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余前,京都城南。
泰康街,此處與京都別處的繁華熱鬧顯得格格不入,多了一分肅穆,街道旁少有商鋪民宅,甚至經此的行人都是寥寥無幾,而在這條街居中處座落一座宏大的府宅,可見其門匾龍飛鳳舞般鏤刻以“監天司”三字。
“嗒!嗒!嗒!”
街道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不多時,便見一眾人馬行來,為首的是一輛兩匹棗紅馬拉的朱漆華麗馬車,馬車後跟著幾十名身著黑甲,手持長戈的侍衛。馬車緩緩停在了這座名為“監天司”的府衙前。
“總管公公,監天司到了!”駕禦馬車的人看了一眼監天司,轉頭向著馬車之內恭謙道。
而後從馬車之上緩緩走下一人,此人身形削瘦,目光迥異,雖面有歷經歲月的皺紋,卻給人以外厲內荏之意,頭頂鑲玉烏紗長帽,身著緋色蟒紋錦綢馬褂,足下流雲青色長靴。此人正是南安皇室內侍太監總管,京都第一高手,曹玉堂。
曹玉堂神色肅然,穩步徑直走入監天司。
監天司,乃千牛衛的總部府衙,而千牛衛則是直屬於皇上的待衛機構,有“掌直駕侍衛,巡查揖捕”之責,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監察朝堂百官與平衡江湖勢力。
此時,監天司的正堂裡站著五人,其上的正是太監總管曹玉堂,而其下頷首靜立的是四名身著飛魚紋銀袍之人,這四人乃是千牛衛的四大都統。
此刻五人僅僅是靜立於此,然而氣氛顯得冷得有些讓人心悸,曹玉堂背對著其下四人,神色有些陰冷,手指不急不緩輕輕地敲打著身旁紫檀太師椅的扶手,四大都統亦是默不作聲,面色凝重。曹玉堂親自來此是為傳召皇上的密令,雖然密令未下,但從這般作態來看,四人心中已然明了與這密令相關的嚴重性。
片刻沉默後,曹玉堂終是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其下四人,輕咳肅聲,義正嚴詞道:“千牛衛聽命,皇上密令,大內至寶“太清玄珠”於昨日凌晨被盜,現令千牛衛於一個月內尋回!”
四人聽到此密令,心中凜然,“太清玄珠”號稱避邪驅厄,百毒不侵的無上至寶,有“小國寶”之稱,這等寶物深藏大內皇宮,皇宮之內有近千侍衛巡查,更有這曹公公親自坐鎮,別說盜走寶物,既便是那江湖中的一流高手闖入皇宮,不出半刻鍾必定身首異處。
千牛衛大都統思索片刻,沉聲道:“勞煩曹公公可否告知其中的細節,以便我等盡快追回寶物!”
其余三大都統皆目光所曹玉堂投去。
曹玉堂神色稍緩,輕歎了一聲:“寶物被盜的時辰是前夜寅末卯初之時,此時正是侍衛困意最濃,防衛最為松懈之時,寅時三刻,一刺客先是闖入皇上的寢宮乾清宮,正當咱家即將要拿下刺客之時,太后的寧慈宮又是響起示警鍾聲,咱家心憂中聲東擊兩之計,立即趕至寧慈宮,便將原先那名受傷刺客交與侍衛揖捕,但咱家趕至寧慈宮時,刺客也已然消失,只有發生了火情,並無遺失器物,也無人受傷,幸得及時撲滅,然卻不想都被賊子以偷梁換柱盜走了‘太清玄珠’!”
“那盜走寶物之人,雖被咱家擊傷,但那人輕功極商,一心拚命逃走卻也攔不住。事後想來,那三人自是一夥,意在寶珠,咱家也是著了道了!”
“盜取寶物之人身份已是明了,為盜聖俞才,此人武功平常,然輕功之高舉世罕見,天下也唯有‘驚鴻仙子’與媲美!”
