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影業的辦公室中，王維面無表情。

　　他太難了！

　　他一個穿越者，感覺都帶不動眼前這幫坑貨。

　　——只見藝術總監周霖，拿著王維的新劇本搖頭晃腦點評道:“情節太簡單了，也沒啥大製作場面，唯一值得說道的或許是輕喜劇風格，但也沒有太多新意。”

　　——又見製片部經理徐道行接話道:“而且，現在流行的愛情題材，甭管單戀初戀熱戀失戀，都是以哭為王;這劇本吧，墮胎、撕逼、生死不離、山盟海誓都沒有，太平淡了。”

　　——最後是總經理王傳啟一拍大腿道:“太對了，這些話我都說過，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豈料，另兩位“英雄”聞言大驚失色。

　　周霖:“你也不看好?”男高音一號。

　　徐道行:“你也是同樣看法??”男高音二號。

　　王傳啟眯了眯眼:“怎的，有問題?”

　　周霖一扭頭，光速反口:“我突然覺得，這片還是有搞頭的。劇情和製作簡單點好啊，正適合新手導演練手嘛。”

　　徐道行也一本正經補充道:“有道理，而且市場風向嘛，都是飄忽不定的。現在的愛情片連海報都是哭唧唧的，觀眾估計也看膩了;這劇本反而不落俗套。”

　　王傳啟惱羞成怒了:“你倆這是幾個意思哈?嫌棄我眼光嘍?”

　　周霖嘀咕道:“三年前那部犯罪電影，就是你最先拍板要投的。”

　　老王拍桌子吼道:“當時市場上最火熱的題材就是犯罪電影，而且那劇本有新意，導演也是拍犯罪電影的好手，公司對其的評估指數是A級，我的選擇能說有錯嗎?”

　　資評估指數為A級，無論是對於投資者還是對於製片方來說，都算是很優質的項目了。

　　但周霖苦笑:“可是，你選的製片人，在劇組籌建完成後，卷錢跑路了！”

　　老王一滯，繼續拍桌子:“那能怪我嗎?那廝與敦煌合作過不止一次，誰能想得到，他老婆卷家產跟小鮮肉跑了，他又卷了我們的錢帶小情人跑路出國了。”

　　“TMD，互相傷害也就算了，那廝還專門留下日記，說是受到劇本啟發，順便表示懺悔……就說這年頭還寫日記的，能是什麽正經人?”

　　“事先你會知道他是這樣的人?老徐會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好吧，這一波愛恨情仇、背刺、犯罪、懸疑等要素過多的魔幻現實先揭過。

　　徐道行咳嗽一聲:“那兩年前呢?”

　　“我和老周挑了部市場火熱的黑幫片，劇本靠譜，導演靠譜，演員也靠譜……最後也確實順順利利的殺青了。”

　　周霖跟著補充道:“成片的質量還很不錯，殺青後我們幾個主創一塊喝酒，大夥都拍著胸脯說公司這回怕是要賺翻了！”

　　“結果是老板你拉來的兩個出資人，在影片即將上映的關頭，分別被查出替兩夥海外黑幫洗錢，直接刑了。公司也被卷入其中，好不容易洗清嫌疑，但樣片作為證物，被檢察方扣押至今……”

　　老王臉漲得通紅，將桌子拍的砰砰響:“碰到那樣的冤大頭，你能忍住不宰嗎?當初我拉來那麽大方的投資時，你們可是樂得連尾巴都搖了起來！”

　　好吧，那這一茬讓人淚目的慘劇繼續揭過。

　　周霖歎了口氣:“去年呢?我和老徐都對投拍那部災難片有疑慮，又是老板你堅持投了。”

　　徐道行也重重地歎了口氣，簡直不忍回憶:“結果，

那簡直是個災難。”　　“劇組在沙漠裡拍攝都能遭遇洪災，所有設備包括搭景都被洪水衝壞了;禍不單行，接著是主創們接連出事故受傷;劇組還試圖維持最後的倔強時，身體一直倍兒棒的導演突發心臟病，掛了;副導演接上，然後被車撞了……”

　　“這麽廢人的劇組簡直聞所未聞，提供擔保的保險公司都崩潰了，在被坑破產前強勢介入停了該項目……”

　　老王將桌子拍得搖搖欲墜，語氣不善地吼道:“天災人禍能有什麽辦法?而且我記得你們說是有疑慮，最後不也沒反對嗎?”

