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東。
通惠河畔碼頭。
此時日落時分,斜暉鋪灑在河面,波光粼粼。成群的船隻停靠在岸邊,鱗次櫛比,井然有序。
一艘官船自水邊駛來,停靠在碼頭旁。
自甲板上跳下來一隊身著青衣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士。緊接著出來一個身穿棕衣飛魚服、外罩玄色鬥篷的年輕漢子,正是錦衣衛總旗官樊冀。
此次樊冀受李瑜之命,特領一旗錦衣衛進神京傳信。
樊冀自懷中取出書信兩封,分交於兩名錦衣衛,說道:
“此乃李爵爺家書,一封送至永寧坊通平街秦業府中,一封送至寧榮街榮國公府上西院。你等先去送信,再回錦衣衛衙署複命。”
那兩名錦衣衛各取了一封信接過,抱拳道了聲是,便各尋道路送信去了。
樊冀則領人馬不停蹄地趕至承天門外錦衣衛衙署。
至府外,樊冀向守門的錦衣衛見禮,說乃是受指揮使大人喻洪指派,南下揚州的錦衣衛,如今回府複命,請見指揮使大人。
守門衛士聽了,入內通報,片刻回轉,說指揮使大人在大堂等候。
於是樊冀拱手謝過,整理衣袍,跨門而入,至大堂外趨步而進。
喻洪身著一身紫棠色飛魚袍,高坐於官案之後,神色沉靜,不怒自威。
樊冀趨至堂中,行禮問候道:“卑職乃前千戶所鄔峻百戶麾下總旗樊冀,見過指揮使大人!”
喻洪問道:“本官去月奉聖諭,曾指派你等南下揚州傳諭,另協助護衛一等子李瑜。此次回京,乃為何事?”
樊冀回稟道:“回大人,我等至揚州,受李爵爺提調,於二月初十破除揚州府大銅山聚眾之義忠親王余孽並白蓮教逆賊。
卑職奉李爵爺之命,攜書信入京,將細情上奏陛下,聽候陛下差遣。”
喻洪聽了,不由驚詫,不想李瑜受命不過一月,竟然拔除揚州內患,不愧是受陛下賞識的,果然不凡。
喻洪心知,這錦衣衛也都是桀驁之輩,如今樊冀提起李瑜,神情恭敬,不似作偽,可知李瑜竟也將他們折服,於是心中不住慨歎。
喻洪道:“既有急奏,你這便隨本官進宮拜見陛下,但有所問,你需得仔細回稟,可能做到?”
樊冀聽罷,不由激動萬分,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官,如今竟能於君前奏對,以往哪裡敢想的?
如今不過奉命給李瑜跑了一趟腿,便有面聖之機,乃是臣子榮耀。莫說是百戶鄔峻了,便是尋常千戶,也難有這樣的機遇。
樊冀立馬平複心緒,對喻洪答道:“卑職常隨李爵爺身側,大小事宜,皆都清楚,但有所問,必能對答。”
喻洪點了點頭,起身領著樊冀出府,自承天門側入皇城,過端門、午門,往華蓋殿去尋鹹臨帝。
此時日入,漸近黃昏。鹹臨帝在華蓋殿內用過晚膳,便在龍案前坐著處理政事,朱批奏章。
片刻,戴權輕輕踱步而入,在殿前躬身說道:“陛下,錦衣衛指揮使喻洪求見。”
鹹臨帝將手上奏章批閱了,將朱筆放下,抬頭道:“宣他進來。”
“是。”戴權回應道,轉身出至殿外,將喻洪領了進來。
喻洪趨至殿中,行禮道:“微臣喻洪,參見陛下。”
“免禮。”鹹臨帝靠坐龍椅,問道:“卿來見朕,所為何事?”
喻洪道:“回陛下,方才有南下的錦衣衛士回京複命,
帶了李瑜的回信,說有事要上奏陛下,請陛下定奪。” “哦?李瑜來信了?”鹹臨帝急問道:“信在何處?”
喻洪自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封,雙手捧著,道:“便在此處。”
鹹臨帝昂頭示意,戴權將信從喻洪手中接過,上階交至鹹臨帝手中。
鹹臨帝將信封拆開,見除卻書信之外,另有幾張疊齊的宣紙。便先取信展開,仔細閱覽。
罩燈透出明黃的亮光,落在案前。鹹臨帝看了片刻,便將書信閱畢,臉上表情變化,又喜又怒。
乃開口問喻洪道:“送信之人何在?”
“現在殿外等候。”喻洪應道。
鹹臨帝朝戴權說道:“領他進來。”
戴權即出殿尋樊冀進來。
樊冀低頭趨步,神情莊重,心中緊張忐忑。
一路趨至殿中,跪拜行禮,語氣恭敬,高呼道:“卑職錦衣衛前千戶所下屬百戶所總旗樊冀,拜見陛下!”
