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朵方寸大亂，又急又氣，一時間反倒不知說什麽好。一個破防，嘴角一撅，眼淚撲簌簌就滾了下來。

　　這一哭直接戳中秦風軟肋，他趕緊哄道:“你看你，好了，不哭了，唉！”邊說邊輕輕伸手給她擦拭。

　　何朵沒好氣地擋開，委屈道:“不用你管！你走吧！以後我哭我笑跟你沒關系，大家各走各的，生死有命！”說罷越發傷心了起來。

　　這些日子她一人奔波兩地，心裡本就孤苦彷徨，唯秦風和這些家人是她的力量和希望。可這半個多月來，秦風總是跟她刻意拉開距離，讓她一肚子委屈無處傾訴。雖然平日裡嘻嘻哈哈，心裡其實早有情緒。如今被秦風一激，所有苦悶一股腦湧了出來。

　　“你是大好人，大善人，你想理人就理，不想理人你就冷暴力，你厲害著呢！我可是耽誤你太久了，讓你受委屈了！”何朵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又怕吵到熟睡的同事們，盡量壓抑著抽泣聲，沒成想越壓抑就越難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秦風看這架勢，再也無話，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沉默地陪著。

　　等何朵情緒稍微緩和些的時候，秦風冷不丁冒出一句話:“行了吧?再哭你鼻涕又要擦我一肩膀了。”

　　何朵本就已哭的有點暈乎，一聽秦風這話，冷不丁噗嗤笑了出來。一邊抽噎一邊沒好氣地說道:“那你還走不?”

　　要是以往，秦風早就繳械投降了，可這次卻半天不吭聲。

　　何朵心下了然。既然秦風鐵了心要走，再留自是留不住的。一狠心起身打開客廳的燈，然後徑直走到角落裡堆放行李的地方，熟練地拿出秦風的背包，又從洗手間挑出他的洗漱品，一股腦塞到了包裡。

　　“你幹啥呢?”秦風問道。

　　“幫你收拾行李啊！”何朵三下五除二填滿了秦風的背包，扔到他的懷裡，道:“好了，走吧！趁現在大家還不知情，離開的傷害最小。”

　　秦風眉頭緊皺，無奈地看著何朵:“至於嗎?有必要嗎?”

　　“不至於嗎?沒必要嗎?你就不怕到了明天我又會想到留你的方法?萬一你到時候後悔了呢?趁現在咱們都達成一致了，趕緊行動。走吧！我送你到車站。”

　　秦風生氣地把包丟到一邊，順手關掉了客廳的燈。

　　“關燈幹嘛?走啊！”何朵快速打開了開關。

　　“你別鬧。”秦風繼續關燈。

　　何朵哪裡肯示弱，掰開秦風的手，繼續打開開關。

　　兩人就這樣強在了一起，兩雙手互相糾纏格擋。末了秦風一狠，直接製住何朵的手腕，把她拽到了客廳中央的地墊上。

　　“不是你要走的嗎?這什麽意思?”何朵冷冰冰地問道，臉上卻不自覺地閃過一絲得意。

　　秦風生無可戀地看著這個讓他又憐又恨的丫頭，冰冷的眼神裡全是肅殺之氣。何朵不甘示弱回瞪著他。黑暗中四目相對，明明靜默寂然，刹那間卻又似乎刀光劍影縱橫交錯。何朵一邊不甘示弱地瞪著秦風，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他眼神的變化。只見秦風的眼神一會兒肅殺，一會兒死寂，一會兒緩和，一會兒失落。而在秦風看來，何朵的眼神一會兒堅定，一會兒委屈，一會兒挑釁之意十足，一會兒又有些調皮，再往後竟然明顯走神了。於是沒忍住，想笑卻不好意思，眼睛不由得眨了兩下。

　　勝負已見分曉，何朵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她知道秦風不會再走了。

　　一切都已步入正軌，

何朵心曠神怡，全力規劃著後續的突擊工作。然而僅僅只是兩天以後，在她還沒來得及部署她的“雄才大略”時，秦風一臉死灰地來到她面前，長長地吐出三個字:“出事了。”　　何朵接過秦風的手機，一條令她窒息的信息赫然屏上:

