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大聖的心眼其實沒那麽小,就算是開一些過分的玩笑話,他也只是用言語懟回來。
唯獨一點,便是“弼馬溫”這三個字,被大聖引為人生最大汙點,而且是洗不掉的那種。每當他聽到別人叫他“弼馬溫”的時候,便會急速紅溫,刹那破防。
眼下這瘦道士,可謂是犯了極大的忌諱。
這潑猴撒潑起來,便是三藏與菩薩也管不住他。
若剛才他就是趁亂渾水摸魚,這會兒卻把個金箍棒揮舞得虎虎生風,激蕩得那天地靈氣都被旋為龍卷...下了死手了。
怕是當年鬧天宮的時候,都沒出這麽大的力。
其實也全都得益於昨天夜裡,菩薩與師父為他調理被壓了五百年的身體,不僅僅修為恢復到了巔峰時期,甚至還有極大的進境,只是現在還沒有完全融會貫通,但這都是遲早的事情。
依著菩薩的眼力,這猴子怕是距離那大羅之境,也隻一步之遙了。
壯頭陀被法海拉著,那瘦道士一人如何能是大聖的對手?
甚至來不及顯出真身,便被大聖一棍子敲碎了天靈蓋,頓時栽倒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那妖也是也不甘心就此殞命的,當即元神出竅,想要以此逃遁,悟空如何能讓他跑了?
一個跟頭翻上去,把一根定海神鐵抖成一條出水蛟龍,頃刻間在那妖的元神上重極數百下,直接將他妖打了個魂飛魄散。
悟空收手之後,似是察覺到了師父的目光,連忙收斂一身凶性,躡步到師父身邊,小心翼翼道:“師父,弟子一時被他激得起了怒性...也沒收住手。”
法海微微頷首,開口道:“自是你自身修行不夠,便罰你誦經百遍,你可服氣?”
“師父,念什麽經?”
“就念《長阿含經》罷。”
大聖隻覺頭疼不已,雖然師父隨身並沒有攜帶經文,可師父是什麽人?
乃是大唐高僧,各家經文早就爛熟於心,根本倒背如流...之前自己也有使性子的時候,師父便也是讓自己抄經文來受罰。師父一邊念,自己一邊寫,遇上不會寫的字,還得上前去請教。
每次受罰的時候,他都想著:寧願於五行山下被壓著,也不受這罪...下次定長些記性,不能再犯。
這一部《長阿含經》,便是大聖一字一句抄寫出來的,可謂是感情深厚。
如今倒也不用他抄寫,卻讓去讀...大聖喜不勝收,道是師父心疼自己這個座下首徒,也算是格外開了恩典。
“啪!”
“高僧饒命!”壯頭陀見勢不妙,立馬跪倒在地,請求原諒。
壯頭陀見唐僧不說話,便在地上到咚咚咚的磕起了響頭,求人饒命的事兒,已經顧不上丟不丟人了...除非想跟那瘦道士一樣魂飛魄散,連個投胎的機會都沒有,“高僧,小妖願皈依佛門,從此吃齋念佛...絕不敢再行凶了。”
此時菩薩牽著凌虛子走出來,向三藏法師說道:“三藏,得饒人處且饒人,他既誠心悔過,不若便給他一個機會。”
法海聽了這話,心中頗為煩悶。
他便是受不了佛門此類作派,才被視為佛門另類,雖然有高僧之實,卻也始終不能在靈山得一正果。
你說他誠心,他便誠心了麽?
這些妖精,本性難除,便是如悟空這般也有殺紅眼的時候...
法海不說話,那壯頭陀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
菩薩的視線也始終在三藏法師身上,悟空此刻也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對...他實在是不願意見師父與菩薩因為一個妖精的死活鬧翻,下意識緊了緊手上的金箍棒,他準備一個冷抽子將這妖精打死,只要這妖精一死,師父與菩薩爭無可論,自然就會罷休。 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大聖覺著自己也算是領悟了幾分佛法奧義,神情竟有了幾分神聖虔誠。
大聖已經做好的覺悟,哪怕是一會兒師父抄寫一百遍經文,他也認了。
正要抬手——
“悟空!”
大聖聽見師父叫他,連忙把手裡的棍往下壓了壓,小聲問道:“師父,什麽吩咐?”
“菩薩說這妖精誠心悔過,要皈依我佛...為師便要你對著這妖,誦經百遍...且看他是否與我佛有緣。”
大聖撓撓頭,道:“師父,此時便要念麽?可那經文還在行囊包裹中,弟子也未曾將那些經文背下來...”
“也不過你翻個跟頭的功夫,快去快回。”
大聖連連點頭,一個跟頭便消失得無影無終,還沒等幾個呼吸,他便已經回來了。
“開始吧。”
法海就地盤坐下來,等著悟空誦經。
菩薩想了想,也跟著坐了下來,那化為蒼狼的凌虛子,也蹲臥在菩薩身旁。
大聖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誦經這種事情,還是他從石頭縫裡跳出來第一遭,只見大聖向師父與菩薩分別行過禮之後,道:“弟子便獻醜了。”
壯頭陀聽聞高僧願意給自己一次機會,正要坐起來聽大聖誦經——
“跪著。”
法海緩緩開口:“貧僧去西天取經,尚要一步一印走出個十萬八千裡,你如今有聆聽佛法之機,自然誠心以待。”
連跪著聽佛都不肯,算什麽誠心?