　　“……您能放過桌子麽，手不疼嗎?”

　　總之，甭管老王怎麽辯解，事實就是，他深度看好的三部片子——

　　投拍犯罪電影，結果真·誘人犯罪了;投拍黑幫片，卻差點混成了黑幫;投拍災難片，搞成了大型災難現場……

　　當電影照進現實，一旦選錯了題材，實慘。

　　這樣一想，王維的新劇本別的不說，安全系數絕對夠高。

　　愛情電影嘛，哪怕又雙叒叕照進現實，頂多“搞出人命”而已。

　　所以周霖重重點頭:“小老板這劇本，我認為可以拍。”

　　徐道行也立馬跟進:“我絕對讚同。”

　　老王氣得牙癢癢:“你們這純粹是唯心，咱能講點唯物主義嗎?”

　　周、徐兩人目瞪口呆，繼而異口同聲道:“老板你居然還有信心講唯物主義?”

　　……

　　聽到這裡，王維隻想仰天長歎:這仨，就沒一個靠譜的啊，太難了！

　　桌面上，他們正在討論的劇本，封面赫然寫著《北平假日》。

　　嗯，在平行時空，它還有另一個經典名稱——《羅馬假日》。

　　但是在這仨坑貨嘴裡，幾乎被說的一無是處。

　　好吧，考慮到他們的“輝煌戰績”，這反而成了好話。

　　問題是，除此以外，還要什麽buff才能抵消這坑貨三人組的逆天霉運呢?

　　王維下意識瞅了瞅他的破系統——

　　念頭一轉，腦海中浮現出數行字:

　　【新手任務:導演處女作。

　　任務內容:作為導演拍攝一部電影長片並上映。

　　任務獎勵:場面調度光環(初級)】

　　上輩子他為了當導演差點都賣身了，依然沒啥助力;這輩子不太熱衷當導演了，反而多了個系統……

　　這賊老天真特麽的操蛋。

　　而且，說是金手指，傳說中的“新手禮包”什麽的，通通木有！

　　他再次忍不住想仰天長歎:這又是一個不靠譜的！！

　　除了掛出一個新手任務，這破系統就進入掛機狀態，王維不動它也不催，太tm鹹魚了。

　　相比起無數一穿越即大放光彩的同行，王維實在是太穩(鹹)健(魚)了，不曾想還有比他更穩(鹹)健(魚)的存在。

　　他絕對有理由懷疑，這個新手任務他不接，破系統真能掛機到地老天荒。

　　畢竟，他苟了二十年，這系統也掛機了整整二十年。

　　不苟不行啊，在這個位面，當時空進行到19世紀末時，出現了分岔支線——某東方大國提前崛起了。

　　一隻蝴蝶尚且能煽動一場颶風，而一條巨龍提前騰空會改變多少人和事?

　　總之，世界史變了，世界影史也被攪得面目全非。

　　時至今日，已是1990年，但社會發展水平堪比彼時空的00年，信息時代也開始躍出地平線……

　　一開始，穿至這個熟悉而又陌生世界的王維還是個嬰兒，除了苟著他還能怎麽辦?

　　只是吧，苟著苟著……太舒服了！

　　前世猛加班結果早早狗帶了，這世苟成一條鹹魚，卻獲得了想象不到的快樂。

　　這一快樂，就快樂了二十年，直到現在沒法苟了。

　　再苟下去，外公留給他繼承的敦煌影業，真的要被眼前仨坑貨帶溝裡去了！

　　……

　　思緒回到現實，咦，怎麽不吵了?

