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太后,臣等商議大將軍追封大司馬大將軍、慎公,陰其子食邑三千戶,諡慜。”袁隗躬身道。
反正是追封,亦不影響朝堂大局,不妨大度一些,也讓何進這把士族曾經手裡的刀九泉之下少些怨氣。
袁隗面容平淡,絲毫看不出表情。
“這些事列位定便是。”
慜字意為痛惜,雖然算不得什麽美諡,但絕不是惡諡,是故何太后也不再多問。
之後,朝會便進入無關痛癢的各地奏報,多是某地黃巾余孽作亂,特別是青州孔融頻頻上奏,稱青州黃巾聚集百萬之眾,已淪為人間煉獄,請朝廷速發天兵討伐。
要麽是哪裡又發生了水災大旱,乍聽之下,各地民不聊生。
聽到這裡,劉辯不禁歎了口氣,東漢的衰弱固有土地兼並於其中,還有政治的昏暗,但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亦是第二次小冰河期的到來,致使原本溫暖的氣候逐漸轉冷,各地天災貧乏,田地無所出。
災禍,瘟疫是漢末三國形成的重要原因。
總之一個王朝的衰亡,不是單一原因的。
等到匯報完全國局勢,袁隗畫風一轉道:“此番十常侍之亂,乃當朝文武之努力,才使天子不至於遭難,還請天子、太后按功封賞,以安定人心,老臣舉閔貢為都尉,協助衛尉防衛南宮。”
終於來了!
劉辯眼睛一亮,此番袁隗老鬼不過拋出一枚棋子投石問路,今日必然不會大肆封賞來在朝中各要出安插親信。
此時局勢不明,封賞太過容易引人猜忌。
倘若說袁家是隱於這場饕餮盛宴背後的黑手,那麽袁隗便是袁家背後大魔王,此老貨早已習慣在暗中弄詭。
想必之後推出的董卓才是袁隗的殺招,在袁隗心中,董卓不過是一粗鄙邊境武夫,又不是世族子弟,擅專朝政天下不服,二來董卓是他袁隗故吏,迄今為止還是一條好狗。
劉辯做過多次三國分析文,此時看袁隗表現,且慢慢一一在心中印證。
等到袁隗說完,劉辯突然開口。
“此番平亂,朝中袞袞諸公皆有大功,隻封閔貢合適麽?”
劉辯一開口,整個朝堂驟然安靜。
便是袁隗,亦是突然抬頭眯眼看著劉辯。
要知道劉辯想來以怯懦著稱,即便是朝會之時也大多一言不發形如木偶,此番開口卻是讓眾人驚異。
袁隗畢竟是官場老手、群臣之首,聽聞劉辯的話,微笑並手鞠躬禮道:“回稟陛下,畢竟乃是先帝大行不久,大肆封賞有違禮製,閔貢作為首先追擊十常侍之人,自然需按功封賞以安諸位臣工之心,而後等慢慢再行封賞便是。”
“其他人便也作罷,朕卻覺得有一人居功至偉,卻不得不賞。”劉辯歪著腦袋輕笑道。
“皇帝慎言!”此話一出,他身後的何太后立馬斥道。
可是劉辯卻不理會,還是雙眼清澈微笑看著袁隗不語。
袁隗站著這突然搭話的少年天子,眉毛微微一蹙,雖然座上天子還未親政,但是畢竟是天下共主,既然已經開口,袁隗作為當朝司徒,卻不能坐視不理。
“哦?陛下所言何人?”
劉辯眼神一移,看向猶如站著睡著的董卓笑道:“便是今並州刺史董卓董仲穎,若無董並州死命追擊,於小平津誅殺奸宦,救朕與皇弟渤海王劉協於水火,大漢四百年江山還不知現在如何,此等功臣,不賞不足以明天下。”
“聖明無過陛下。
”袁隗微微一禮,饒有興趣的看著劉辯,柔聲問道:“不知陛下想如何賞賜董仲穎?” 劉辯微笑道:“董卿忠體為國,父皇也曾說董卿乃漢之基石,不若拜其為司空輔政可好?”
劉辯此話一出,滿朝嘩然,眾公卿駭然看著劉辯,董卓不過一邊境武夫,即便是袁氏故吏又何德何能能拜司空這種三公重職?
