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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第112章 困惑和理想
  回來的那天,上午在橋南車站坐車,放好了背包,到處逛。

  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非常有血性,他禁不住別人言語上的刺激,玩起了轉盤遊戲。

  結果一百一百一張張的大頭票子就落入了他人之手。

  他用力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手裡提了一袋子洗發水,這是給他的獎勵,只是老人家已經輸了七八百塊錢了。老人家輸幹了也就走了。

  我像看熱鬧似的還沒看過癮,我背後又出現了一個轉盤,我看了起來。我發現青年一個個上去轉,遞給她三十塊錢,全都贏了!

  一個又一個,好了,我感覺該輪到我了。我遞給她三十塊錢,一轉!輸了。

  輸了就趕緊跑!逃回貨車前面躲了起來,太可怕了。我身上一共就那幾百塊錢,輸了怎麽回去?落的跟老大爺一樣打自己耳光就沒名堂了。

  回到家,一進門,火坑邊妹妹早到了。她見我進來,一個勁兒的喊道:“哥哥!哥哥!哥哥!”親熱的了不得!

  我感覺真難纏。我又沒許多錢,就連水果也沒買,她一個勁兒的嚷著要東西。我哪兒有包什麽東西?我嗔道:“要麽得!”

  “不、我不、不!”

  她還一說一搖頭,嗲起來既可愛也讓人煩。我心虛,我什麽都沒包,又小氣。從包裡拿出一輛車,這輛車是在擺攤的上面買的,小指長,中指寬,還好兩個小輪子能動,具備一定的可玩性。

  妹妹拿在手裡一瞧,“咦——這隻適合小丫頭玩嘚!”

  於是就把這輛小汽車給了小丫頭,那丫頭剛好保持站立,只有棒槌高。

  “要麽的家夥,兩姊妹放親熱些!”奶奶和和氣氣的說道。

  妹妹靦腆的說道:“我隻麽講哈子。”

  天晴了,我總是不忘記去後面的空地上獨自坐坐。這個地方既傷感,又迷人!像個匡字似的,只有台溝那邊沒有樹,但是台溝是高地,所以四周幾乎被圍了起來,形成了這麽一個四方的地。

  自從很久以前,萬人大會沒在這裡舉行了以後,這裡就很寧靜。很多村民走路都不願意往這裡,感覺有點怕!我卻是很喜歡這裡,這裡安靜,這裡豐富的雜草和七裡八裡的樹木蓬住周圍,是塊思考的好地方。

  清涼的風吹過來……讓人既享受又傷感。小時候,我,還有妹妹、慧兒,三個孩子在這裡玩,跳繩,曬鹹菜……我們放牛……啊!那時候……我沒有這麽多的錯誤,我有很多理想,很多可能。可是現在,我感覺路越來越狹窄,可能性和理想離我越來越遠!

  我真想留住回憶,我真想永遠和山林為伴,融合在一起。我問我自己,人們有沒有可能性,有一天我們的生產從此與大自然高度合一,我們不再為了生存而生產,而是為了讓我們離理想中的生活更近,讓現實的生活更完美而努力著。我見識了城市,那個地方不是什麽好的去處。我們的視野受到了限制,我們聽覺飽受噪音的摧殘,我們的思想也被桎梏,我們的身心被奴役著。

  大自然,有一天,我對這世上厭倦了,我將永遠與你合二為一。我化作土壤,化作草木,看著蝴蝶,看著蟲子,受到陽光的親昵,和雨水的淋浴。

  讓我們工人與曾經的土地永遠隔離開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有著無法斬斷的情感,無法割舍的情懷!可社會,究竟要怎麽做,要怎麽發展?才能達到理想國的狀態?

  是誰?讓我們疲於奔命;是誰?讓我們彼此猜忌;是誰?讓我們惶惶不可終日;是誰?讓我們必須服從?

  只有與大自然融為一體,

我的頭腦才能無阻礙的思考。就算沒有高級的知識,就算沒有正確的輔導,就算沒能進入高校,就算得不到一切,又怎麽能讓我停止思考?  穿過小徑,由於後面種了楊樹,所以之前走路的農夫也少了,極少。所以透過雜草,穿過這條小徑,到達了王嘎汪兒。

  當我看著我們的地,總感覺爺爺還扛著背正在耕地。我想,地,也會很懷念老人,這土地也很想念老人!它們舍不得農夫的精耕易茹,舍不得農夫天天來照顧它們,舍不得隔三差五的來除草。

  總有一天,人們會醒悟過來。

  人們終於發現,為什麽要擠在城市裡?為什麽要加班加點的勞作?我們總是擺脫不了貧困的厄運,我們總是抵擋不了想要出人頭地的誘惑。於是我們疲於奔命,我們簡直被利用了!

