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烏鴉說這句話的同時,土土像是收到某種指令,加埃的臉劇烈顫抖晃動,像蠟像一般融化著,比岩漿還要流動著、跳動著、湧動著。土土從加埃腦袋上分離出來,迅疾而猛烈地逃走,慌不擇路。
這很奇怪,曾經艾維若也偶然間對加埃提到,只有烏鴉比利弗在場,才能把塑元土從加埃身上完全分離。而只要加埃在,烏鴉就一定會跟過來。他們三個是密不可分的。
現在,烏鴉不認加埃,竟然會影響塑元土的判斷!這之間有什麽聯系?
“怎麽回事?”盧克西婭震驚地看著土土。
加埃也很震驚,土土無措地在這一片冰冷的空間裡顫抖,懸浮著,不肯動。威斯緹托警惕地捂住自己的頭,生怕這小東西要攻擊自己。
潘塔後退兩步,準備好進入戰鬥狀態,她謹慎地看著塑元土,然後不確定地說:
“所以,我們這是已經成功幫加埃擺脫靈主了,對嗎?”
盧克西婭面色凝重:“我更傾向於相信,只要這塊塑元土不消失,它依然會佔據其他人的身體來作為靈主復活的養料——就像是十五年前,有個少女把這塊塑元交給我時候的那樣,我當時不知道它是什麽——”
潘塔出乎意料地打斷她:“那女孩就是我,我那時這樣做,就是寄希望於應急組能研究出消滅它的辦法,我那時候是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做了。”
盧克西婭瞪大眼睛看向她,好懸沒緩過氣。
這還沒完,潘塔又急又快地叫道:
“真的,教授!當時也許我說謊了,說自己是個什麽被拋棄的情婦。現在我完全是真誠的。塑元在我手裡時總是失控。肯定是靈主想了什麽辦法,要讓它附到誰身上,我嚇得隻想趕緊送走它!第三次灌禮之後,我家林緋已經死了,從監牢海海底回來的,誰知道是神還是淵獄的怪物!我絕不承認他是林緋!絕不!”
迅速理清頭緒的盧克西婭眨眨眼睛,立刻說:“潘塔小姐,別激動。我明白了,可能是這樣,只要塑元不被消滅,就依然會繼續寄生到別人身上。所以,我們得讓它不能跑掉,讓它先跟著加埃,它必須在這裡——抓住烏鴉!”
說時遲那時快,威斯緹托像獵豹的一道影子,掠到比利弗的籠子邊,一下抖動自己的塔夫綢手帕,把比利弗·勞埃變成一隻長著亮藍色羽毛的烏鴉。比利弗·勞埃就被自己的羽毛衣服綁住,張不開嘴,動彈不得。土土無辜地在空中擺動,像一隻水母。
“那我們……”潘塔說。
盧克西婭興奮地說:
“比利弗不是一隻很聰明的烏鴉,它的存在對於塑元土認主這件事來說,應該是一個……一個最簡單的‘單項選擇和應答陣式’,我知道了,真讓人想不到!”
加埃也不懂她在說什麽。於是自己猜測,這句話應該是“烏鴉認誰是主人,土土就也必須認誰,而烏鴉過於好騙”的意思。“單項選擇和應答陣式”也很容易理解:
“你是靈主嗎?”“是的,我是。”
“勞埃認為你是靈主嗎?”“是的,它認為我是。”
“好的,那我塑元土也認為你是。”
從前塑元土發現烏鴉認加埃做主人,就立即糊在他臉上。而現在烏鴉知道加埃不是靈主之後,塑元就立刻從加埃顱腔跑出來。這種腦殘的邏輯過程,也能被盧克西婭教授說的這樣高級……
盧克西婭來到灌禮室另一邊的牆上,從上面拿下一包閃閃的粉末,
喊道:“哈,林緋很有意思,費盡心思做出塑元土,卻把塑元土的鎖頭做的這麽脆弱——誰會顛覆藥劑的‘轉化’流程?就是那個把某種特性的材料,轉變成相反特質的神諭咒語!我們可以逆轉塑元收到的指令,混淆它的認知,讓它還跟著加埃!” 加埃環顧幾圈,周圍都是典型的光暗教徒,也不知道是不是瞧不上靈主的草頭班子和他的藥劑學,沒人學過這個。加埃顫顫地舉起手。
“我會。”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他。
“我真會,艾維若教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小。
但是盧克西婭走過來:“好,我教你‘匠製陣式’,它是被特定神明賦予能量的魔法陣圖。‘單項選擇和應答陣式’是最簡單的一種。而接下來你要學的混淆陣式,也不比前者困難。以‘轉化’的流程表達此陣式,塑元就會忘記烏鴉給它的命令,傻乎乎的認你為主,不會跑到別人腦子裡。”
加埃聽完就明白了——這是把公式(匠製陣式)告訴我,讓我代個數(藥劑轉化法)進去。那解開問題應該不難。
這位風趣的、遇到學術問題就高興的不知如何的老太太抓住加埃的手腕,把他拉到灌禮室的操作台邊,將這一包亮閃閃的粉末塞到他手裡。
“椽斯令粉,這是典型匠製陣式的中介,你捏起來一點……其他人都閉上眼睛!”
