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穆本要辨別林恩對偶人說些什麽,可感覺到手提箱裡土土的不安之後,他腦筋急轉,已經想到了林恩的身份。為避免被對方發現土土,他只能將手提箱坐到身下。還好,林恩此刻正忙著脫身,無暇顧及這些小騷動。他的黑色瞳孔正在向眼白擴散,很快,兩者混合成同一種灰色,發絲悉數落下。頭皮緊隨其後,像是一盤翻轉向下的拚圖劈啪碎裂。大腦外部生長出一層厚殼,質地介於木頭與金屬之間,顏色是棕褐色。正是這層殼子保護他的頭在表皮消失後不受損傷。
其他幾人並不講武德,全數圍到斯凱克身邊圍攻,嗖嗖的箭連番出動,斯凱克只能把稻草變成盾形態幾方遮攔。
與林恩同時,射箭者們的頭髮也跟著掉落,就在為首那人頭皮頂部到額頭順沿出現一條血痕時,他或她長嘯一聲,左臂平舉,腕心抬起向外,從這個位置蹦出一截臂骨,這根臂骨在血絲和連結的筋脈中睜開一隻獨眼。看得出來,這人忍受著極大痛苦,不僅全身變紅,毛細血管也根根破裂。
在箭矢穿透傷之後還有林恩的強行停滯力。咖啡廳的頂蓋與四周牆壁都擊打出巨大窟窿。面對這樣的打鬥,咖啡廳的客人們連尖叫也忘了,沉默地向各個方向逃跑。
讓這根危險的臂骨盯上後,林恩輕輕咒罵,不顧形象往一側團身躲避,但那臂骨上突起的獨眼已經確認他的位置,它嘿嘿地笑著穿破主人的手腕肌膚,化作一道勢不可擋的強光追上林恩。林恩的手下確實忠心,竟欲幫他抵擋。有惡作劇臉孔的強光搖搖頭,像狐狸那樣狡猾的繞過他,嘴巴張開,在空中幾個轉折咬住林恩腦袋。
赫穆的手提箱比見到心上人的少女心臟還激動,撲通撲通小鹿亂撞。赫穆摁上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擋它奔向林恩的渴望。由於整個頭顱都在強光的包圍下,林恩不得己向手中偶人轉換壓力,可憐的偶人痛苦嘶鳴。
赫穆不清楚林恩是否發現土土的存在,他迅速把手提箱從身下拿出來,悄聲告訴威斯緹托:“我先去雅各音樂劇院門口等你們,一會你等混亂結束,帶上斯凱克來找我。不知道斯凱克願不願意跟我們走。不願意就稍微挽留一下。”沒給潛行者回話的機會,赫穆急匆匆地補充道:“關於我為啥溜了,你找借口掩飾——就說我在混亂中嚇得跑掉之類的吧。”他跑到咖啡廳後牆牆根,彎腰穿過了搖搖欲墜的牆體,拎著手提箱不要命地狂奔。
嗙!林恩的頭顱叫那光臉咬碎,他的身體像一根細弱秧苗見到狂風,歪在地上。偶人頭與此一同碎裂,但是林恩哪怕自己被咬,也不能放過敵人。他心一橫,也不念什麽咒語,只是惡毒地看向敵人。他掰下偶人的右臂與右腿,這是一換一的法子,林恩自己的對應肢體先一步消失。
犧牲一根左臂骨的家夥在目標被咬中之後,整條手臂炸成光粒。但林恩的反擊緊隨其後,這人的右臂右腿也消失不見,他或她沒辦法保持平衡,向右一栽。其他箭手立刻挽住這家夥,且戰且退。那山寨威斯緹托沒法追擊,當下必須先查看林恩的傷勢——這家夥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赫穆的離開是正確選擇,能夠引起土土這樣的反應,並且會用偶人戰鬥的並不多。他已經想到林恩的身份——這是靈主的另一具備選復活粘土身體,林恩在沒有土土的情況下還可以高強度戰鬥,大約是購買了類似法夫納巷子裡售賣的“塑元土翻土”,也就是赫穆手裡這塊塑元土的仿製品。
只要具有連通人身與土身感應的特性,翻土也可以使用,把它雕成偶人還能用出更多轉換傷害、替代防禦等招式——林恩已經用的相當不錯了。 幸好,赫穆的頭腦沒在箭光中失靈,他一手拎著提箱,一手捂著頭向外跑。遠處應急組正在趕來,身形靈活的再世以太趕在他們包圍現場之前混進“無辜”的咖啡店顧客中。他低眉順眼跟在一位拎著斷跟皮鞋的女士後面,那女士光著腳,頭髮也在跑動中披散,正在若有若無地抽泣,有種凌亂的美。