　　然後就見仨人都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回過神來，王維施施然鼓掌:“居然沒打起來?友愛，太友愛了，你們真是我見過的最友愛的團隊。”

　　王傳啟捂臉，來了來了，他大外甥的陰陽怪氣雖遲但到。

　　周霖和徐道行嘴角抽搐。

　　掌聲不停:“都是臥龍鳳雛，幸虧有你們這些臥龍鳳雛，幫我開創了一個光明燦爛的局面。”

　　其他仨人:……

　　刹時他們的想法神奇同步了:太特麽欠打了，要不是長著一張俊臉，這丫的絕壁活不到今天。

　　陰陽怪氣了一波，王維才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這就對了嘛，雖然我很欣賞你們這些人才，但這次絕對不能再聽你們嗶嗶。”

　　他直接就問王傳啟:“項目初步預算800萬，資金能保證嗎?”

　　“不是，拋開盈利前景不說，你這清湯寡水的愛情片，怎麽就需要800萬預算了?”老王最看不得有人花錢大手大腳的了。

　　王維皺眉:“公司拿不出800萬?”

　　“當然不是，公司還不差這點錢。”老王說得很壕氣，這大概是他今天第一次敢理直氣壯的放話。

　　王維信了。

　　外人很難相信，連續三年栽坑裡的敦煌影業，其實內裡半點不虛。

　　這一點他也不得不表示服氣，老王這貨的運氣一言難盡，但“坑錢”的本事屬實一流。

　　圈內都喜歡用外來投資者的錢拍自己的電影，王傳啟則將這一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自己幾乎一分錢也不出，連坑三次，才徹底絕了投資者送人頭的熱情。

　　王維搞不懂他怎麽忽悠來這麽多冤大頭，但大為震撼。

　　——好吧，如果不是這樣，第二年敦煌也不會被坑。只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而自家的錢花哪去了?王維看過公司這三年的財報，除了維持發行業務外，就是購買理財產品了……結果就是，外人眼中估計快破產的敦煌，資金儲備不降反升。

　　這應該是王維截至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

　　——感謝老天，敦煌還沒淪為一個爬都爬不出來的天坑！

　　“那就這麽定了，《北平假日》正式立項，誰讚成，誰反對?”王維一言而決道。

　　周霖和徐道行沒有吭聲了。

　　他們就是打工的，老板沒拍板時還可以唧唧歪歪幾句，真拍板了，再嗶嗶就是不懂體面了。

　　王傳啟倒也是老板之一，而且他也確實有意見。

　　——敦煌的創始人，王廷棟導演在去世前將大頭股份留給了外孫，這也就算了;但老爺子深信敦煌更上一層樓的關鍵在於王維，老王就不服氣了。

　　他這個兒子怎麽就不能帶著敦煌更上一層樓?

　　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呢，這正是他屢敗屢戰的執念啊。

　　可惜，老爺子的眼光就是毒辣。

　　連續三年以不同姿勢掉坑裡，王傳啟自己都從不服氣到沒脾氣。

　　不過，雖然，盡管如此，他還是試圖掙扎一下:“起碼，你得有一個完整的計劃，好讓我評估……”

　　“拿去！”

　　不等他說完，王維就拿出一份厚厚的計劃書丟給他，“這是我的籌備計劃！”

　　“……”

　　艾瑪，這堪比磚頭的厚度……這小子果然處心積慮，有備而來。

　　王維轉頭繼續說著安排:“我來當導演兼第一製片人，老周，你當主攝影師;老徐，你就回歸老本行，擔任劇組第一副導演吧;至於老王同學……”

　　頓了頓，王維果斷道:“你專心負責搞錢就好，劇組容不下你這種大才！”