“事後,
除卻‘太清玄珠’被盜之外,宮中並無太多損傷,然此等作為已損皇室顏面,故皇上大怒,令眾位都統,竭盡全力,盡快追回寶物!” “而前夜此中詳情,已書於紙上!”曹玉堂說到此處,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狀,遞向大統領。
大統領上前取過紙狀。
“咱家言盡於此,只是望眾位大人多費些心力,盡快追回寶物,挽回皇室顏面!”曹玉清作揖柔聲道。
“吾等自當竭盡全力,盡臣屬本分,為皇上分憂!”四名都統躬身作揖,嚴詞高呼。
“嗯!”曹玉清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若無他事,咱家便先行離去了!”
“勞煩曹公公了!”四位都統目送曹玉堂離開後,皆看了一眼大都統手中的那張紙狀,默言沉思。
石湖,京都一處不可多得的名勝景致。石湖的大小雖比不及名山大川中的湖泊,但位處繁華的京都之內,卻也顯得獨具一格。湖水清澄若海,嶙峋怪石林立露出水面,初夏之時,湖中遍開芙蓮,美不勝收,而石湖旁圍著一片梅林。
石湖之南,臨湖建有一座精致的七層樓閣,青瓦飛簷,雕粱畫棟,名為聞心閣。立於閣上,可將湖中景色與京都城東的繁華盡收眼底,為貴族權勢與文人墨客流連忘返之處。
此時雖已於寒峭初冬,並非觀賞蓮花盛開的時機,但那湖邊梅林中的粉黛梅花正是勝開之時,為這蕭索寒冬的京都增添了一抹亮目的色彩,不少文人墨客特意趕至於此賞梅頌雅。
而今日正是這聞心閣舉辦賞梅會的日子,賞梅會便是京都文人墨客,俊傑才女為賞月觀梅特辦的詩會。
亥時,皓月當空,銀光灑於漣漪的石湖之上,聞心閣璀璨的燈火照亮了石湖湖畔。
此時從聞心閣中傳來一陣喧囂,可以看見許多一手持文扇,一手提著輕巧火爐的文人們從中談笑著陸續走出。顯然賞梅會已經結束。
“咯咯,影兒姐,你今日在這賞梅會上可謂是大放異彩,不過影兒姐的才華卓絕,詩畫無雙,也不足為奇!”
此刻從聞心閣中並肩走出兩位女子,這兩位女子生得極美,一位身著貂裘素雅白袍,柳眉星目,眼角一點朱砂痣為這清麗絕俗的姿貌增添了一抹媚色,此人正是洛承影,而其身旁那身一襲綾羅黃衫,身形嬌小玲瓏,明淨清澈的雙眸,爛若繁星,宛如臨凡的小仙女,這女子乃是京都望族寧家千金寧可兒,亦是洛承影的閨中密友。
“你呀,少貧了!”洛承影玉指輕彈了一下寧可兒肌膚勝雪的額頭嬌嗔道。
“影兒姐,我可沒有誇大其辭,影兒姐今日所作的《梅雪爭豔圖》真是震驚了那些才子佳人們,今後上門求畫的達官貴人必是趨之若鶩,姐姐之名不愧是京都四大才女!”寧可兒笑呵呵地輕聲反駁道。
聞此,洛承影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聽說,洛伯伯回來了是嗎?也挺好的,洛伯伯與姐姐總是聚少離多,說不定還能留在京都,陪姐姐一同過年呢!”見洛承影不喜這般,隻得轉移了話題。
“嗯,爹爹是奉了皇上的聖旨回京參議國事,但如今邊塞愈加動亂,形事緊張,爹爹過幾天便回平樂城駐守去了!”洛承影目光幽然,話氣憂傷地低語著。
見此,寧可兒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默默地牽起洛承影的手。
洛承影露出一抹暖人的微笑,吟吟道:“爹爹雖然不得不走,但為國家大義,也當得如此,不過還有可兒陪我過年呀!”
“嘿嘿!”