見那妖身形稍有僵直,法海複對大聖說道:“念。”
悟空照著經書開口——
“夫宗極絕於稱謂,賢聖以之衝默。玄旨非言不傳,釋迦所以致教。是以如來出世,大教有三。約身口,則防之以禁律;明善惡,則導之以契經;演幽微,則辨之以法相....”
大聖這前幾句記得非常熟練,但越往後他雙眼看著眼前的經文便是愈發的昏花,一來是他並不是特別熟練,而二來也是因為自己的自己潦草難認...許多字他竟也不知寫得是什麽。
這難道不是報應?
才沒念了幾句,便覺著口乾舌燥...有時候讀錯了字,有時候念錯了行...時不時害的向師父請教更改。
過了許久,大聖才磕磕絆絆總算是念完了第一遍。
大聖此刻已然後悔...這已經不是在獻醜了。
法海與菩薩這般人物,自沒有什麽神情變化,可是苦了那壯頭陀與凌虛子,兩妖簡直是受盡了折磨。
佛經本就枯燥無味,再加上大聖誦經時既無語境,更無情感...若是這般去傳道,只怕要傳的佛門滅絕了才好。
大聖是猴類,他說話時發出來的聲音本就尖細刺耳,因此從大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符來,都像是一種直接要刺穿腦仁的劇痛折磨...
求求了!
別念了!
那壯頭陀現在很想講出這六個字...他只是怕死,哪有半點誠心?
便也因為這怕死,才也不敢將這六個字講出來。
別說是他,便是大聖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可抬眼去看師父的時候,卻發現師父嘴角微微上揚,原本閉著的眼睛此刻正看著自己,充滿了對自己的肯定。
大聖心中一暖,他還以為自己念成這個鬼樣子,定逃不過師父的責罰。
本想放棄的時,又多了幾分動力,將佛經翻到第一頁,再一次朗誦起來。
一遍又一遍。
大聖就這樣念念念...每一遍就是一種全新的折磨。
對大聖自己來說是折磨,對凌虛子與壯頭陀更是折磨...便是菩薩也難免在心中腹誹幾句,她從來沒聽過這般令人反胃的佛經。
等大聖念了二十幾遍的時候,菩薩便將快要口吐白沫的凌虛子放了出去...壯頭陀自然沒有去心疼他,因為他在地十遍的時候,忽然頓悟了,他對著唐三藏與菩薩道:“弟子於佛無緣,罪孽深重,受不得佛法感化。”
然後就一腦袋撞死在地面上,從其身體中玻璃出來的靈魂好一陣舒爽,根本也不用牛頭馬面來拘魂,自己便一頭栽入了陰司報道。
“這唐三藏的手段,愈發刁鑽了。”
菩薩其實在那壯頭陀撞死之後,就想要離開了,但因為三藏法師還正襟危坐,聆聽悟空誦經...她若是此時走了,豈不是說明自己受不了這潑猴誦經之聲?
還不如唐三藏這一個凡僧?
若是這般,還當什麽菩薩?
要走,也得等他唐三藏先忍不住。
法海是故意以大聖誦經之音,來修煉定力的...這是他的常規操作,上次輸給小青,他很是不服氣,若是有機會再較量,他一定能夠堅守本心到最後。
“求求了,別讓俺老孫念了!”
大聖口中誦經,其實內心之中也是充滿了煎熬...尤其是當那壯頭陀一腦袋撞死的時候, 便已經是極大的打擊了他的積極性。
師父誦經是什麽場景?
妖魔納頭便拜,轉眼就被佛法感化,立志要做一個好妖...
自己呢?
第一次聽說念經能把妖念得自殺了的。
可真是給師父長臉。
再念下去,大聖自己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可師父不喊停,他也真不敢停下,只能不斷在心裡暗示自己,讓自己拋卻雜念,化作一個無情的念經木偶...就這樣,不知道第幾十遍的時候,大聖原本掙扎不定的雙目,漸漸化作一團茫然,心緒似乎已經飄散與九天之外,但他口中誦經之聲,卻失蹤未曾斷絕。
甚至連周遍的天地靈氣,也以大聖為中心,緩緩匯聚。
菩薩見狀,頓覺眼前一亮,她以為今天當真要聽這大聖版的“緊箍咒”聽歌過癮,卻沒想到這潑猴竟然還入了定!
不愧是混世魔猴之一,這等天賦便是放在千年之前的封神大戰時,也是頂尖。
“阿彌陀佛。”菩薩起身對著唐三藏說道:“貧僧自去拿了金池問罪,之後便直回南海了。”
“菩薩請便,弟子在此為悟空護法即可。”
菩薩牽著蒼狼去了觀音禪院,一問之下才知那金池長老得知自己來過,便畏罪自殺了...菩薩聞言親自去了一趟地府,她怕地府閻君因這金池乃是自己門下而網開一面,特意將其送入了十八層地獄之中受苦,等還清了罪孽,再入輪回。
回了南海,菩薩第一件事兒就是把金毛吼的繩索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