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這可是一副極難得的上好棺板呀。”
薛蟠說著,搖頭晃腦起來。
“說起來,這副棺板可大有來歷。當年,據說是有高人給義忠老親王指點吉地的時候,說日後若想要定鼎,務必要預備下一副檣木板做壽材,圖的就是個‘萬年不壞’的好口彩。”
萬年不壞?
那不就是——萬歲!
看來,義忠老親王當年真的以為自己會當上皇帝啊。
賈璉日前與那班貴族子弟吃酒之時,也大體聽說過,這個義忠老親王,既然有個“老”字,便是因為他是開國太祖皇帝的長子長孫。
只可惜而太祖皇帝的長子短命,死後被追封為昭隕太子,大位傳位給了次子,是為太宗皇帝。
據傳說,太宗皇帝曾經在太祖皇帝面前賭咒發誓,待自己殯天后,必將傳位給哥哥昭隕太子的兒子,也就是義忠老親王。
可人心易變,後來太宗皇帝自己改了主意,還是傳給了自己的兒子,也就如今的太上皇。
又傳說,如今的太上皇,當年在位時稱元和帝,也曾經許諾給義忠老親王,說自己會將傳帝位給他。因元和帝比義忠老親王年長,也算是兄終弟及。
義忠老親王信了這話,又巴巴等了十來年,最後等到的,是元和帝宣布禪讓,將皇位給了自己的兒子,他自己則退居太上皇。
至於被愚弄了兩回的義忠老親王后來到底做了什麽,眾人都諱莫如深,只知道太上皇震怒,親自手書下旨,痛陳其“自以為舊日嫡子血脈,心懷異志,居心甚不可問。尤其屬下之人,見朕於王加恩優渥,群相趨奉,屢有不臣”。最終,下旨將義忠老親王全家廢為庶人。
不知是不是被旨意裡的一句“雖伊不思皇祖,朕寧不思皇祖乎?”感動太甚,義忠老親王及其兩個兒子隨即都羞愧成病,縱然太上皇與當今皇帝都急命太醫院“務必救治”,可這三人福薄命淺,隻十幾日便都一命嗚呼了。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果然“老實人不得好下場”。
果然“造反和成名一樣,都要趁早。”
自打義忠老親王壞了事,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個個都避之不及,甚至有不少人反攻倒算,反戈一擊。
而當年上表檢舉義忠老親王的忠順王一家,自此頗得兩朝聖心,過得順風順水更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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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愣愣望著眉飛色舞的薛蟠,完全分辨不出他是真傻還是在假裝。
薛蟠卻以為賈璉是震驚於自己的見多識廣,得意之下,愈發起了談興:
“哎呀璉二哥,這要不是因為我妹子……額,她女孩兒家羞澀,老不讓我說,反正就是一句話,咱們都是親戚套親戚的好親戚,若是換了是旁人,別說要這副寶貝萬年板了,就是想瞧一眼我都不給。”
正此時,聽得門外有小丫鬟的聲音:
“大爺,太太說請璉二爺到正屋說話。”
薛蟠拉著賈璉就朝外走:
“走!我媽一直想見你,她那裡有從南邊帶過來的酒糟鵝掌,最是適宜下酒,今日咱們兄弟也喝兩杯。”
也不管賈璉願意與否,興頭頭的薛蟠拉著賈璉就進了正房,一進屋,也不管賈璉要與薛姨媽見禮,他自顧自大聲道:
“媽,我方才跟璉二哥說起義忠老親王的那副萬年板,他都聽傻了。”
轉頭又朝賈璉繼續道;
“璉二哥,不是我自誇,這也就是我們薛家,
做了多年的皇商,我爺爺活著的時候,一年裡有事沒事,怎麽也得親自往義忠王府裡跑上五六趟呢。” 薛姨媽是個長相溫和的中年婦人,臉型眉眼都與王夫人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嘴角微微上翹,是以在面相上,比整天繃著臉的王夫人又更添幾分和氣和喜氣。
此時薛姨媽帶著寶釵迎上來,笑著道:
“自家人,不拘禮節的,來來了,快坐快坐。
蟠兒是個不懂招待人的,我就知道他一高興起來,就隻記得說笑,不記得招呼你喝茶。我這裡都預備下了,你們坐著喝茶說話兒,豈不是好?”
她說著,就將賈璉讓到桌旁,拉著賈璉坐下,丫鬟立刻倒上茶來。
薛姨媽又指著桌上的點心果盒,不住地讓賈璉吃這吃那,仿佛賈璉還是個小孩子一般,讓賈璉幾乎應接不暇。
倒是薛蟠,方才的興致還是不減,又接著道:
“璉二哥,說起來只怕都沒人信,義忠老親王的事情,除了我們薛家,誰也辦不成。
就他那副棺材板的事情,義忠老親王誰都信不過,最後,是他老人家親口托付先父去辦的。 ”
賈璉也早聽說薛家的皇商背景,卻不知他家竟與義忠老親王交情如此深厚,心中想再多聽些舊事,便連連讚歎。
薛姨媽一聽薛蟠提起舊事,反而歎息道:
“怎麽說起這個?都是陳谷子爛芝麻的。”
一旁的寶釵婉然一笑:
“我哥哥說得不假,說起那副棺板,倒還真是費了一番大周折呢。
先父為了老王爺這副萬年板,幾乎親自走遍了整個鐵網山,才在山深處尋到了一株千年檣木。
這檣木天生木質極其致密,十年只能長粗幾分,半寸都不到,更離奇的,是這檣木離土半日便枯縮如朽,再也用不得。
想要做成棺木,須得在當地鋸木為板,都趁在半日之內,以火油大漆封油,陰乾九九八十一天之後,再上二遍漆,再陰乾九九八十一天,上第三遍漆。一直到上足了第九遍漆,再陰乾九九八十一天,方可萬年不壞。
為了能趕在半日之內,將伐樹、鋸木、刨平、上油都穩妥完成,先父找了上百個木匠,還搭了極大的棚子,一眾人就住到了鐵網山深處的千年檣木旁邊。
前前後後用了差不多三年時間,才得了這副寶貝棺材。連工帶料加運費算下來,少說也花出去了三千多兩銀子。”
薛蟠一聽,立時睜大眼睛:
“哎呀!今兒珍大哥問我,我還說‘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看來倒是我說少了。
嗐!管他多少呢,如今不論誰,就算手裡捧著現成銀子,你沒地方買去。這就叫做‘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