　　“秦風，事已至此，我無能為力了。張城和潘雲海都已經被抓，慧慧姐也已經逃走了。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突然。你趕緊連夜讓大家散了吧！抓緊時間撤離，手機卡和沒用的東西全都扔了吧。我現在自顧不暇，只能說希望你們好運，後會無期。”

　　落款赫然寫著三個字:范美陽。

　　仿佛一個巨大的晴天霹靂砸到腦袋上，何朵呆若木雞，只有嘴裡在不斷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怎麽會?美陽姐開玩笑的吧?她為什麽沒給我發，卻隻發給了你?”

　　然而緊接著自己的手機叮鈴一響，一條一模一樣的信息跳了出來。何朵的最後一絲希望，被徹底擊碎。

　　“洪濤，你幹啥呢還不過來?顧全菜都快炒好了！”羅小凡喊道。

　　“催啥催，拉屎你也催！”洪濤在洗手間沒好氣地說道。

　　“哈哈哈！”眾人哄笑著。

　　“待會兒出來後門關嚴實啊，別熏到大家。”羅小文喊道。

　　僅僅一牆之隔，外面的人們還在興高采烈地準備著的晚餐，另一邊的何朵卻如同掉入萬丈冰窟，渾身僵冷。電光石火間，她的大腦裡已經閃過幾萬個力挽狂瀾的措施和理由，可心裡卻一直響徹著一個巨大的聲音:回天無力。

　　“一直都知道會有這一天，沒想到來的這麽快，也好。”沉默幾分鍾後，秦風如釋重負地說道。

　　見何朵一直不吭聲，秦風用力扶住她的肩膀，嚴肅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一句話也不要說，後面的事情，我來處理。不管別人問你什麽，說什麽，你都不要吭氣。”

　　“……”

　　何朵定定地看著秦風，心裡什麽都知道，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要說的話太多，卻不知哪一句更重要;要問的問題更多，卻知道沒有一個問題能找到答案。

　　“聽到了沒?回答我，聽到了沒?”秦風溫柔地說著，語氣堅定無比。

　　“……真的要這樣嗎?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何朵拉住秦風，哀求地問道。在她看來，只要秦風說有希望，她就會立刻相信，一切還有機會。

　　“再耽誤，大家都要跟著倒霉了。”秦風語氣不容置疑。

　　“好。”何朵咬咬嘴唇，一顆死心徹底沉入大海。

　　“秦風，何朵，吃飯啦！”羅小文在客廳熱情地喊道。

　　秦風思忖片刻，拉著何朵走了出去。此時大家已經陸續就坐，就等著秦風何朵到齊，便可以撒開膀子乾飯。何朵剛走到寢室門口，就再也挪不動腳步，眼看著秦風靜靜走到客廳，走到渾然不知的家人們面前。

　　“大家都坐好，聽我說幾句話。”秦風不急不慢地說道。

　　人們立刻安靜下來，笑盈盈地等候著秦風的發言，全然不知巨變已起。

　　“今天這頓飯咱們是吃不成了。”秦風開口道。語氣輕柔，內容卻冷酷嚴峻。

　　“我接下來說的話，隻說一遍，所有人都不要打斷，也不要問為什麽，因為我也回答不了。而且時間緊急，我話說完，大家就要立刻行動。一旦有優柔寡斷、質疑、不甘或者種種導致拖延的情緒，受害的就是大家。”依然是秦風歷來的說話風格。

　　“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夢想相識相伴，成為家人。但是從現在起，我們將不得不正式分離，回到各自來時的地方。到現在為止，一切都結束了。我和朵朵也是五分鍾前剛接到的信息，我們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知道，咱們得散了。”

　　眾人面面相覷，迷惑、茫然、不解，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所有的反應都在述說著同一件事:不願意相信，卻不敢不信。因為說話的秦風。