應急組成員急於追擊猖狂的射箭者,沒有仔細檢查受到驚嚇的顧客們,匆匆看完出生證、宗教證,做好登記就放他們有序離開。赫穆的心臟越跳越快。他一開始不太明白為什麽林恩會突然出現在雅各裡特,但是想到一種可能之後,他腳步頓住,險些摔倒。
老謀深算的林恩!他裝成再世以太招搖過市,也許是因為對前些日子光暗教會放出的“靈主之死”和“贖罪之路”消息產生了懷疑。不排除他已經發現赫穆“從靈主變以太”的秘密,於是,他才想到這個激將法。扮作假再世以太高調行事能引真的出來一看究竟。如果真的再世以太確實帶著塑元土,林恩就能搶走這塊土,與土土配合成為黑神。
轟炸的聲音一陣陣遠離,街邊的樓宇一幢幢向後,行人們也被飛奔的赫穆拋下,有一個被他嚇一大跳的老頭,還在後邊操著本地口音抱怨:“你這廚娘養的好兒子!”
赫穆聽不見他的話,他只能聽見063恍然的驚訝。
“兄弟,一開始我真以為林恩是安德烈派的人,是好心假扮再世以太,吸引眾人目光來攪混水。這樣就能幫助咱們躲過坍縮教團的追殺,可以替咱們擋刀子啊。我看見你對他那麽冷漠,還有點不高興!我去,又是靈主留下的耍弄咱的把戲!”
風聲很緊,赫穆的呼吸在乾燥且炙熱的風裡變得急促,他既後怕又興奮。“這次就是你不如我了,不對,是我們兩個可能都不如潛行者,你知道我怎麽確定他包藏禍心的嗎?威斯緹托那話不是問他為何起林恩做名字,是問他到底與教皇什麽關系。他那話也不是圍著名字解釋,是要暗示威斯緹托,自己確實是教皇私生子,很得安德烈看重,將來能繼任。”
當發現這個心思之後,林恩的表情便可以換一種方式解讀。他撒完謊,利用完安德烈的名頭,當然會迫不及待地等人家自行“誤會”,再聽人家恭維他前程似錦。
一位體態豐腴的精致母親牽著她漂亮的小孩子在街邊散步,見到自言自語衝過來的衣衫不淨的男人,嚇得輕呼一聲。赫穆知道自己有段時間沒洗澡,趕緊不好意思地繞開對方。
他嘴角耷拉下來, 嚴肅地對063說:“暗示是暗示,林恩沒有明講。如果有人拿這話編排,他又能裝作無辜。但無論如何,只要他想挑出來這種‘見不得光’的關系,就是變著法給教皇抹黑。殺手先生,我們暫且不管安德烈有沒有情婦,他全盤信任我走贖罪之路,他就不會是能弄出私生子甚至還讓這人摻和教會大事的性格。這樣的人,林恩抹黑他,心地多惡劣還用說嗎?”
063猛吸一口氣,才道:“我剛才打瞌睡沒醒,他說了這話?哦,等等,如果他拿到塑元土,想個什麽辦法竊取黑神力量,再挑起輿論給安德烈在私德作風上施壓,最後殺掉你取而代之,旁人不知道的真以為再世以太就是他。那教廷權力更迭豈不是……”
當赫穆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跑到音樂劇院門口,想清林恩的思路之後,汗水已經把衣服全部浸濕。他輕輕的說:“真敢想啊,我弱我知道,但靈主是什麽人,黑神是什麽神。既拿著黑神的力量,又能把靈主的意識完全清除,還不必困於深海,自如地行走於天光之下,怎麽可能呢?”說到此話,他自嘲地笑了:“要是這些條件都能滿足,我早就……”
似乎是察覺到063的鄙視,他改口說:“咳咳,即便有這個可能,我也絕不會這麽做。起碼我不會刻意編排老安德烈,更不會騙取他的名頭抬高自己。”
063用一種吃飽喝足點上煙的悠閑口氣說:“對,你當然不用這種軟刀子,你是沒本事做周全。我是不屑於做,做個謀殺計劃,弄死那老頭偽裝成意外,這多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