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伊格納齊奧或伊格內修斯的男人,姑且這樣稱呼他,我不能隨便把自己的家底全抖出來對吧。】老博伊隨意地說,看到無頭麋鹿眼睛裡隱隱的鄙視之後,他急忙補充一句。【我每次分享時都給他換一個名字,這很正常。誰會記得上星期隨口編的一個人名呢?不會的。】
他像一只在樹樁上工作時受到打擾的啄木鳥,伶俐地搖搖頭,繼續說:【一個叫伊格納齊奧或伊格內修斯·博伊的男人,總之他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跟不少博伊家的兒郎一樣,他是個整天緩帶輕裘、溜街串巷的貨色。他的長兄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都是傑出人物。時至今日人們還在奇怪,為什麽一個家族的優秀精神不能代代流傳,而斑斑劣跡卻跟牛皮糖似的黏在他們血液裡?在他年歲已高並迷戀上長生之術以前,他都是個聲色犬馬無一不通的紈絝。】
“阿嚏!”無頭麋鹿揉兩下鼻子,博伊看一看他,嫌棄地說(也不知道他是嫌棄麋鹿還是嫌棄被描述的伊格納齊奧)【奧古皇室從未規定過國教,因此他們並未強製伊格納齊奧祈求極值之神的庇佑,雖然伊格後來信奉終結招致嘲笑,所幸他沒被逐出家門。
在他二十七歲時,一場盛大宴會上,他被許多人逮到與另一女孩做些苟且之事。這女孩若是平頭百姓家裡的,估計也就是被給兩個錢,打發回家,再不濟來瓶毒藥滅口。可問題在於,她是另一個老貴族家的小女兒,素來名聲不端。如今兩人湊到一起,也是般配。沒多久女孩發現懷孕,以子逼婚,幾個月後,這博伊夫人稀裡糊塗生下來個小男孩。因為伊格納齊奧一直懷疑孩子血脈的純正性,又不能找到合適辦法確認,所以對他很是不喜。】
“很是不喜哈哈哈哈!!”厄絲肯沒笑,牡蠣也乖巧地聆聽,可無頭麋鹿卻突然十分不給博伊面子地笑了。“這在我們家鄉那邊的鹿群可不用擔心,反正都是母親生的,大家跟著鹿女王覓食分食,人類就是麻煩哈哈哈哈哈!”
老博伊臉都綠了,他腰身一挺,若有所指地說:
“是啊,我聽說兩頭公鹿為了某隻漂亮小母鹿傻乎乎地爭鬥,最後把腦殼也撞掉了。”
笑聲戛然而止,可惜無頭麋鹿的臉藏在鹿面具裡無法被觀察到。他低下頭,博伊沒給他面子,繼續說。
【他是個完全消失在孩子童年裡的父親,同樣,他的妻子也讓這小孩很難記起長相。他們在成家後,漸漸注意起言行——這並不是指他們真正獲得了崇高的品質,而僅僅是在原有的放蕩不堪的芯子外邊,加上一層虛偽的厚殼,比如更加小心不被人們知道行蹤,然而成功隱蔽的結果是變本加厲。】
帶有一種強大的鎮定,博伊像是個局外人一樣刨析這對夫婦,用盡貶斥猶嫌不足。【伊格挖空心思鼓搗他的長生不老藥,內服外用種種惡心到無法描述的物品。但對外卻宣稱,終結之末,這個商人、律師與醫生之神,托夢要他成為醫界領袖。伊格想讓諸多親友相信和投資他的“醫療”事業,為奧古斯托巫醫技術獻出力量。】
這時,博伊的五官湧動著,他深吸一口氣說,【千年的不腐屍體,百年的長毛老龜,還有許多被伊格認定已經打敗死亡的東西,都被公開或秘密地運往他的府邸。如果被他看見芙若的屍體保存完好,他一定忍不住搶來研究。聽我說,朋友們,沒有哪個小孩子會希望,在他去屋子裡拿皮球玩的時候,看到自己老父親跪在角落,
給椅子上一個濕噠噠的綿軟黑色腥臭屍體剪指甲,剪完就放進嘴裡……】 是有點反胃——赫穆感到喉結不可控制地動了兩下,而一道審視的目光從皮偶女士的方向飛來,可能是冶魂師正在觀察他脖子為什麽能動。
【伊格的妻子薩拉也差不多,明面上,她是奧古沙龍中炙手可熱的貴婦,讓諸多文學家,畫家,音樂家為之傾倒。實際上,她既不懂禮儀,也沒有絲毫才華,純粹是個漂亮的草包。借著召開沙龍的機會,她與那些多情而缺乏上升途徑的英俊年輕人廝混,然後給予他們更廣的人脈和門路。一開始她還知道避諱孩子,後來,她就讓兒子當她與人偷情的放哨者,在客人來拜訪時吹小號提醒她。】
潛行者始終保持一條準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於是厄絲肯(偽)這時有些害怕地問:“博伊先生,如此坦白會不會影響您的隱私呢?”
無頭麋鹿戲謔道:“博伊家的人就是一窩窩老鼠,在奧古的土地上繁衍的到處都是,類似這樣的一對夫妻還真不少,沒法知道具體名字。這怎麽算坦白?”博伊肯定跟他關系不錯,不然任誰聽到“老鼠”的比喻,也得發火。
老頭神情中有一種年輕的快樂,而全然不似暮年的傾頹。他聲音洪亮地說:“這話你說對了,麋鹿!最好一人一瓶老鼠藥,管他大大小小的博伊,全給毒死!還有誰比伊格夫婦更應該喝老鼠藥呢?這令人感到恥辱的兩個傻瓜!”
【他們一邊寬以待己,一邊嚴以待人,好做出‘標準夫妻,尊貴家庭’的表率。幾年後,伊格給兒子請來一位真正的淑女做家庭教師,教他跳古典舞, 唱歌,寫詩、馬術等種種貴族子弟需要學會的東西。她家中因長輩經營不善破產,才不得不拋頭露面,攬下這職務。她不僅有為人稱道的美麗,也有玲瓏剔透的德行。那時候,小博伊十六,她二十六,這男孩幾乎是——】
“理所當然的。”無頭麋鹿伺機說。
博伊的椅子已經飛回到皮偶身邊,他很感謝地在稍遠處向麋鹿招手:“對,就是這個詞,理所當然的。見遍周圍人表裡不一嘴臉的小博伊,在與誠實高尚的靈魂結識之後,理所當然的愛上了自己的老師。然而後者只是把他當學生或孩子,並沒有男女之想,苦悶的小博伊便講此事說給仆人聽。”
冶魂師的探究似乎減輕了,赫穆慢慢吸進一口氣,他差點因為偽裝而窒息。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看到不遠處博伊的袖子。這時他突然明白,博伊穿的是一件古典舞會禮服,幾十年前在青年中間流行的、短款喇叭袖緞面禮服——它正適合年輕男子攬住女伴跳舞。
博伊嗓子被什麽卡住,模糊地說:
【這仆人嘴不嚴。伊格夫婦得知兒子的煩惱,將他大罵一通,然後毫不猶豫地趕走家庭教師,從此不允許他們見面。但兒子打聽到,那教師實際上是被自己父母一齊羞辱,因為‘引誘學生’和‘不守女德’的名教醜聞,而無顏活在世上,便一頭撞死在壁爐前。】
厄絲肯欠身表示遺憾,博伊回味地笑出聲來,說:“麋鹿,你太正確不過了,我應該給這對夫妻喝老鼠藥,而不是僅僅用壁爐掉下的磚塊打碎他們的腦袋,這才叫體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