“對了,影兒姐,昨天我路經泰康街時,遠遠地瞧見了趙然也回了!”這時寧可兒似乎想起了什麽,急聲道。
“他也回來了麽?”洛承影雙眸失神,俏臉卻露出溫馨而又莫名的微笑。
“影兒!”這時從前邊的廣場中傳來一聲磁性的聲音。
二人目光聞聲尋去,見到不遠處的廣場中,一輛華麗的馬車旁,負手而立著一位年輕男子。
此人金冠束發,刀刻般的臉龐剛毅如鐵,高挺的鼻梁上雙目如黑夜般深邃,簿簿的嘴唇顯得銳氣十足,天青色的裘袍配以繡金白長鞘,然這人雖氣宇不凡,卻給人一種果斷的冷冽。
“哎呀,我聽下人說家裡好像失火了,嘻嘻,影兒姐,我先走了!”寧可兒見得來人正是趙然,靈動清澈的美目中閃過一絲狡黠,玉手捂著朱唇嘻嘻笑個不停。
不待洛承影說些什麽,那寧可兒笑道快步上了自家的馬車。
洛承影心中無奈的同時是感到有些好笑,這小妮子真是如靈狐般狡黠啊……
洛承影收回心神,嫣然一笑:“趙然,你回京都了呀!”
趙然笑道:“外邊冷,先上馬車吧,我送你回去吧,洛叔叔回來了,我正想想去拜見一番!”
“嗯!”
隨後趙然攙扶著洛承影上了馬車,駛向城北洛府。
“你不是去雲溪辦差了麽?怎麽回來了!”
“怎麽不歡迎我回來呀!”趙然故作驚訝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洛承影不好意思地歉笑著急道。
“想你了唄,就回來了!”趙然目光望是小火爐內熾紅的木炭,烤了火的雙手,手指伸屈了幾下。
洛承影笑而不語。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皇宮內的寶物失竊,皇上下旨今我們千牛衛追回而已!因為失竊之物十分不凡,而且上面認為此事有損皇家顏面,所以才這般慎重,將我調回來了!”
“哦哦,這樣啊!”洛承影神色略顯驚訝。
這時,趙然抬眼看著洛承影的美目,笑吟吟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紅漆寶盒遞給洛承影。
“這……?!”洛承影有些不知所措。
趙然打開寶盒,寶盒內裝著一對翡翠耳墜。上好的翡翠剃透如碧綠湖水,配以醒目的紅寶石,精致如巧奪天工。
“雲溪盛產上好的翡翠,此行特意捎了個小禮物!雖知曉你不缺這般物件,但也算一點小小心意,收下吧!”
洛承影猶豫了一下,但看著趙然期盼的目光,而又許久未收回,隻得接過。
“謝謝!”洛承影輕握寶盒,玉手輕捋了一下額上的青絲,柔聲道。
兩人於車上暢聊了片刻,馬車便駛至了洛府。
回到洛府後,趙然先去正堂拜見了洛承影的父親洛青,而洛承影則親自去為二人準備薑茶,寒冷天裡喝盞薑茶暖身,也是極好。
“侄兒,這是何意?”洛青望著堂中眾多大小不一的精致禮盒,不由問道。
趙然稍微坐正身子,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望向洛青,泰然自若,微笑道:“侄兒今日前來,除了過來向洛叔叔問安外,確也另有一事,雖然有些唐兀……我與影兒雖已有婚約,因洛叔叔難得回京都一躺,雙親讓我過來問一聲洛叔叔關於此事的想法如何?”
聞此,洛青沉思了一下,捋了捋胡須,淡淡笑道:“你與影兒確實已到婚嫁之年,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常理之事,我與你父等年輕之時便為刎頸之交,在你與影兒未誕下之時,我與你父親便已指腹,若同生為男或為女,便義結金蘭,若生為一男一女,便有婚約……呵呵,你倆的婚約老夫自是沒異意,也十分欣喜,只是小影生情嫻靜,從未與我透露心聲……小影那方面還得需由你來爭取……呵呵,我也不便插手你倆,但願能有了好結果啊!”
“嗯,多謝洛叔叔!我相信影兒對我是有感覺的!”
