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行者輕哼一聲,松開手不悅地盯著偷聽者。這時三個同伴才注意到,那是個穿著一身還算乾淨衣服的短發孩子,頭髮蓬松利落。聽到她說話以後,發現是個女孩。繼而還知道她脖子上靠近右耳朵位置,有一片被高領毛衣擋住的綠色印記。他們站在牆下的影子中,孩子的膚色也不淺,因此離近了才能察覺。
【那是胎記嗎?似乎不像。】
“等一下,呃,那個,巴涅羅迪,你先放手——那麽,你為什麽在這裡?是想刺探些什麽嗎?”赫穆克制地問。
孩子乍獲自由,一邊往後退,一邊故作姿態地回答:“我……我沒有……”她腳步向後撤退,似乎想溜。
威斯緹脫尖銳打量她脖子上那片綠印子:“說實話,誰派你來的,有什麽目的。否則,治安小隊看見少年犯慣偷再次落網,會感到很頭疼的。你想再吃一個月禁閉?這禁閉對女孩和男孩一樣,都逃不掉!”
被人揭短使女孩陰鬱地拉高衣領擋住印記。它是被某些教會城市的治安小隊捉住至少二十次後的、屢教不改的盜竊者的證明。沒法用水、油或任何溶劑洗乾淨,除非拿刀子割下皮。未成年的綠印慣偷通常是治安小隊尤其注意的。他們在人群裡時,也會被行人尤其提防。
“說了你們也不信,我就是正在被這件事情困擾。不過提到偷聽,沒有人派我來,我耳朵很好,碰巧聽見了。”她伸出一根極具威脅的手指:“是你偷了剛才那攤位的雅各紅石。”
她這種指責的口氣,好像有人會信她出庭做的證似的——想想吧,一個慣偷指證別人盜竊……她自己一時半會卻沒意識到這很荒謬,反而不顧三個同伴的嘲笑目光,自顧自地說:“我並不想把這事告訴治安隊!除非,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
她好天真!潛行者眨眨眼睛,有點忍俊不禁。女孩挺直腰杆補充道:“這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我是……畫家,他們都叫我畫家。咳,我本來只是在這附近看熱鬧,覺得你有點行跡奇怪,聽到你們說偷到雅各紅石之後很詫異。你是怎麽把這塊石頭偷出來而不被人發現的?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得把你們的事情告訴治安小隊了。”
威斯緹脫捂著肚子不停大笑。“哈哈哈哈哈,讓我告訴你,然後你能偷的更順手嗎?”他學著滑稽劇裡面的口氣說:“不,有綠印的倒霉蛋,你得知道,我從前不比你強多少,我的技術也是練出來的。可是我曉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被抓十九次之後,再也沒叫人發現啦。”
“行了,快走吧。”赫穆說。他不想在這孩子的幼稚問題上浪費時間。
“不行不行!”女孩子跑過來,好像伸手想拽住潛行者,但是在兩個初具人形的男子身後猶豫了一秒,最終去扯唯一一個不像是人的、斯凱克的手臂。“對不起……但我,我真的需要幫助。聽說斯凱克冕下帶著祂兩個隨從來到這裡?求求你……您了,您,是豐收神嗎?可以幫我嗎?”她看著被自己拽下的一縷稻草,帶著哭腔然而疑惑地問。
“我是,你,可有求告之事?”豐收之神心軟,被人家喊出尊號,便回頭駐足,略帶一點不情願。
她的眼睛變亮了:“啊呀?你真的是!那你肯定能幫我!”
“嗯,我要是之前被迫地,被迫,就是不小心成了別的神的信徒,能……能改信你嗎?”她不知所措地說,“就是……我的情況,它比較特別……我不能完全確定。
” 稻草人比她高兩個頭,略微彎腰,用那雙智慧的、紅色蠟筆的圓眼睛看向她的頭頂。“你可以直說,我不會拒絕任何願意相信我的人類。”
她的眼睛是深藍色的,此刻盛著一片澄澈的湖水。孩子斟酌良久,從內側衣兜拿出一張對折兩次的、漂亮的皮斯托。然後雙手捧著,迅速遞給神。當然,和潛行者日思夜想的一樣,紙幣的左側是彼得一世的半身像。他老人家戴著一頂銀的鏤空冠冕。幾顆普通的灰水晶樸實無華地點綴在其間。這個有彼得家常見的小骨架子的男人還有一口嚴重齙牙——為了彰顯陛下儀容之完美,特意讓他閉著嘴沒露出來。他身上那些細節:五塊自己頒給自己的、種類各異的勳章,一件總是至少有六個補丁的葛布衣服,一隻略微生鏽的插在衣袋中的鋼筆, 一雙睿智而鑒定的眼睛。這些都呆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所以當潛行者迷惑時,赫穆也沒看出來任何蹊蹺。
皮斯托中間是一條防偽的月石粉材質線條,若隱若現地穿插在紙幣的光潔紙面。月石的柔美反光也在街角的投影裡依稀可辨。右邊是彼得一世最喜歡的、他從愛德華家接手的萬裡河山。當然不可能把一整片大陸地圖扣在這半張紙面上。製幣設計師隻用一山——環塞勒涅山,一水——泱泱峒森河組成的、略顯抽象的蜿蜒曲線來總體代表。山水之間的留白是面額部分。用藍色墨水赫然寫著:皮斯托:一。
更不用說在紙張四條邊的字母,所勾勒金線之精細,銀畫之完美。不用究天竺菊和銀杏葉的花紋,所舒展葉片之柔和,枝條之勁秀。不用看任何一個點狀裝飾的整齊——所有以點表示陰影的位置,都是縱橫網格排布。
這是一皮斯托,一張讓人們趨之若鶩的紙。一切罪惡的源泉。
威斯緹托看看女孩其貌不揚的外形,確認她那身從頭到腳不超過五巴裡爾之後,才凝重地湊近皮斯托,伸手指在它角上撚一撚。
“不,手感好像不對……”他說。然後走出牆面給予的蔭涼,伸高手臂對著陽光仔細看。可是從正面看不到背面的、彼得一世的親筆簽名。更多應該透過紙面與正向花紋重合的裝飾也無法看見。
“嗯?”他詫異地把皮斯托背面翻過來,竟然是一片驚悚的空白!
“巴涅羅德,我的兄弟,我們好像攤上大事了。”威斯緹托·席卡若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