“你說過放我的,如今帶過來這裡,又是何意?”
李瑜轉頭笑道:“這不就將你們放還給你們老大哥?也不算食言吧。”
見他又要說話,語氣冷冽地道:“況且你們意圖殺我,如今又背主求活,便叫我輕易地放虎歸山,自埋禍根,卻是沒那麽容易的。”
說罷,不理會兩人嚎叫,轉頭看陳老大,等他說話。
陳老大恨恨地看著王二吳六,道:“待我先手刃這二人,方才說給你聽。”
那王二吳六嚇得忙跪在地上,哭喊連天,隻罵李瑜不守信用。
李瑜也不理他們,搖搖頭道:“若你食言,我不是白費工夫?且待你回了我的話,再交由你處置。”
陳老大想了想,乃低聲說道:“榮國府中的四大管家都是不好相與的,下等的奴仆不受主子喜愛,到底比不過家生的老仆。
故而只有一個打聽寧榮二府消息、暗自行動的,叫做張強,是去年入的榮府,事劈柴掃院。
你墜馬一事,應當便是他有意為之,具體何為,我卻不知。”
語罷,再不肯多說一字了。
李瑜也不再問,這一夜至今,所獲已是頗豐。
似陳老大這等硬骨頭,再施刑拷打也無濟於事,不若交由官府,看提刑按察司和刑部的本事了。
如今隻待抵達揚州,再回信去鹹臨帝那裡,看看皇帝的安排。
李瑜朝牛陣趙群二人擺擺手,他倆見了,便一人一個將王二吳六拉起來帶出門去。
陳老大立時暴怒,大叫一聲“你出爾反爾”!乃朝李瑜那裡衝去,只是身體被縛,挪移不得,摔倒在地。隻得趴在地上恨罵。
李瑜站起身來,輕撫平衣袍的褶皺,也不理會他如何叫罵。
待其停歇,乃冷聲說道:“你是賊,也要叫我同你講什麽誠信麽?
既你三人有心殺我,便當有承擔後果的準備。如今被我擒住,還輪不到你來聒噪!
你放心,他二人自活不長久的,早晚受刑砍了腦袋,我也犯不上為了和你講信義,白白擔上私刑殺人的罪責。”
說罷不再理會他如何嘶叫,領著范二出了門,來至甲板上吹風,頓覺一陣輕松。
不多時,牛陣趙群二人回來複命。
李瑜道:“煩勞你二位看顧好這三人。招呼船上管事的,待靠岸,不許人下船,先去請了官府的人來一一驗明身份,方可放行。”
牛陣二人相視一眼,便各自退下了。
李瑜在邊舷憑欄四望,兩岸山樹緩緩移至身後,叫過范二來至一旁,正色吩咐。
“范二,待回了揚州,你便即順此客舟再返神京。我予你書信憑證,你往皇城東華門,遞牌子傳信宮裡,再等吩咐。
另回榮府探查一番,可有名叫張強的仆人,若有,則見老太太說明,尋機拿下此僚。”
范二見他頗為嚴肅,道:“爺交代的事, 我自然認真辦好,只是我這一走,爺孤身在揚州,一旁沒個使喚的人……況且此地也不安穩,不若咱們先回神京再說吧。”
李瑜笑道:“就你有法子,偏我是傻的麽?我這一身本事,倒是不怕賊人。
況且揚州城內蘇老太傅家和林姑父家中都可引為助力,你且放心便是。
早去回信,領了吩咐早來複命,便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了。切記切記。”
范二無奈,隻得應了。
李瑜即領著他返回房內,取紙研墨,提筆落字。待寫完,加蓋了自己的一等子爵印,風乾墨跡後裝入信封,塗臘封口。
將此信與自己的爵帖交與范二,另取了二十兩銀子與他作路費嚼用,再三吩咐。
至午後,船隻終抵揚州城西渡口。
管事領著水手篙師將乘客攔住,講明原委,說為防有漏網之賊,須待官府前來主持,驗明身份,即可放行。
牛陣先往揚州府通稟知府,乃指派了分管捕盜的同知及推官領著十幾個衙役來勘察。
李瑜見過同知等人,驗明身份,又將遇刺之事說過了,牛陣趙群、船家管事也一一問過話。
即查驗過乘客身份憑證,皆是無礙的,乃都放行,押解陳老大等三人回了衙門。
因李瑜爵位在身,且有皇差,近來也在揚州城內,因此也不慌請他至府衙問話錄事。
范二別過李瑜,又轉頭上了此船,待歇過今夜,另拉了乘客,明日便要北上。
李瑜自渡口叫過兩個力夫,扛上行李往城中尋了一間客棧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