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老太太發話送回了秦家,秦鍾便只能在學裡見到寶玉,因一直沒人再來接他住進賈府,每日放學回到家中便煩悶無比。
偏寶玉是個“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脾氣,新近結識了蔣玉菡,便將舊友秦鍾丟在了一邊。
那日秦可卿大殯之日,秦鍾騎馬隨著他父親的轎,一路跟在最後面,也找不見寶玉的影子。後來還是問了賈府的小廝,才得知原來寶玉坐在鳳姐的車中。
秦鍾自然不敢上鳳姐的車,也不敢讓人去叫寶玉出來與自己一道兒騎馬,是以一路上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心裡比死了姐姐更難受十倍。
以至於前面賈璉攔住送殯隊伍之事他也全不關心,秦業在轎中叫他去前面看看發生什麽,他也只是翻了一眼,有氣沒力說了句:
“前面都是各位大老爺,咱們還是別多事的好。”
等大殯隊伍原路返回時,轎中的秦業仍然是莫名其妙,全不知發生了什麽。
.
學堂裡的一眾人等,個個都是拜高踩低之人。
頭前兒,秦鍾是寶玉眼前的紅人,又是東府裡小蓉大奶奶的弟弟,眾人便爭著搶著巴結。
如今寶玉對秦鍾有一搭沒一搭,東府裡小蓉大奶奶又沒了,此時的秦鍾在眾人眼裡,便連白蹭學上的金榮都遠遠不如了。
之前常與秦鍾擠眉弄眼的香憐,也忽拉巴變得正經起來,再不搭理秦鍾時不時地給他使眼色,隻一心一意候著薛蟠來上學。
秦鍾原本是個小康之家的羞澀少年,雖然衣食無憂,但前途卻只能靠自己打拚。所能仰仗的只有自身努力上進,好好讀書才是唯一出路。
可自打來到賈府這等豪門做客,一見寶玉,立刻便歆羨他的形容出眾,舉止不俗,金冠繡服,驕婢侈童,自歎“可知‘貧富’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
寶玉,成了秦鍾的偶像,更成了秦鍾豔羨的繁華氣息的象征。
他先是認同了寶玉的“祿蠹”之論,既然用功讀書、立身仕途的人都庸俗不堪,濁臭難聞,那自己還何必要用功讀書?
再就是秦鍾極為羨慕寶玉的風流做派,少不得便有許多仿效之處,甚至在學裡,見到薛蟠的風流隨性,心中也不免心向往之。
如今既然寶玉顧不得他,香憐、玉愛也不搭理他,秦鍾便將心思放在了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兒身上。
以前智能兒常到賈府走動,漸通風流性情的秦鍾便與之眉目傳情。
智能兒本就是個淨虛撿來的棄嬰,並無佛性,見秦鍾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自然也動了心。
年紀漸長,智能兒已到青春,個子漸漸長高,姿容愈發妍媚,秦鍾因到不得賈府,只能遠遠見了她幾眼,更加心癢難耐。
日思夜想,千盼萬盼,終於盼到了秦可卿被重新收斂入一副上等杉木棺板,擇吉日重新送殯至鐵檻寺的那日。
賈家諸人皆權在鐵檻寺下榻,唯有鳳姐不同,早遣人來和水月庵的姑子淨虛說了,到時候帶寶玉、秦鍾在騰出的兩間房子來作下處。
秦鍾得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緣,哪裡肯放過?眼巴巴盼到天黑,就悄悄到後面房中來尋智能兒。
一見智能兒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上來,一把摟住便親嘴。
智能急得跺腳說:“這算什麽呢!再這麽,我就叫喚了。”
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
我就死在這裡。” “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
精蟲上腦的秦鍾哪裡還管這些?說了句:“這也容易,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
他倆的好事被寶玉發覺,借機也同秦鍾算上了一筆揩油的帳目。待帳目清楚之後,多情的寶玉又一時忘了蔣玉菡,再次將秦鍾放在心上。
第二日,秦鍾戀著智能,調唆寶玉求鳳姐再住了一天。直到第三天,秦鍾才同智能兒揮淚分別,隨著鳳姐、寶玉回城而去。
.
卻說賈璉正式升任順天府知府一職,雖說都是之前熟悉了的事務,但畢竟此番是由是暫代轉成了如今的名正言順,許多冠冕堂皇的人情世故,自然少不得得一一應酬安排。
是以直至秦可卿的喪禮已完畢,賈璉才驚覺,自己竟然一直沒得空過問秦鍾的事情,也不知那不長進的倒霉孩子成了什麽德行。
這日得了空子,賈璉著了便裝,帶著興兒,騎馬來到府西大街槐樹蔭胡同。
才一進胡同,就聽見裡面一片喧嘩吵鬧之聲,賈璉一皺眉,在馬上已經看見秦宅的木門上掛著一串白紙錢,裡面十幾個男男女女,正爭吵搶奪。
不好!來晚了!
這到底是秦業沒了?還是秦業和秦鍾都沒了?
賈璉飛身下馬,將韁繩朝興兒一丟,自己大步就進了秦宅。
.
院子正亂作一團,四五個婦人正撕撕扯扯,還有六七個壯年男子正踢打爭搶著往外面搬家什,還有幾個人正四下裡不住翻箱倒櫃地翻找,是不是又衝進裡屋去吼喊:
“說啊!銀子在哪裡!”
這起子人都只顧了自己爭競,無人顧得上注意此時進來一個賈璉。
這個喊:
“他家還欠我家銀子呢,這屋裡的家什都給我抵債了!”
那個叫:
“你這狗操的騙鬼呢!秦業借你的銀子早就還了,我告訴你,論親疏遠近,我們才是秦鍾沒出五服的堂叔堂嬸子,這屋裡的一根柴火棍都得歸我們!”
又有人叫:
“胡沁!憑什麽都歸你家?我們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表親,秦家的房子還是我們幫忙介紹買下的呢!”
賈璉不願搭理這些,徑直進了屋。
屋中早已是一片狼藉,但凡值錢之物都已被洗劫一空,若說還整齊點兒的東西,那便是牆角一個破舊的竹子書架上的那一架子舊書了。
果然無論在什麽朝代,學問都不值錢。
炕上的被褥都不見了,病得氣息奄奄的秦鍾隻穿著加長衣服,躺在地上的一條破席子上。
正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正推著躺在地上的秦鍾不住搖晃:
“快說啊!你爹臨死不是說有一千兩銀子麽?放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