  我看著堰水,享受著吹來的冷風,任由它們鑽進我的脖子裡,想必風也需要溫暖吧。

  社會越來越發展,可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我們總是被得到了某種東西,卻是以失去更珍貴的東西為代價的。可仔細想來,如果自己化作了青草,化作了遊魚,化作了飛鳥,我又如何追尋自己的理想呢?

  我想象著,自己已經成了一根小草,貼著地面,看著四周,能夠被我看到的都已經看膩了,卻又逃脫不了,聽天由命,自己真的就像一顆小草那樣聽從命運的安排。自己的力量弱小的隨時會斃命。

  我回過神來,自己還能動,我的四肢還能動,頭腦還能思考。我該怎麽邏輯?才能讓一顆青草一顆小樹也能擁有非凡的力量!

  我只能在空想中完成,我的意識只有大自然才知道,被我吸進去的空氣知道我的想法,大自然在聆聽我的聲音,我的想象力受到大自然的鼓勵!

  我大膽的否定了一切世俗肯定的價值,肯定了理想中能合理存在的東西,這是我和大自然共同的財富!

  假使我生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就連痛苦也沒有,那麽,我拿什麽材料去思考?我的感受又從何而來?

  大自然,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不會舍不得死,活他個天長地久。那時候,等我把最寶貴的東西都在我的構思中完成了,我就來到大地母親的懷抱。告訴每一株青草,每一棵樹木,每一片土地和每一寸空氣……你們含有著無窮的力量!

  我的眼前,仿佛看到大地在舞動!

  吃年飯,父親最愛吹牛皮。這個家都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要吹?你的兒子別說沒出息,就是有出息,怎麽個出息法?

  他在餐桌上說道:“弟兒……千把塊錢一個月啊。”

  姑爺嘴裡嚼著菜,一聽,“哎嘢、咧好嘢!”

  伯伯也說道:“咧要得呢!”

  非禮勿聽,這些不堪入耳的話簡直汙耳!邊吃飯邊想想別的,這樣可以躲避現實。肉體是活在現實的殼,思想是藏在裡面的核。

  自從有了書之後,我就不怎麽愛看電視了。看《三國演義》,看《封神演義》,自己年紀輕輕看《三國演義》就一看三歎!文字間看著看著就希望能把劉備一方給看贏了,可筆鋒一轉,轉的又是那麽的天衣無縫,絲毫不覺得牽強,這故事就演的波瀾起伏。裡面的人們可謂鬥智鬥勇,可總歸是徒勞,總是人算不如天算。

  《三國演義》裡面的人他們有著自己的使命,這使命沒有錯。可每個人又都被使命捆綁著,或早或晚都得死,演完了自己的故事,就被歷史清理退場。

  我想,我也該有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又是怎樣的呢?《封神演義》裡面的法術可謂璀璨奪目,令人心馳神往,目不暇接,一個個驚奇的場面輪番上場。我想,我也該有個什麽法術防身才好,某天也有個老和尚教我什麽厲害的法術,這樣我就能勇敢的面對現實了。

  我一會兒把鋪睡搬到樓上,又搬到樓下。親戚要過夜,我是死活不肯和父親睡了,所以始終是一個人睡。

  房間裡,曾經自己的初中教材早賣了,換了一本《巴黎聖母院》。這本《巴黎聖母院》像是被同學拿走了。把《中國歷史未解之謎》看完之後,就看《三國演義》和《封神演義》,等去了常德再買書。

  表妹晚上在我們家過夜,她問我:“哥,你還是那麽喜歡看書啊?”

  “是啊!”我心想,不看書怎麽活?

  人的想法有很大的不同。我突然心想,如果這世界上人人都愛看書的話……

  我,還有表妹,還有妹妹,三個人在火坑邊烤火。

  我問起表妹:“在東莞那裡打工怎麽樣?”

  “還好,就是天天晚上要加班,有時候加通宵。”

  “加通宵?那平時你們搞到什麽時候呢?”我又問。

  “平時也要搞到11點多。”表妹說道。

  我看著表妹,她的臉上多了一層憂慮,也像是麻木,一種讓人無能為力,卻又不肯放下生活的信心然後有著某種無助。

  我轉眼看了看妹妹,妹妹的眼神裡有一種極度的傷感和絕望,又是一種恐懼!

  妹妹搖搖頭,說道:“哥,這社會……”

  我看著她,這話說出來,輕聲,但聽得出無奈。以至於要像拉家常似的平平常常的說出口,才能顯現得出自己的堅強和適應。

  “要適應咧個社會,而今社會都是麽嘀。”

  我剛想到“堅強和適應”,她就補了這麽一句。我看著她,這還是我的親妹妹麽?

  表妹抬起頭,她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我感到吃驚,我也感到震驚!

  表妹仿佛看出了我的表情,她一笑!

  我感覺自己在兩個妹妹面前,我仿佛天真的可笑?

  表妹坐在椅子上,胸靠近火,她頑皮的看著我,她說:“咧社會個兒就是麽滴?”