且靈帝駕崩前,董卓不交兵權,不任並州,哪裡像個忠臣的樣子?
袁隗微微皺眉,抬眼盯著座上那少年天子,心中滿是疑惑,舉董卓為司空是他定好的策略,徹底掃清何進在朝中影響,讓董卓能夠名正言順徹底接受何進兵力,之後以便行廢立之事來擔住擅自廢立的惡名。
雖然何進死了,可是其手下可還有大批如陳琳這等真正忠於何進的士人,還有大批軍隊。
若是這股勢力被何太后接手,袁氏這場陰謀將做他人嫁衣。
天子此番提出自然是好的,但是天子提出來的和他袁隗舉薦的對於董卓能一樣麽?
天子親自封董卓為司空,董卓自然要承這小天子的情,到時候廢立之時董卓還能名正言順麽?
天子封你董卓為司空,你以司空廢天子,天下誰人能服?
而且到時候董卓會不會成為天子爪牙?
要知道以董卓非世家的家世,若無潑天大功或是天子親賞,這輩子頂天也不可能成為三公這等重臣。
這個知遇之恩與門人身份相比,董卓更看重哪邊?
不廢天子,他袁隗何以重啟在漢家王朝消失了百年丞相之職?如何成為太傅或太師?
袁隗眯著眼睛驚疑不定的看著劉辯,卻見劉辯滿臉天真,笑的人畜無害。
看著劉辯懵懂稚嫩的樣子,袁隗又搖了搖頭——不可能,以這小皇帝的能為,決計想不出這二桃殺三士的計策。
更不可能是何太后,何太后宮鬥一流狠辣無比,但是政治上確實十分稚嫩。
然而這兩天天子的作息他一清二楚,除了在寢宮亂寫亂畫,和守衛將士喝酒耍樂,便是帶著唐姬白日宣淫……若說最大的改變,就是從唯唯諾諾變得更加荒唐了!
比起靈帝,今上之表現根本就更不似明君所為!
倘若其不是何太后嫡子,倒是未來皇帝不二人選……
袁隗心中暗自一歎,躬身道:“回稟陛下,現在司空之位並不懸空,大概不能封董卓為司空。”
劉辯絲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罷免了將位置空出來讓與董愛卿便是啊,這還不簡單?”
轟!
劉辯此話一出,整個朝堂直接炸開了,下面群臣議論的如同菜市場一般,對著劉辯指指點點,隱約中還能聽出什麽“昏庸”,“肆意妄為”之類的言語。
“荒唐!陛下慎言!”
此話一出,就連何太后都坐不住了,怒喝一聲,嚇了劉辯一跳。
叫毛啊!嚇老子一跳!
劉辯心中暗罵,轉頭看去,只見身後坐著一個面容憤怒的宮裝美婦,那婦人看著年齡不過二十多歲,面容嬌美,皮膚白膩,眼角眉梢之際有著天然的嫵媚,和他的眉目之間有五分相像。
果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劉辯暗讚一聲這便宜老媽,正是女人一生最美的年齡,但是想起何太后對於靈帝寵幸過那些女子做的殘忍之事,同時心中也有些不寒而栗。
“陛下尚未親政,何以擾亂朝堂?國家大事自有眾公卿和哀家做主,幾時輪到你胡言亂語?還不向袁司徒致歉!”
何太后發起火柳眉倒豎,面目冰冷,加之手中人命太多居然讓劉辯感到一股說不清的煞氣!
若是原來的少帝劉辯,此時只怕已經被自家母親嚇得抖若篩糠,不過現在的劉辯卻是不然。
只見他眼珠一動,裝作一副悲戚模樣,抽泣道:“母后說的是,朕尚未親政,本不應干擾國朝大事,然漢室出此大動亂,朝堂袞袞諸公在哪?舅父獨自與十常侍對線……不,對峙之時,朝堂袞袞諸公在哪?舅父慘死崇德殿前之時,袞袞諸公又在哪裡?”
他聲音悲切,猶如杜鵑啼血:“板蕩見忠臣,現有了忠臣卻不能為漢室效忠,朕心甚痛!”