　　周霖和徐道行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傳啟臉都綠了。

　　這是一種羞辱。

　　這絕對是一種羞辱。

　　雖然他倒霉了一點點，雖然他跟娛樂圈氣場有一點點不合，雖然世界貌似有一點點喜歡針對他……但憑什麽歧視他啊！

　　或者說，憑什麽隻歧視他啊！

　　王維斜睨他一眼:“因為你老王絕對是個自帶debuff的奇男子。”

　　從上面他們的互diss可以看出，雖然這仨都不靠譜，但老王尤其不靠譜。

　　雖然吧，做人不能迷信。但總有一些人類高質量倒霉蛋，屬於實現了可持續倒霉。

　　明明一手好牌卻總是過分點背，王傳啟似乎有點這影子了。

　　命運，有時候真得敬畏著點。

　　不得不說，這也是王維處女作選擇《羅馬假日》這樣劇情、製作都相對簡單的電影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這是一個加buff的過程，那麽王維自帶前世導演經驗、有經典劇本、公司不差錢等等，都屬於正向buff。

　　奈何以老王為首的坑貨三人組，倒霉debuff疊滿，按照前三年的規律，越是大片，倒霉的姿勢越是妖嬈。

　　——向debuff滿身的奇男子低頭.jpg。

　　但王傳啟能認嗎?

　　那必須不能啊。

　　他強行找補:“在這個圈子，起起落落什麽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那你還真稱得上圈子重磅人物，只有落落落……”王維給他點讚。

　　“……”老王落在王維身上的視線快凝結成四十米的大刀了。

　　丫的，我不給你找點茬都忍不下去了——

　　“行吧，命運我不懂，但我最懂省錢。所以，我親愛的大外甥，你可是在幫自己打工啊，好意思要片酬嗎?白打工得了。”

　　所謂公司歸公司，個人歸個人，王維作為導演兼第一製片人，手握大權，絕對有理由給自己爭取一份優厚的基礎報酬。

　　沒想到王維爽快應了:“基礎片酬不要也罷，但我要求享有階梯式票房分成。”

　　其他仨人無不一愣。

　　所謂階梯式分成，就是達到一定票房，即按照一定比例獲得分成;毫無疑問，票房越大賣，獲得的相應收入就越高。

　　這麽爽快?王傳啟不禁狐疑:“莫非，你是覺得它有成為爆款的可能?”

　　一般來說，當某人願意用最少的即時報酬來交換分成，就代表著他堅信電影會有非常大的贏利空間。

　　“呵呵。”王維蚌埠住了。

　　“連掉三次坑的原班人馬。”他一一點了點坑貨三人組。

　　“非熱門題材。”點了點劇本。

　　“新人導演。”指了指自己。

　　“主演大概率也是新人……”

　　不算不知道，算下來連王維自己都嚇一跳。

　　“還爆款?死亡buff都疊滿了，沒救了，送火葬場吧，骨灰埋遠點。”

　　仨人面面相覷。

　　導演，你這麽咒自己，真的不怕應驗嗎?

　　這次輪到王維拍桌子了:“一家電影製片廠，連續三年都沒有自家的片子上映，還能有更倒霉的事情嗎?外公如果地下有靈，肯定得上來跟你們嘮嗑嘮嗑。”

　　“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小菜鳥而已，處女作能順利上映，打破敦煌的魔咒就萬幸了。”

　　周霖默默當背景板。

　　徐道行安靜如雞。

　　唯有王傳啟面色古怪。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話，也略有點耳熟啊。

　　對了。

　　上上回，這貨對老爺子說，自己只是卑微的影視愛好者，能堅持住熱愛就萬幸了——結果是他外公將敦煌影業強塞給了他。

　　上回，這貨對家人說，自己只是卑微的高中生，能考上重點大學就萬幸了——結果是他隻讀了一年高中就高分考上了國內最高學府。

　　這回……

　　一個念頭莫名冒了出來:這平平無奇的《北平假日》，其中必有蹊蹺。

　　只是，蹊蹺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