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心中知道秦鍾的結局,只是不便明說,便安慰可卿道:
“你且不必擔心這個,一切有我。
寶玉雖是一身紈絝習氣,但本質倒也不壞,他和秦鍾都還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又正在不聽話的年紀,只不過是你爹爹年紀大了,未必能管得動他。
等我安頓好你,再想法子去救你弟弟,此事或許還來得及。”
又走了一程,天色陰沉,天氣也愈發陰冷起來,不多時,空中漸漸飄下雪花來。
賈璉將可卿摟得緊些,可卿依偎在賈璉懷裡,不知何時,竟沉沉睡著了。
賈璉瞧著沉睡中的可卿,知道她一來是著實累壞了,二來,則是極為信任自己,心中竟湧起一股柔情。
雪中荒山,老馬破車,懷中美人沉睡,也別有一番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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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至在福水燒鍋門口,馬車停下,可卿緩緩睜開眼睛:
“到了麽?”
院中有夥計迎出來牽馬,賈璉將可卿抱下車來,大步直接走進房中。
曲四平正帶著兩個夥計在倉房裡忙著翻酒母,一聽說賈璉來了,披上褂子也趕著跟進正房來:
“這大雪天的,二爺還親自跑來?”
見賈璉懷裡抱著個人,曲四平笑道:
“二爺這是又做了善事了?”
他如今順了心氣,人也機靈了些,不待賈璉答言,就轉身招呼他老婆:
“趕緊快收拾個屋子去,再煮個熱熱的薑湯,那姑娘只怕是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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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中,賈璉扶著可卿坐下,自己也同曲四平落了座:
“老曲,這位姑娘姓白,名叫蓮生,暫時無處落腳,先在你這裡住著,與酒花做個伴兒。”
曲四平見賈璉沒有多說此女的來歷,便也不問,隻連連點頭:
“成,成,二爺請放心,我們必定會好好照顧蓮生姑娘。”
賈璉轉向可卿道:
“這位曲大哥不是外人,日後你住在這裡,自己人之間也不必客套。”
可卿抿嘴兒一笑:
“我還是叫曲大叔的好。
要不,我和酒花妹妹可就差著輩分了。”
賈璉一拍腦袋:
“哎喲,果然還是你想得周到。”
曲四平去瞧他老婆預備住處,正巧蒙著面紗的酒花端著熱騰騰的薑湯進來,小聲向可卿說了句:“趁熱喝。”
語氣溫和,但被燒傷的喉嚨卻仍然聲音嘶啞難聽。
賈璉存心鼓勵酒花,故意向可卿大加介紹:
“這位酒花姑娘,就是方才那位曲大……大哥的獨生女兒。
別看年紀小,她可有一身家傳的釀酒好手藝,這燒鍋裡出的每一批酒,都得經她親口嘗過,才決定能不能出鍋呢。”
可卿起身,上前拉住酒花的手,卻發覺那被衣袖掩住的手上滿是坑窪起伏的傷痕:
“酒花妹妹,我叫蓮生,如今也無處投奔,懇請能收留我在這裡落腳。”
酒花本是個有些愣頭愣腦的姑娘,受傷之後性子更有些古怪,但聽得可卿如此柔聲相求,登時也心生同情,只是說出話來仍舊是硬得像塊磚頭:
“你隻管住在我家,凍不著餓不著。”
賈璉趁著話縫,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盒子,放在酒花旁邊的桌上:
“酒花姑娘,這是余大夫新配出來的生肌膏。
這回更加大了珍珠粉的分量,你再用著試試。回頭告訴我是否有效,讓余大夫看看還能如何繼續改進方子。
” 酒花並沒有去拿那盒子,她的面紗只露出兩隻眼睛,此時垂下眼皮,小聲道:
“已經用了兩盒了,也沒見什麽效果,二爺不必一直白花這些錢了。”
賈璉將手指在藥盒子上重重敲了兩下:
“二爺我也不肯白花錢啊,所以可知這藥必定是管用的。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都不是一月兩月能好的,急不來的。
你妖記得每日都用才行,還有每日吃的藥,一樣都不能落下。你要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老不在意,那二爺的錢可就真是白花了。”
他二人說著話,可卿已經喝了半碗薑湯,然後將余下半碗薑湯推給賈璉:
“二爺也喝些,方才冷得很。”
酒花聞言“哎呀”一聲:“我忘了給二爺也煮一碗了。”
說著,就急火火朝外走去:“我這就去再煮一碗來。”
可卿上前一把拉住酒花:
“咱們一道兒去給他做碗面,他還沒吃早飯呢。”
走到門口,可卿又輕輕一扯酒花的衣袖:
“以後,咱倆都不叫他璉二爺,改叫璉二哥,如何?”
酒花聽了連連點頭,反手拉起可卿:
“走,給二哥做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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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一邊吃麵,一邊還在處理燒鍋帳目上的諸多雜事。
曲四平看賈璉趕來的車子太破,但老馬卻還溫良,便打算留下老馬往鄉下拉運酒料使用。賈璉正不願那車再出現在城裡,免得生出麻煩,自然立刻便同意了。
甫一吃完,賈璉便要趁著給東風樓送酒的馬車回城裡去,他既然說了要去衙門,總得去點個卯才得周全。
臨行,賈璉囑咐可卿:
“東府裡出了那麽大的事情, 少不得要忙亂一陣子,我也必定脫不開身,你安心住在這裡,不要叫我擔心。
若有急事,就叫燒鍋裡的夥計到榮府裡尋我,我若不在,就找府裡的小廝隆兒,只要說‘燒鍋裡出了批新酒’,我自然就明白了。”
可卿心中依依不舍,但她本就是個最怕給別人添麻煩的性子,如今賈璉為了救她,惹下這許多麻煩,她心中感激無盡,更不願讓他再添後顧之憂,趕忙點頭。
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
“璉二哥放心,我都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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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了秦可卿,賈璉的心總算是踏實了。趕到衙門裡,也正有一堆公事正等著他。
一氣忙到下半晌,才告一段落,終於偷空歇一會子。
一杯茶才喝完,興兒又來了:
“二爺,平姑娘叫我來衙門尋二爺。”
賈璉躺在竹椅上合著眼睛,此時倦意上湧,他昏昏欲睡。
昨天折騰到後半夜,今兒又起了個大早,又是趕路,又是燒鍋雜事,又是衙門公事,一連大半日折騰下來,真心疲憊得要死。
賈璉都懶得開,隻“嗯”了一聲。
興兒瞧得出賈璉困乏,可又不敢不說,隻好繼續說道:
“是平兒姐姐叫我來跟二爺悄悄兒說一句:咱們院子裡,只怕是進了賊了。
她屋裡丟失了銀子和幾件首飾,所幸正房屋裡沒有事,不過,二爺的書房裡……”
賈璉瞬間睜開眼!
什麽?
書房進賊了?
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