  親妹妹也頑皮的看著我,她說:“要適應咧社會哥!”她用叮囑的語氣對我說的。

  我一言不發。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張口又覺得空虛。我想起了在讀職校,老師和同學問我:“現在!現在哪麽搞?要不要吃飯!你說又說的那麽好……不面對現實……”

  面對現實?面對現實難道就是為了服從現實麽?可不服從現實,又怎麽辦?我看著火盆裡面的火,看著火齒,我一言不發。我困惑了,我禁不住思如泉湧,一種焦慮也湧上心頭。

  表妹低著頭,她說道:“咧女嘀呦?不那麽咧麽嘀咧唄!”

  人對人的傷害,讓人即便在回憶中也讓人心有余悸。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在打工之前,她們的眼神裡面雖有焦慮和困惑,可也不乏希望和熱情!如今竟有一種無奈和順從,眼神裡萌生一種絕望和冰冷。

  “邵妹子,如果有一天你自己也當了幹部,會不會也是這般對待別人?”我突然這麽一問。

  “那肯定啦!”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低頭不語,看著火盆。三個未成年的打工族都低頭不說話了,看著火盆。

  我歎了歎氣,我之所思未必是她們之所想。她們之所想未必是我能懂,一些事情大概只有經歷和體會,才能領受。怎麽個殘酷法?把少女們的心,會變得這般冷酷和無情。仿佛只有以同樣的態度來對待別人,才不失為一種公平。

  曾經,還是單純的頭腦,結果被不可理解的事情給浸染了。親身經歷和體會了,就把不可理解在思想也變得順理成章。不經意中,自己被同化了。於是,最寶貴的東西丟掉了,弄得人如虎狼。

  我感覺這間偏屋就像一個避風巷,裡面的這個小火盆就像個燈盞。而過年的這幾天,仿佛是大赦!外面的黑夜刮著冷風,我低頭,看著火盆,感受著周圍,窗外的漆黑反而親切。吹動的冷風聽起來比十字路口播放的任何音樂聽起來都美妙!

  真希望時間慢慢過,慢慢過,我感受著每一秒每一秒。

  “哥,完個兒睡啼噠哦?”

  “嗯。”我點點頭。

  她們睡去了。我獨自坐在火盆邊,火星變小了,像星星一樣。我的思考陷入了死胡同,看不清方向,顯得無力。我知道,這一睡去,今晚就這樣沒了。我有些困了,可又要堅持一會兒。我不能丟下思考的孩子不管了,他還在尋找方向,試圖努力,衝破這無盡的黑暗!

  我逃回了空想的世界裡。

  於是,眼前一亮。是啊!這都是這裡發生的,我們都是這裡的人,所以如此。迷惘的孩子終於歸來了,火盆裡的火星只剩下偶爾的幾點星了。膝蓋有些冷,回床上歇息吧。這都是這裡發生的,我心安了。

  龍哥哥結婚,我就去看了一眼,然後就跑回來了。晚上,和父親險些發生衝突,我破口大罵!

  第二天,我起早床去了常德。趕緊逃離這個家,越遠越好!臨走時給了奶奶400塊錢,奶奶問我:“你個人還有沒得嘀呦?”

  “我有, 嗲,拿好!”

  奶奶起早床,非要給我做飯吃,我說不用,聽見早班車的聲音我就要去了。

  奶奶捧著我的臉,她焦慮的跟我說道:“你要吃點兒飯!”

  “曉得!”

  我看著她,她的暴戾脾氣像是老掉牙的獅子,已經吼不起來了。如今她含著眼淚,看著我,我們都無能為力了。

  我對奶奶沒有很深的感情,我的悲劇已成定局。她有她的師傅可以帶她去美好的世界,我有我的空想世界可以逃避。我跟親人的心,已經不在一個世界裡了。如今我對奶奶的態度,就像是在盡一個子孫的義務而已,在盡一個人之常情的人倫而已。也許她終於知道該愛自己的孫子了。罷了,幹嘛想那麽多?

  “嗚——”早班車的聲音我聽到了。

  奶奶蹲在地上擇菜,聲音哽咽。我轉身便開了門,到了公路上,等車過來。

  父親也起了床,他拿了一把鍬,昨晚下了一場雨,公路邊上淌著水,他疏通。

  他喊我:“弟兒?咧是不是你滴褲子,怕你忘緊。”

  我應了一聲,說道:“不用。”

  父子二人昨晚大戰,我辱罵了父親,並衝他喊道:“我跟他有仇!”

  沒人能知道這個仇是什麽?但是父子二人心知肚明。父親再沒文化也不可能忘記,他可以裝作忘記,但越是裝,越是能讓我寒心刺骨!也許他想和好,大概也怕出事,想必又是姑爺勸了他,所以起清早傳來問候。

  我想起了網吧,所以希望早點過去。車子過來了,我上了車,徑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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