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站旁狹道裡的風有些大了,吹散了那些盤旋在心頭的回憶。
耳邊還隱隱有些小家夥的哭鬧聲,這孩子還真是,水做的嗎?都過去這麽些年了,長大了不少了,怎麽還是這般愛哭。
李唐揉了揉發疼的眉心,不記得多久沒這般昏沉的疼過了。
他知道自己本不該出現的,甭管是為著小孩,亦或者是為著他自己。
有些事有些痛,成了沉繭,就隻該一輩子老老實實的烙刻在那。
實不該再揭露開來,甚至還反覆摩挲刮療,畢竟這樣,除卻一身血淚再無其他。
老天爺的臉色也是說變就變,方才還暖風旭陽,這麽一會就烏雲密布了。
李唐收了些心緒,今天終究是頭腦昏了,抬頭看了一眼壓黑了的天,看樣子是大雨將至了。
沒等來公交車,先等來了打的人生疼的雨點,風雨齊至,李唐不得已往站台裡縮了縮卻仍覺得冷風澀骨。
南方的天氣大抵就是這樣,只要一下雨甭管是幾月天都能讓你感受到什麽叫做冰冷徹骨,大概就是所謂的濕冷。
前些年落下的傷痛這時候開始不留情面的叫囂著,李唐揉了揉酸疼的膝蓋。
一下雨就疼這毛病怕是好不了了,那麽疼就疼吧。
不再理會膝蓋的疼痛,李唐壓了帽簷踏入了雨裡。
這趟公交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他記得五百米外的站台有一趟公交可以去村子那邊,只是中途需要轉過一趟。
衣衫穿的本就單薄,暴露在雨下沒兩分鍾就濕透了,被大雨澆了個透,李唐的腦子也清醒了。
街上零零散散的路人都趕著回家,沒誰有功夫注意他這麽一個人,而這樣一個好時機終於讓李唐有了空檔來回念起自己過來的十多年。
年幼失怙,六親緣薄,萬般掙扎勉強活了下來,卻兀自活成個固執己見不堪大用的性子。
想來這麽些年的苦難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借著雨水隨意抹了一把臉,李唐自嘲的笑了笑,就當真這般無能嗎?
都說苦難磨石,能將棱角磨平變得圓滑,這點卻愣是沒在他身上體現那麽一點。
他翻過垃圾桶,睡過下水道,兜兜轉轉無數地方,卻仍是放不下祖祖輩輩生活的村子。
回去的時間裡,便上躥下跳的在大家的縱容下賴活著。
卻是多年來寧可惡狗嘴下搶食也不肯接一粥一飯的施舍,是啊,他有他的骨氣和尊嚴。
長輩清廉寡淡,死的突然,走的乾淨,沒留下什麽能助他活過那一個個寒冬的。
他自己後來咬牙扛著,被凍暈過去不知道幾次,反越發覺得自己個命硬,閻王爺不收,此後便越發覺得爛命一條爛活著。
那般到處亂竄爛長到讀書的年紀,村裡的老學究老丁終歸看不過去他那樣的渾不吝。
不顧他那人嫌狗厭的脾性,愣將他打去了學校,卻也隻管他去學校上課,說其他的一切由他。
當初遇見小家念的時候,是他怨氣最重的幾年。
老頭子硬逼著他去上學,畢竟上了年紀,他擔心一個不小心將人氣出個好歹,表面上也就依了。
至於私下怎麽活,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那些年為了活著做過的事數不盡道不明,他自己從沒在意過。
卻是在那天看到被潑水辱罵的孩子時,被生扯動了心神血肉。
為什麽這樣的事要反覆出現在他面前呢?憑什麽這個世界上要有那麽多無辜之人來承受無妄之罪,
不過想要活著,就那麽難嗎?想要活著也是罪嗎? 他想到頭痛欲裂都未曾想通,再想到小孩那堅守到底卻不值任何人一提的尊嚴,最後便隻想到衝過去帶那孩子走了。
他不肯說的,也從未讓他人知道的是,那天將小家夥送去醫院後的某個晚上,他趁小家夥睡著的時候回了遇見的地方。
他拆了麵包店老板的窗戶任由野貓野狗進去放肆掠食。
卸了那個小孩尚未碰到的水龍頭,又設計讓潑了小孩水的那人摔了好大一個跟頭,後來聽說傷得不輕。
所以你看,從來就不是什麽好教養的人,本就活的沒道理,又哪來的講道理的行徑,改不了的不如就掀翻踏平了,至少心裡得個踏實。
站台就在幾米開外了,李唐剛走過去的時候要等的那趟公交車剛好過來,司機師傅開了門, 李唐便順勢上了車。
知道自己全身都濕透了,李唐便沒理由給別人添麻煩弄濕椅子,投了錢便在一旁站定了。
車上沒有一個人,李唐是唯一的乘客,師傅看了一眼不大的少年人,遞了一包紙巾過去。
“擦擦吧,這大的雨怎不帶把傘?”李唐接過道了謝,思考了片刻答覆,“忘了。”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去坐著吧,沒事,今天也沒人,去哪站?”
李唐想了一會還是去了離駕駛座最近的位子坐下來了,“終點站。”
“哦,那還遠得很,好好坐等著吧。”
“好,”李唐應了下來,兩人沒再說話了。
靠著玻璃窗,望著順著玻璃流下的雨水,李唐的思緒又回去了。
當初帶小孩回去,是因為不想再有一個活成自己這樣的人,他卻知道自己乾預得了一時乾預不了一世。
是以思考良久決定給小孩找了一個好的歸宿,想要讓他可以有活成另一個樣子的選擇。
分別後,打定主意不再見,是不想再讓那會活的不成人樣的自己,去攪擾小孩好容易回歸正軌的生活。
他也從沒有說過,他能將公交車站記得那般清楚,是他在這三年裡偷偷來過兩次,看到小孩過得好也就徹底放了心。
這次過來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他還是又打擾到了,他知道大抵是最近的自己太想看看另一個樣子的活法了。
那麽這次看過之後,就真的再無過去,再無執念了吧,再多的不堪與不爭也都該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