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一個年輕俊秀的玄衣少年便進了大廳。他的頭髮只是隨意的被布高高扎起,碎發留在腦後,額前鬢發翹起。身長修長,眉眼狹長,鼻梁高挺,面頰微微有些清瘦。
但是身上卻有一股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氣質,像是因為黑色深衣在身的緣故。
而東方奚進來時也微微環顧四周,這大廳裡被精心布置過,放置著許多鮮花瓜果,香味飄飄,四面都是銅製的‘火柴人’燈座,上面燃著油脂做的先前簡易版蠟燭。
室內燈火通明,四面都設置高台,鋪上席座,中間鋪著紅色氈毯,上面又有一處高台,舞女樂人都在上面。
東方奚被引著來到台上,這才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臉。
雍裡子見了不禁心生感慨,果然人靠衣裝。
只是這小子怎麽被長吏叫來了,他不是跟景差說過,東方奚是他的人嗎?連伍衡都不知道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真實身份,如今卻被暴露在東方奚跟前。
雍裡子臉色一僵,景差坐在末位看到這些人神色都有異常,當時他心裡害怕極了。
“小吏東方奚拜見諸位。”
縣丞在上座道,“東方奚,堂上這位,是公子正,你要以君侯相稱。”
“唯。”
於是東方奚再次作揖,“小吏東方奚拜見君侯。”
“免禮。”坐在上座的嬴政開口,今日他穿著白色深衣,頭髮在身後被絲帶系著。【弱冠之年,男子要結發。】
雖然穿著飄逸,但是他多年聯系王的禮儀姿態,雖然年紀輕輕,但是早就有了威儀堂堂。
當下坐在這台上,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王者的姿態,不怒自威。
“起來吧。”
嬴政悠悠開口,東方奚猛地一下把頭全抬起來,身體也站的直挺挺的。唯恐眾人看不到他。
秦氏兩兄弟、景差、雍裡子、杜允五人頓時都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
景差心裡暗罵自己,為什麽今天要把他叫過來,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是真的不知道禮數啊,一個庶人你把頭抬那麽高幹嘛呀?你要和誰平起平坐啊!
本來想著你沒學過禮儀今天是拿來開涮的,這下好了,倒大霉了。
在別人眼中不合乎規矩的行為,但是在秦王政看來,這不是什麽大事情。不過是少年無知罷了。
當他站的筆直時,眾人更是為他的外貌所訝異。小小雲陽庶人,居然能夠有這種氣質,確實很難得。
“難怪月娥不依不饒的,美色害人啊。”
秦岸看著,不由得道。
眾人看了他一會兒,嬴政先問,“東方奚——這個名字頗有深意。”
“君侯謬讚了,在下的名字乃是祖父取的。”
在下?這稱呼也不對啊,這是有才華的人的謙稱啊。景差隻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想要飲酒,但是這是大場面,上座不帶領眾人喝酒,他是不可以隨意喝酒的。
縣丞杜允面色陰鬱,他微微看了景差一眼,恨不得活活吃了他。你這個鱉孫,這不是擺明今夜喊東方奚過來砸我的場子嗎?
秦王笑笑,“昔年有百裡奚,被我先王秦穆公舉薦從市內被舉後來為相,而汝之名也為奚,可是湊巧?”
“家父早逝,只有一祖父與我相依為命。祖父為我取名為奚,確實寄托了有讓我舉薦為士的心意。”
嬴政聽了,並不怎麽高興,他自己舉起一爵酒,一飲而盡。
眼前之人,太過年輕了,
和他想象的有才之士不符合。此時的嬴政他已經把東方奚看成了一個嘩眾取寵的伶人角色,他只是來獻唱的。 “善。吾聞你是來獻詩的。”
秦國不興《詩》,他一個庶人學《詩》是違法的,但是之所以他知道詩書,那都是以前在大學學到的。
“啟稟公子,東方奚並非來獻詩,而是被命來助興的。”
東方奚知道,這些人吃定自己不懂規矩,都在一邊憋笑呢,所以他就繼續演戲,做個二愣子,把鍋推給長吏景差。
果不其然,嬴政看了一眼坐在末座的景差。
這讓景差一度面色發白。
他這種位置,本來就是小角色。
這地位都是以在上位者面前效忠獻殷勤辛辛苦苦換來的。惹了上位者不高興,那他的仕途就完蛋了。
其他人則一個個面色如常,仿佛不關他們的事情。
這就是宴會。
此時,嬴政喝了好幾爵酒,已經有了倦怠之意。
他大手一揮,“那就助興吧,你會唱什麽就唱什麽?”
“奚沒有想到,今日會有君侯在場,想來這宴會是為君侯開的。那奚便為君侯獻唱一首歌。此歌名為《歸心歌》。”
“吾未聞說,《詩三百》中有這樣一篇。”
“此詩是在下自己領悟出來的,尚未編調,所以也無人可以和樂。但是為了不失雅趣,所以奚想以劍為舞,讓君侯觀賞。”
“可。”
嬴政看了看身邊的趙高,他便捧了一把長劍遞給他。
東方奚接過,其他舞女都退下,只有東方奚在台上,他卻不開始,又對秦王政道,“可否請君侯賜一杯酒,我好壯些氣勢。”
“可。”
趙高又遞了一杯酒給東方奚。
東方奚當著眾人的面一飲而盡。
大夫秦戟在一旁看著這小子,心中暗想,這小子膽子挺大。
等到一鼓作氣喝了酒,東方奚卻又當著對劍將酒全部噴出來,頓時台上水霧嫋嫋。
頭已經開好了,氣勢也做足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
東方奚端平劍,腦海裡全部都是電視劇《三國演義》裡曹操起舞唱《短歌行》時的場面,他閉目一吟,深情的起唱第一句。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體態隨著歌詞的意思變換, 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目中滄桑,仿佛他已經是個經歷過滄海桑田的老人。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唱到此處,眾人都不由得跟著情緒遞進,一個個心志激昂起來,紛紛引頸相望。
而東方奚則舉著三尺長劍在原地作舞,他沒有曹操的氣勢,但是有少年不得志的憤慨和抑鬱,而這一點,正和如今的秦王政不謀而合。
聲調越發激揚,情緒越發到位。
這個時候,樂師揣摩到他的情緒,當即起音,其他樂者也紛紛彈琴奏缶相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嫋嫋,不絕如縷。
嬴政聽著,頓時跟著興緒飛揚。
這時候,東方奚忽的劍指天穹,問天道: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隨後其聲音複歸悲愴,引得眾人側目。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最後兩句,正是說出了所有求仕之人的心聲。我有滿腹的法學知識才華,但是誰又能讓我施展。天下有那麽多和他一樣的不得志寒門子弟,最後又能依附於誰。
烏鴉繞樹飛了數圈,最後卻不知道為誰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