劉辯指著自己的左胸:“這裡!”然後悲呼道:“痛煞我也!”
聽聞天子說的悲切,群臣立馬惶恐跪下,山呼道:“臣等死罪!”
我他媽真是天才!
劉辯偷偷看著重臣,再看董卓那閃爍的眼神和複雜的表情,知曉自己這番表演已然成功了一半。
此時一個白面長須的俊朗中年文臣出列,並手歎氣禮道:“司空劉公在任期間無有錯誤,無罪罷免大臣,恐引得天下議論,臣懇請陛下太后三思。”
憑借原主身體記憶,劉辯立馬認出了這是時任尚書的盧植。
看著這大漢的最後一個忠臣,劉辯心酸不已,若不是自己根本沒有人身自由,他現在就想去抱著這位大腿求他救命。
而然他卻不敢,盧植固然是大漢忠臣,但也是世家大族范陽盧氏出身,誰知道他有沒有倒向袁家。
環顧整個朝堂,居然無一人是劉辯心腹,明知死期將近,他卻連一個可以商量傾訴之人都沒有,心中苦澀不已。
這就是所謂的孤家寡人吧?
但是此時劉辯卻不能不振作精神,親近道:“朕記得盧卿也是追架重卿之一吧?雖然晚了董愛卿半刻鍾還與董愛卿起了爭執。還有崔烈崔愛卿等諸位忠心之臣,朕都會一一封賞!”
盧植再次並手深鞠大禮,朗聲道:“老臣謝陛下厚愛,然還是那句話,劉司空無錯,不可擅自罷免,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啪!
劉辯將手邊的黃金鎮紙擲於盧植腳邊,怒道:“無錯便是理由麽?”
隨即他轉向站於袁隗身旁的劉弘問道:“劉子高,朕問你,你在職四年,期間正是十常侍猖獗之時,作為大漢司空,你可有一封彈劾彈劾於十常侍?!”
劉弘聞言面色一白,他怎麽可能彈劾十常侍?他乃宗室宗親,支持的是靈帝的意志,張讓平素對他暗中孝敬不少,他雖然明面上對十常侍多有怨言,可是從未在官面上彈劾過十常侍。
這點劉辯記憶中就是如此!
未等劉弘有反應,劉辯又喝問道:“爾同時亦是光祿卿,皇宮安危加之爾身,大將軍何進身死南宮之時,爾在作甚!”
劉弘聞言面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彼時皇宮被何進接受,他一個有名無實的光祿卿能作甚?但是此時面對天字詰難,他又怎能如此自辯,畢竟他是當時的光祿卿。
“大漢司空之位啊!三公之一啊!天下為臣至尊者無出三公啊!”劉辯聲弱洪鍾,字字泣血,“卻是爾這般庸庸碌碌、屍位素餐之輩!你無錯?你錯大了!!身在重職毫無作為難道就不是錯麽?!”
劉弘此時被劉辯說的面如金紙,跪地渾身顫抖不已,不知是冤還是氣,半響後只能囁嚅憋出一句:“臣……臣……萬死……”
劉辯乃是天子,口含天憲,此話一出,劉弘便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萬難翻身,別說保住三公了,不被下詔獄就算幸運了。
此時整個大殿也是一片死寂,群臣驚駭的看著那原本怯懦木訥的少年天子仿佛變了個人般,三言兩語便讓堂堂三公跪地請罪,還讓人無言以對。
這還是那個史侯?
這是在場包括劉辯親母何太后此時心中的疑惑。
劉辯也知道自己不可演的太過,又是紅了眼睛帶著哭聲道:“劉卿,你可知朕被脅迫行於北邙心中之惶恐?不是朕怪罪與你,實在是個中滋味朕不想在經歷第二次了……”
“臣等……萬死!”
聽聞劉辯說出此話,滿朝文武皆是跪地請罪,甚至有自表忠臣者,如王允那般,已然開始抹起了眼淚。
劉辯收了哭音,歎口氣道:“劉卿,你乞骸骨吧,今日朝堂之責,權當朕心生恐懼之言。”
一眾大臣這才知道,劉辯還是那個劉辯,怯懦無比,今日一鳴驚人的舉動居然是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