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的這兩句話,說的平兒莫名其妙。
明兒是給東府裡的小蓉大奶奶送殯,又不是給這位璉二爺送殯,怎麽倒成了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夜”?
哎喲我的娘!難不成……
一想到“鬼附身”這三個字,平兒登時雙腿癱軟,“咕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小蓉大奶奶,你是個最仁義的,不要嚇我……
我可沒有對不住小蓉大奶奶的地方……我們奶奶就算素日裡對旁人霸道些,可對小蓉大奶奶也一向都是體貼關愛之情,大奶奶可不要禍害我們……
我們二爺雖……可也還算不得太壞,求小蓉大奶奶開恩……”
這把賈璉氣的!
你們這也太迷信了!
這是教育的缺失啊!
瞧我這一院子的文盲哦!
還有最關鍵的,你瞧瞧我這掛名小老婆,給我的評價竟然是‘還算不得太壞’——你罵人就罵人,這光扎心誰受得了?
氣得賈璉一拍桌子:
“起來起來!
要命的正經事兒我這都怕來不及說完呢,我今兒沒心思跟你這兒逗悶子。”
賈璉素來都是個公子哥做派,以瀟灑風流自居,全不是賈政的路數,是以他幾乎從未如此沉著臉說話。
平兒給他的臉色震住,也覺他確實是要說正經大事,便趕忙起來,卻是又借機朝後退了一步。
賈璉瞧在眼裡,心中也明白,這是自己之前那本主“好色”的名氣太大所致。他也顧不得解釋,此時容色板正,輕輕長歎一聲:
“平兒,你是跟著鳳姐長大的,這府裡頭,沒人比你更懂她的脾氣,所以也沒人比你更包容她的所作所為。
之前的種種舊事,無論是我的不是,還是鳳姐的不是,總之,委屈你之處肯定不少。
都是你為人寬厚,在中間緩衝了不少,背後也多多與人為善,我這裡跟你先道個歉,再道個謝。
你不必惶恐,我既然如此說,就是我擔心眼前這府裡要出大事了。
事態嚴重,牽涉不小,說不得就到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程度。
鳳姐是我正妻,賈家有事,她避無可避。倒是你,不過只是個通房大丫頭,連妾也算不上,雖說之前這個身份委屈了你,是個委屈你,可到了危難之時,卻也是從壞事變好事,你也不必被裹挾進來遭難。
你莫問!什麽危難,就算是我告訴了你,你也不懂,隻徒增你的惶恐,你就記住我吩咐的事情就好了。
眼下你不要再去東府,就說著了風寒,明日送殯你就不要跟著去了。’
平兒“啊”了一聲:
“那可不敢,說不得二奶奶要以為……”
“她顧不上你了!那邊都是大事忙著,她能為了你扔下一大攤子事情趕回來?”
“那……二奶奶回來,非揭了我的皮不成。”
“你等不到她回來,我是讓你走。”
“啊?走?二爺這是要打發我?是二奶奶的意思?”
“哎喲我的天呐!平兒啊平兒,你們女人的小心思怎麽就那麽糾結在這等地方呢?”
跟女人溝通,很艱難。
賈璉將桌子上方才預備好的銀票,朝平兒推了推:
“這些銀票是一千兩,你千萬收好了,隨身帶著。
記住,明日不要離開這院子,且要將晴雯帶著身邊,一旦我叫興兒來送信,你就帶著她,立刻從角門出去,立刻出城,跟晴雯一道兒回姑蘇去,
萬萬不要再回賈府來。 她有一手好針線,你幫她開個繡坊,相互照拂著好好安穩度日,也算是咱們主仆一場,我給你一條生路罷了。”
平兒瞪大了好看的杏眼,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吩咐。
二爺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賈璉也懶得解釋,他還有好多細節要想,便朝平兒一擺手:
“我累了,你下去罷,照我的吩咐做,不會讓你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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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剛剛打開房門,正要出屋,卻被驟起的朔風吹得幾乎站立不穩。平兒不由渾身打了個大寒戰,一個大噴嚏打了出來:
“怎麽突然起風了?”
小丫頭趕忙追過來扶住平兒:
“平姑娘當心。突然間就起了大北風,只怕要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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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怒號了半夜,直刮得天昏地暗萬物蕭條,天明時分,風勢終於漸漸弱了,卻飄起了銅錢大小的雪花來。
紛紛揚揚,連天漫地,不多時便將一個煙火氣十足的京城,變作了美輪美奐的廣寒琉璃世界。
吉時已到,有六十四名青衣請靈,抬著那副萬年不壞的靈柩,隨著一應執事陳設走起。
後面跟著鎮國公、理國公、齊國公、治國公、修國公府的大轎,除了繕國公因誥命亡故未到,當年所封“八公”的襲爵孫輩,盡皆親自來送殯。
其余王孫公子、及誥命堂客,總共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十余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百耍,浩浩蕩蕩,這送殯的隊伍足足擺出了三四裡地。
如此的排場,自然引來無數的百姓,也不顧天寒雪大,密匝匝地圍在街道兩旁。一時見執事光豔奪目,一時見官轎綿延不斷,不住地發出連連驚呼。
隊伍剛剛走出不遠,就見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乃是東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在此設祭棚路祭。
尤其當年功勞最高的北靜王,不僅僅曾探喪上祭和設棚路奠,更是親自換上了素服,在自家的祭棚前親臨送殯。
這樣的天大面子還了得?
慌得賈珍、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上來, 以國禮相見。北靜王溫言謙遜,話裡話外都說是與賈府有世交之誼。
北靜王尤其點名要見寶玉,連誇他是“龍駒鳳雛”,不僅邀請寶玉日後到王府做客,還將自己腕上皇帝所賜的鶺鴒香念珠親贈給寶玉做見面禮。
周遭百姓有幸親眼見到如此貴人的,都驚得眼珠子瞪得比算盤子還大,不住驚呼:
“哎呀!這王爺原來這般年輕好看!還穿白蟒袍呢!”
“喲!賈府少爺長得也好看啊!還戴著一塊玉呢!好幾種顏色的玉!”
直到眾人恭送北靜王水溶的輿轎遠去,賈赦、賈政仍然上了車轎,賈珍、賈蓉上了馬,這支一水兒孝白的賈府送殯隊伍,才又在洋洋灑灑的漫天白雪之中、和衝天哀嚎的嗩呐聲裡,一路迤邐蔓延開來,繼續朝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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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幾乎與此同時,榮國府裡的賈母剛剛吃過早飯。
老人家一連病了幾日,今日才覺清爽些,可惜家中鳳姐、寶玉都不在,與媳婦邢夫人、王夫人又沒話說,便叫鴛鴦去請了薛姨媽帶著寶釵過來,一道兒打葉子牌解悶。
剛剛抓好了牌,忽然有人急急火火跑進來稟道:
“回老太太!外頭來了個宮裡的小公公,說是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見老太太。”
賈母大驚,手中的牌“嘩啦”一下都散落在了地上。
(葉子牌:我招誰惹誰了?為什麽老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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