她說著,拿出一塊布條把自己的眼睛也蓋住系好。但是她對一邊穿著亮藍色燕尾服的男人有些忌憚。
“加埃,你自己也不要睜開眼睛——潛行者威斯緹托先生,能麻煩您控制好那隻烏鴉,別讓它亂動亂說話嗎?這樣我們就可以避免它提醒塑元土了。”
“當然可以,美麗的女士,願意效勞。”威斯緹托也客客氣氣回敬。
加埃照做了,在她的指示下,閉著眼畫出一個奇怪的圖案,直覺告訴他,這可能是兩對很大的骨架翅膀。
“現在,你反著畫。”
“嗯?”
“畫!”
“嗯。”
加埃的手指有點哆嗦,他勉力思考著剛才的筆畫,然後一下一下畫出。
一種奇異的,忽冷忽熱的感覺順著他的手、通過胳膊、肩膀,竄到他脖子。冷汗一瞬間把加埃的胸脯和後背浸濕。(注1)
加埃念誦著藥劑轉化法的咒語前置,並且把盧克西婭要求他加進去的匠製陣式也轉化成語言形式,咒語前置很簡單,無非是“顛倒黑白,生死翻覆”八個字,而後面就是要說明目的。加埃的目的是,扭曲塑元土的認知,騙它說自己是它的主人。
匠製陣式的格式則是每句話的動詞必須提到最前面,後面自由變換語序。
當然,加埃編寫好聽詞句的能力確實一般:
【顛倒黑白,生死翻覆,若為陌路,無疑無阻。若為汝主,令汝臣服!】
【遇見!在千載光陰之前,陰陽初分之時!】
【分別!在百代磋磨之後,萬物歸一之候!】
【確認!渡猜忌疑慮的河,駕相知相信的舟!】
土土顫動的更厲害了。也不知道林緋是不是提前想到這種破局的可能,土土沒有馬上嵌入加埃顱腔,只是上下懸浮,跟在他身邊,像一隻頑皮的召喚獸。
加埃正想伸手去抓土土,突然感覺脖子上有一種灼燒的痛楚。
盧克西婭阻止他這個舉動,並拿起一片單片眼鏡,觀察加埃顱腔與脖子連接的後頭皮,那裡畫著一個圖案。
她驚歎地說:“哦,我的個天,林緋!原來還有一個起爆陣式——等一下,不行,加埃,我們暫時讓塑元尾隨你。等完成贖罪之路,抹去靈主的所有痕跡,登臨白神,才能把塑元消磨掉。不要放它到你頭上——否則,起爆陣式會炸你上天!”
這是一個反盜竊機制!沒想到,靈主在這等著呢。
“他真狡猾!”愣了一秒,加埃憤恨地說。
“其實是我們太沒有底線。”盧克西婭不慌不忙地,把剛才整個流程中自己的思考娓娓道來。
剛才那一番,像是靈主費盡心機制作出一個導彈,導彈遙控器密碼是烏鴉比利弗·勞埃這個小蠢蛋,既單純又好騙。
盧克西婭讓密碼鎖不能生效(比利弗被威斯緹托困住), 教唯一有權限操作它的加埃蓋諾一個混淆指令(轉化法就像權限,搭配混淆陣式發出指令)。他才能繞過密碼鎖,黑進這個遙控器,掌控導彈。
安德烈聽完,連聲讚歎,簡直比自己成功做到還高興。
不過,略顯尷尬的是,土土只是飄動跟隨,卻不能回來。盧克西婭不敢在加埃脖子上的“爆炸陣式”上動手腳,她怕會手抖引發爆炸——加埃仍然是個馬桶圈形狀的漏洞腦袋,他與之前一樣,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除了看不見聞不到,都很好。人類怎麽能做到這一點呢?
街邊吃糖塊的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人和卷心菜不一樣,沒了腦子就會噶。加埃沒腦子是明擺著的事,怎麽他還活得好好的?(注2)
注:
1,前文蒂婭娜用椽斯令粉給大家畫順風車時也是用的這個手段,所以她也莫名地流下冷汗。
2,蘇妲己得知,比乾派人在軒轅墳放火燒死狐族無數,心中惱怒,要挖比乾七竅玲瓏心報仇。薑子牙受比乾恩惠,曾留下一道符咒,只要比乾性命攸關之際,將這符咒燒成灰喝進肚內,即可逢凶化吉,保生不死。
一代名臣比乾剖心之後,本來沒有死。從紂王王宮淒涼走出,於大路上見到一個賣空心菜的老婦,於是問她“人無心可活否?”
老婦回答說:“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必死。”比乾驚,遂死。
鼬鴿銳評:讖言之力,不可不信,不信就會失去敬畏之心。也不可盡信,盡信就會變成提線木偶,生死決於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