這時屋外的洛承影端著一壺溫熱的薑茶,聽到屋中二人所談,雖然自已與趙然也算得青梅竹馬,從小到大感情很好,而且很早便知曉了這婚約,但談到男女之愛,她內心中從沒這般問過自已,也沒多想。洛承影搖了搖頭,整理了下思緒,便端著薑茶走了進去,只是不知怎地步子有些沉重。
因為林夢姝師門一眾人要趕赴至摩柯峰,參與下一個的劍會,而問天歌性情灑脫不羈,喜好遊山玩水,尚想留在青州一帶遊玩,所以自昨日,便與林夢姝問天歌在青州分別,而後不再停留,隻想盡快回到故裡龍裡城。
斷雲山,青州通往了邊塞古城龍裡的必經之處。
酉時三刻,山中破廟前。
“咳咳,終於來了,只是沒想來到這般快!”熊熊燃燒的火堆旁,熾紅的火光映在洛青哀頹不堪的臉上。洛青口鼻溢出鮮血,無力的躺靠在破廟殘敗的石牆上。
“對不住,連累你了!”洛青無力的眼神瞅了一眼不遠處血泊中生機已逝的一人,那人正是車夫。
“洛青,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遠處那昏暗夜色中若暗若現立著三人。
“哈哈哈!”洛青陡然間連連大笑,掙扎著竭盡全力扶著牆壁,步履蹣跚撿起不遠處的一柄長劍。
“洛青,不必多費氣力了,無論如何,今日你已難逃一死!”那為首的黑衣人不由輕笑嘲諷道。
洛青仗劍身子如狂風中的枯枝敗葉搖搖欲墜,這時洛青心中凜然,渾濁的老目中閃過一絲決然,大喝一聲,提劍何那三人衝去。
“呵,自尋死路,既是如此,洛將軍便盡快上路吧!”那為首黑衣人搖了搖頭,陰狠道。
黑衣人目光中殺意陡升,身形一閃,便至洛青身前,隻聞撲嗤一聲,一柄長劍從洛青身前穿胸而過,帶著一股殷紅的鮮血灑濺於地上塵土中。
“告辭!”那人也不多說些什麽,拔出染血長劍,將其上鮮血擦拭而去。
不多時,那三名黑衣人便揚長而去,而洛青重傷雖必死無疑,卻如青山屹立不倒,然卻無人可見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沉重的眼皮無力的緩緩落下,洛青虛幻的目光無力的望著前方的昏暗中,似乎看見自己的小影回來了……
“大人, 那洛青尚有一女,要不要……”
“任務已經完成。呵呵,一個文弱的黃毛丫頭,活著跟死了沒什麽區別……就算日後僥幸知曉殺父仇人是誰,任由她習得絕世武功,權勢滔天,在我們眼中也不值一提,更遑論復仇!”
“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那女人便交與你二人處理!”
“是,大人!”
洛承影留著這一幕身子如雷劈,腦子一片空白,僵硬地呆立在原處,手中水壺無力灑落於地。
“爹爹,爹爹!”一道悲慟聲刺破陰冷昏暗的山林。洛承影心中的悲痛如山洪般襲卷而來,充斥著內心,感覺有人扼住了喉嚨,喘不過氣來,身子也動彈不得,淚水卻如決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滾滾滴落。
“爹爹,爹爹!你怎麽了,怎麽了!”洛承影拚命向洛青跑去,一把將老父抱在懷中,痛苦哀嚎!
“太好了,小影……你回來了別傷心,爹……要先走一步了,好好……活著!”洛青淚珠劃落密布皺紋的臉龐,臉上卻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說完,便緩緩地閉上了眼晴!
洛承影呆呆地望著懷中死去的爹爹,泣不成聲,只是緊緊地抱著。
……
此刻的洛承影六神無立,宛若失了三魂六魄般,如行屍走肉將爹爹與車夫埋在這荒山野嶺中,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已做了些什麽。
有氣無力地握著手中一張泛黃蜷縮的紙張,洛承影無神地走進了昏暗的山林中。
天旋地轉,渾身劇痛如被撕裂,心神全無的洛承影於昏暗的山林中失足跌落陡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