　　人們不自覺地看向何朵，想和往常一樣，從她這裡找到相反的信息。可何朵臉上一片死寂，全無表情。這更充分說明，結束了。

　　“每個人抓緊時間收拾自己的重要物品和個人身份信息，其他沒用的衣物，鋪蓋等全都留下，更別說鍋碗瓢盆了。記清楚:三天內能用到的簡易物品帶上，能證明自己身份信息的資料帶上，其他全都扔掉。我們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大家快速準備，先準備好的先走，不要成群結隊，最好是兩三個人搭配，尤其是女生，不要落單。”秦風繼續說道。

　　“大家用最低調的方式，三三兩兩結隊到車站，不要都去同一個車站，也不要去火車站，盡量分散到汽車站。買最近最快的車次，離開這裡，越快越好。還是那句話，不要問為什麽，我們現在來不及追究。我和何朵也是剛接到的消息，我們的網散了。”

　　雖然前面的種種話語已經讓人心知肚明，可“網散”這兩個字真正從秦風口裡說出來時，眾人還是沒能忍住，一片動容。

　　秦風快速機變的處理方式，和大家日常以來的默契起到了作用，雖然沒有任何驚慌，人們卻也都是跟何朵一樣的不可思議、不願相信。離別來的太過突然，連渲染和適應的時間都沒有，濃濃的不舍和排山倒海的期待，讓眾人甚至來不及找到合適的措辭表達。除了不斷變換的面部表情，所有人都異常安靜。

　　大家一動不動，還在等著秦風繼續說下去，也許說著說著，就會發現這只是一個玩笑，或者說只是上級對下面的考驗。

　　然而真的不可能了。

　　“大家現在趕緊把手機卡取出來，剪斷扔掉，然後再關機。手機卡不要扔到房間裡，一會出去的時候在路上分區域銷毀，不要都扔到一個垃圾桶裡。趕緊收拾吧！你們先走，你們最後都走了，我和何朵再走。”

　　到此刻，眾人才確信真的沒希望了。

　　“等一下，我還是想知道，到底怎麽了啊?要是開玩笑的話也要有個度。”向來驕傲的羅小凡用幾乎哀求的語氣，向何朵和秦風說道。

　　“網散了，上面的領導都被抓了。我和何朵也是在十分鍾之前剛剛得到消息。現在打范美陽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秦風耐心利落地跟羅小凡解釋道。

　　其他人一邊默默收拾著東西，一邊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

　　秦風說罷又督促了一遍大家，“抓緊收拾，先收拾好的先走。顧全，李澤軒，你們這裡好了嗎?”

　　顧全垂頭喪氣地說道:“我沒什麽東西，就一個錢包和身份證。”

　　“行，那你倆先走吧，路上慢點。”秦風輕柔地說道。

　　“好！那，有緣再見吧！”顧全和李澤軒都來自魏州，可以一起趕路。兩人環顧一下四周，率先轉身離開。

　　“王益添，你收拾好了吧?我身上也沒多的錢，這三百多給你吧！你和小趙來這裡也沒賺到什麽錢，這點錢你們路上花。一路順風！”秦風繼續招呼著。

　　就這樣，一屋子十幾個人在秦風的安排下，踏著沉重的步子，相繼在深夜裡離去。

　　慢慢的就剩下了羅家三兄妹。人一少，整個屋子裡就越發狼藉破敗了，羅小可終究還是沒忍住，哭成了淚人。羅小文和她一起坐在行李上，輕聲安慰著她，秦風也一邊歎氣一邊開導著。何朵木然，呆呆地坐在客廳地墊上，望著已經涼透的晚餐，面無表情，如一具靈魂出竅的行屍走肉。

　　“何朵，你能不能來一下?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不知什麽時候，羅小凡已經站在何朵邊上。

　　“嗯。”何朵站起來，走進女生寢室。羅小凡跟在後面，輕輕關上了房門。

　　整個屋子裡脾氣最差最難纏的就是羅小凡，但是這匹野馬雖然跳脫，卻總是在關鍵時候知道進退。就像今天，本來最可能大發雷霆的他，卻出奇的安靜沉穩。越是這樣，何朵越覺得對不住他。

