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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梏》第116章 斯凱克冕下
  今晚莫名有些涼爽,甚至帶著一點天朗氣清的味道。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執行宵禁,一扇窗戶大開著,窗紗飄出來,悠悠蕩蕩,一個灰黑色的影子從窗口跳進來,幾乎是同時,它接著躍起的勢向下滑跪,從綿軟的地毯上劃過,利索地跪在一個高背椅前。

  從鬥篷下面的裙角來看,這有可能是個女人。從她跪下的視角只能看到椅子背面的襯布,再往下,是一雙精致而整潔的棕色手工皮鞋

  “屬下來……向您請罪。”她的聲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起來,拚命掙扎時才能發出的。

  “兩個人跑了。”高背椅後面的人戴著一個粗糙的變聲器,聲音有點走調,但是女人還是能聽出來他陰狠地不滿。

  女人的牙齒在打顫:“他們,被,被老湯姆帶到法夫納的據點,屬下當時去運輸線上盯著象谷花分裝,沒在那……”

  高背椅後面的人沒說話。

  女人覺得自己的膽汁快要飆出來了,她慌忙地辯解道:“我們一向隻籠絡信徒,但是……誰能想到……那兩個家夥說不定是應急組派過來的密探。竟然用除草劑腐蝕牆面,把牆鑿開一個洞跑掉……”

  見高背椅還是沉默著,女人趕緊甩鍋。

  “呃,屬下當時正往回趕,追擊的幾個家夥真沒用,只知道狡辯說對方跑得太快,連他們長什麽樣子都說不清楚,老湯姆喝迷幻劑喝得近於瘋傻,屬下用盡百般手段也撬不出一個有用的字……屬下無能,沒能得到機會去親自抓捕……”

  她還在試圖把自己摘乾淨,但高背椅後面的人已經不耐煩了:“你,你沒能得到機會親自抓捕……我現在給你腦袋一顆點三二子彈,你也可以沒得到機會親自去死嗎?”

  喀噠呼!女人聽見椅子那邊傳來了一聲輕輕的上膛聲。

  “不不不,屬下知錯!”她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哭腔說,“屬下會竭盡全力調查此事,除草劑,對,除草劑,屬下發現,那種除草劑是完全濃度的橙紋留麥靈。因為毒性大,許多年前就不用於糧食除草了,現在只有園藝師之類的會以它為基底,拿材料調配除去不同雜草的新劑——屬下一定調查園藝師!調查花匠!調查園林設計師!”

  高背椅那邊有一點金屬與衣料摩擦的聲音,那人好像把槍放回到衣兜裡。女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抓著自己的臉。

  “我聽說,其中一個人帶著一隻蜘蛛?”

  “是的,但是經過檢查之後發現不是摩白多哈蛛。”女人擦擦眼淚趕緊回稟,“屬下有幾個懷疑的人選,但都因為各種條件不符被排除了。”

  “你都懷疑誰?”經過變聲器轉換之後,這句話依然夾著冷風,女人抖動著身軀,她的耳膜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鼓起,讓她幾乎聽不見自己說的話。她無比吃力地,將單詞拚成句子。

  “潛行者,威斯緹托,他有一隻……一隻粉紅色的母蜘蛛。但是,他與我們素來沒有瓜葛,現在應該忙著,忙著跟靈主的遺留勢力作對呢。更何況,我們的人一個也沒死,很不像他的風格。”

  “阿嚏!”潛行者在鄉間的土路上走著,冷不丁打了一個大噴嚏,柔薩嫌棄地遠離他。

  對這個莫名的噴嚏,他憤然總結道:“有人說勞資壞話!”然後瞪一眼正在傻樂的赫穆,他伸出一隻手,“帶紙了沒有,我擦擦鼻涕。”

  赫穆聳肩攤手:“我身上除了除草劑,沒別的。”

  月光極美,

他們正往下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趕。連綿的山地減少,紛紛變成丘陵。田地蔫頭蔫腦,不見收獲的氣氛。從入夏以來,阿諾徹瑟王國幾乎沒下過一場像樣的大雨。五月中下旬,正是許多植物抽苗的好時節。大熱的太陽在頭頂照,苗在哪裡呢?苗不在,穗怎麽來?不怪法夫納鎮有人存心搞煽動。若是七月後還不下雨,怕是沒人教唆,暑氣也要逼著公民們拿起鋤頭作刀槍了。  腳下的土壤中隱隱冒著半乾的裂縫,赫穆發現,自己的手臂也在脫落表皮。留香劑遇土會讓香味失效,他已經親身體驗過。要不然,臭氣熏天的象谷花汁液抹在全臉,他怎麽可能短時間就脫離幻覺呢?他的手臂在白骨生春的幫助下基本痊愈,但似乎天氣過於乾燥,在地皮開裂時,胳膊也在開裂。

  “唉。”赫穆輕輕歎氣。

  潛行者也是身無分紙,於是想出一個損招,他悄沒聲竄進地裡,拔下一根草葉子,想用它解決鼻子的不適。這時,他旁邊傳來一個嚇人的童聲,說是童聲也許不太準確,因為那更像是一個嗓子過於尖細的扭捏假人。

  “你-在-做-什?麽!”

  威斯緹托抬眼看去,一張畫著血盆大口的白色紙臉從頭頂傾覆而下。它枯黃色的毛躁頭髮幾乎碰到他的臉。刷刷沙沙的聲響在這個怪物身上奔跑。它畫在紙上的黑色圓眼睛似乎過於圓了。誰會有這樣圓的眼睛呢?它的鼻子實在草率。 只是一個朝天揚起的尖三角。它也是紅色的,紅的潦草,紅的胡鬧。

  它有一件糟糕透頂的衣服,好像是用疊滿補丁的嬰兒的尿布縫合出來,花花綠綠的。只能大概分出上衣與褲子(或者短裙)。那兩條帶著點發霉綠色的枯黃手臂相當僵硬,直上直下,關節缺席,肌肉出走。這兩條手臂不停揮舞,在空氣中留下零零落落的枯黃色線條。

  枯黃色線條?威斯緹托定睛一看,線條帶著草垛的香味,落在他的臉上、肩頭和腳下。

  這是一個有自己想法的稻草人。赫穆聞聲走來。

  “嗨,稻草人——您是先生還是女士還是其他……”

  稻草人的嗓音跟它這個人,跟它這個稻草人一樣沙啞:“你應該稱呼我為,尊敬的斯凱克冕下。”它的每說一個單詞,就要揮舞一下自己的長手臂,發出嗡嗡的破風聲,“嘶嘶嘶……斯凱克!斯凱克冕下!斯凱克冕下是沒有性別的,這是你們人類才有的東西。”

  赫穆用哄孩子的口氣說:“好,斯凱克冕下。我的朋友不小心闖進您完全主宰的聖土,冒犯了您。我替他向您道歉。”

  稻草人莊肅地說:“向我行禮。”

  赫穆忍住笑意:“那我應該如何做呢?”

  稻草人的腰椎,或者說,至少是在它腰椎位置的那部分稻草,它們非常靈活。斯斯斯的斯凱克冕下一邊說,一邊自己完成這套高難度動作。

  “你要用左手在身前抓住右腳腳踝,右手繞過後背抓住左腳第三根腳趾。最後,還要用睫毛接觸地面,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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