鹹臨帝叫他起身,問道:“李瑜信中所言,義忠親王余孽與白蓮教勾結,其先於高郵湖設伏,後於大銅山使計,將盤踞於揚州府內的逆賊一網打盡,其言可屬實?”
樊冀抱拳躬身,答道:“陛下,李爵爺兩度伐賊,卑職皆經歷的,其所言盡都屬實。”
鹹臨帝道:“他信中說得不詳,你既經歷過,便將兩役仔細說來與朕聽聽。”
“是。”樊冀略想了想如何措辭,隨即說道:
“高郵湖一戰,乃是李爵爺以陳老大等三賊為餌,將逆賊詐出,於高郵湖上設伏圍堵。逆賊近二百人,無一人走脫,我軍雖有傷者,卻無一人陣亡。
大銅山一戰,李爵爺策反敵之俘虜,探明山中細情,定下前軍誘敵,後軍突襲之計。
乃使揚州衛指揮同知謝仕平領軍在前山壓陣,李爵爺親領高郵衛五百人自胥浦河而下,至大銅山西側小路而上,前後包夾,斃敵五百余、俘敵一百余。”
喻洪與戴權在一旁聽了,也是暗暗怎舌,誰能想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竟能有領軍作戰的本事?
雖則他勇武過人,不過這統軍用計又與陣前廝殺不同。如今李瑜立下功勳,在鹹臨帝面前顯示了本領,將來學成而回,恐怕便要一飛衝天了。
鹹臨帝聽了樊冀的話,面露笑容,道:“看來伯璋在耿之公門下進益頗多。正有這些小戰練手,將來才好領千軍萬馬,替朕征戰塞北!”
喜罷,又問道:“伯璋於信中所言與逆賊勾結之官商、士紳名冊從何得來?”
樊冀回道:“乃自大銅山營寨中搜得,是卑職與百戶鄔峻一道尋得的。李爵爺使鄔峻謄錄,隨信一同交付陛下。”
鹹臨帝將那幾張疊好的紙張攤開來看,金陵、揚州、高郵三地涉案之人超百人,不由心中怒起,拍案呵道:
“吳景林是怎麽治理揚州的!治下州縣有逆賊聚集、為害百姓尚不自知,便連衙署之中為賊滲透也不明細情!”
鹹臨帝稍平複了胸中怒氣,道:“如今揚州之事雖了,然賊首依舊逍遙法外,江南之地不平,則為國朝心腹之患。
金陵乃江南重鎮,不得出半點差錯。李瑜請朕派遣專員南下察查,依朕看來,他既在十日內除揚州之患,又頗知逆賊細情,再無旁人比他合適了。”
說罷,略想了片刻,又道:
“李瑜乃忠烈之後,於揚州剿賊有功,朕即下旨,授李瑜錦衣衛前千戶所千戶之職,派錦衣衛南下,由李瑜節度,駐於揚州,專應天、揚州、淮安三府察查義忠親王余孽之事,各地官吏、衛所,並力支持。
喻洪,你即往錦衣衛衙門安排前千戶所南下事宜。明日聖旨即可下達,由樊冀傳旨。”
喻洪、戴權一聽,不由震驚。錦衣衛乃天子親軍, 任免不經吏部之手,可由皇帝直接下旨授官。
錦衣衛十四所千戶,以中、前、後、左、右五所為核心,統領校尉,管理儀仗,一向駐扎在神京。
如今直接授李瑜正五品前所千戶,可謂榮寵已極。單論李瑜功勞,絕不夠授五品官的,況其年幼,鹹臨帝又意欲栽培他兩年。
如今因義忠親王余孽之事,鹹臨帝晝思夜想,幾成心病。正巧李瑜在揚州有所收獲,若是順藤摸瓜,興許能一舉根除心腹大患。
鹹臨帝也是急了,若不早將其除去,待過兩三年塞北盡起兵戈,倘或江南亂起,則國朝必受重挫,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朝中文武,各有指派,實難分出合適的人手南下坐鎮主持。按鹹臨帝心中所想,既然事起於李瑜,便由他來完結。
況揚州有蘇介為李瑜參謀,想必以他的能耐,定能維穩一方。
喻洪見鹹臨帝心意已決,抱拳行禮,道:“微臣知道了,這便回去調派前所,待收得陛下旨意,即刻南下揚州。”
說罷,鹹臨帝命他們自去,喻洪同樊冀行禮後,躬身退出華蓋殿。
天色漸暗,喻洪領著樊冀走在出宮的甬道上,不由慨歎道:“李伯璋此番乃有大鵬展翅,一飛衝天之相了!”
樊冀在後聽了,心中也是興奮不已,此番李瑜授官前所千戶,自己這些早下揚州的百名錦衣,則成其心腹。
待他接手前所,麾下弟兄們地位必然水漲船高,便是官升一級也未可知。
二人各懷心事,步出承天門,擇路回錦衣衛衙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