　　“你還好吧?”羅小凡小心問道。

　　“我沒事。只是，對不起大家。”何朵撇撇嘴。

　　“到底怎麽回事，真的不能告訴我嗎?秦風不願意說，我沒辦法。但是我希望你告訴我，你要相信我可以和你們一起面對，一起解決。”羅小凡懇切地引導著何朵。

　　“解決不了，小凡。不是不告訴你，我和你一樣，想知道的太多了。”何朵絕望地看著羅小凡，眼前這個瀟灑帥氣不可一世的男生，此刻竟然有一種一夜蒼老的錯覺。

　　“那以後呢，還會再聚嗎?還會回來嗎?或者說，在其他地方重新開始?”也許是羅小凡最後僅有的期待太過沉重，以至於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渺小無力。

　　何朵沉默，使出最大的力氣，說給羅小凡，也說給自己:“沒有未來了，小凡，結束了！照顧好你和你妹妹們，路上小心，後會無期。”

　　即便自己心裡有也期待，即便自己和羅小凡一樣有太多疑問，此刻秦風的叮囑也依然刻在她的腦際:“不管別人問你什麽，說什麽，你都不要吭氣。”

　　其實她已經告訴羅小凡很多了。

　　“好，好得很。呵呵，真是好玩，厲害。”羅小凡嘶啞著嗓子，自嘲地戲謔起來。突然一邊說一邊走向何朵，直接把何朵逼到了牆邊。

　　等何朵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死死貼到了牆上。羅小凡兩隻手架在何朵肩膀兩邊，撐住牆，絕望地看著何朵。

　　何朵苦笑不已，這都什麽時候了，羅小凡還玩平時戲弄她的那一套。她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小凡，這都什麽時候了——”

　　話沒說完，嘴巴就被羅小凡的親吻封住了。

　　飄飛了一晚上的靈魂，此刻終於被羅小凡嚇得回歸本體。何朵又驚愕又羞愧，想伸手反抗，手卻被羅小凡死死扣在牆上，整個人動彈不得。突然嘴唇一陣刺痛，一小股腥鹹的液體流進齒縫。

　　羅小凡終於停了下來，決絕地看著驚慌失措的何朵，嘴角一勾，熟悉的邪笑爬上他有些微紅的臉頰。

　　“既然要後會無期了，那就留個紀念吧！”羅小凡挑挑眉，開門走了出去。

　　何朵心瞬間被啾的生疼，望著羅小凡的背影，“永別”兩個字從眼裡無聲浮現出來。來不及多想，她快步跑向客廳。

　　羅小凡和兩個妹妹已經帶上行李走到了門口，看到跑出來的何朵，三人臉上呈現出各不相同的表情。 羅小可一臉疑惑，羅小文則是吃驚，羅小凡則會意一笑，斜眼瞟了下一臉怒氣的秦風，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最後大手一揮，豪氣道別: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江湖再見！”

　　門一關上，整個屋子就剩下一地雞毛和滿懷心事的兩人。何朵再次陷入絕望，怔怔地站在原地。秦風輕輕歎口氣，走到何朵身邊，拿出一張紙巾:“擦擦嘴。”

　　何朵機械地接過來，輕輕擦了下，才發現紙巾上居然有細微血漬。這才又想起來剛才發生的一幕，一時間心亂如麻，重重歎了口氣。

　　“趕緊收拾吧，我們也要抓緊時間走了。”

　　能有什麽好收拾的?如果可以，何朵希望自己可以把整個寢室都帶走。重新找一個地方，把家當都封藏起來，懷念的時候還能看看。只要這些東西還在，也許就表示未來還有希望。

　　可實際情況卻是，自己也就最多只能拿幾件換洗的衣服。什麽公司資料，市場名單，機密信息，劣質化妝品和零食，根本沒有被帶走的資格。

　　“菜和饅頭全涼了，要不吃兩口吧?”何朵蹲坐在地上，咬了一口已經涼透的饅頭，卻怎麽嚼都咽不下去。

　　“倒了吧！萬一房東來得晚，東西餿了也不好。”秦風說罷，端起地上的菜盆走向廁所。

　　臨行前，何朵依依不舍，一遍遍環視著這個被廢棄的小窩，這個直到一小時前還承載著她和其他人全部夢想的地方。

　　“哥，讓我再看這裡最後一眼吧！”

　　“走吧！不要記得，要忘記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