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向王熙鳳道:
“也難為你了,好沒影的,就在屋裡給添進去了那麽個小妖精,天天都得提防著。
尤其你如今是有身孕的,可要小心她給你背後作妖。”
“正是這話。”
王夫人將手裡的佛珠捏得死死的:
“那姓趙的不就是個樣兒?趁著我懷著寶玉的當兒,她就勾引了爺們兒。
仗著坐了胎,老太太也給她撐腰杆子,竟真爬上來成了姨娘。我若不是月子裡生氣太過,也不至於落了這一身的病。”
鳳姐忙道:
“太太姨奶奶說的是,我可得小心著。”
王夫人又道:
“你自己多在意,偏偏這府裡的事情又少不了你,今兒十九了吧?月錢放過了不曾?”
“我正領著人核算月錢,明兒就放。
太太上回說要給水月庵的燈油錢,我已經叫人給淨虛送過去了。”
王夫人又吩咐了鳳姐幾句,便讓鳳姐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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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鳳姐走後,王夫人才道:
“我問了月錢,她才說明兒就放;我若不問,她指不定就要拖到月底。”
薛姨媽此時也收了笑容:
“府上是每月十五放月錢,這幾個月越拖越晚。
襲人告訴我家寶丫頭,平姑娘告訴她的,說每個月的月錢都是提早三天就從公中支出來的,鳳哥兒拿出去放給人使,得等各處的利錢都收回來,湊齊了才給府裡放月錢。”
王夫人的指甲死死摳住佛珠的佛頭,聲音卻仍是素常的平緩:
“我就說襲人是個靠得住的。
那孩子心裡有數,眼裡有人,能看出哪個才是咱們自家人。”
薛姨媽低聲問:
“要不要提點鳳哥兒一下?
她挪用公中的錢放利錢是監守自盜,若給人知道了鬧出來,就犯了‘七出之條’裡的‘偷盜出’,不得了的,要出妻的。”
王夫人的指甲在佛頭上摳得更狠:
“按說,她是我侄女,咱們一家一心,我自然疼她、護她。
可她若是不知好歹忘了本的,雀兒揀著旺處飛,只看著老太太的意思,我是個信佛的,隻信因果報應的。”
忽然指甲一疼,才發覺摳劈了指甲,檀木的佛頭也又摳出一道印子,王夫人趕忙改為用手指用力地撚搓佛頭,好盡快讓這印子消失不見。
“你也知道,當初讓她給賈珍做續弦,她鬧成什麽樣兒?
我若不是沒了珠兒,珠兒媳婦是個沒腳蟹的寡婦,我自己又多病多痛的,也不會讓她這等不聽話的來管家。
剛叫她管家的時候,她也還好,後來就愈發不成事兒了。
就說林姑娘來時,我跟她說了幾回,叫她揀個遠遠兒的地方收拾出幾間上房來,到時候林姑娘一來,先都安頓了過去,老太太還能說什麽?
她倒好,隻一直拖著,果然老太太一句話,就把林姑娘和寶玉帶著在身邊住著。
這事兒便不是她事先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也是她存心順著老太太的意思,不拿我的話當話。
她既要做老太太的應聲蟲,也怪不得我了。
再說,她是個‘自家的事不管,替人家瞎張羅‘的毛病。
頭前我見她能將璉二拿捏得死死的,也覺她有些手段。有她死壓著璉二出不了頭,寶玉以後也就穩妥了。
可誰知璉二要當街拿老祖宗的劍去劈棺材,鳳哥兒這個枕邊人什麽都不知,
這算什麽? 你說,若是璉二惹出禍事來,帶累了這一家子,可了得?更不想,一下子還叫璉二弄了個三品官來做,這不是更了不得?
提起來我就恨,不是她沒用,就是她分不清裡外,跑去跟璉二穿了一條褲子,有實話也沒跟我說。”
薛姨媽點頭道:
“這是她自己不知惜福,辜負了太太的一片佛心。”
王夫人一把將佛珠拋在一旁的青緞彈墨大坐褥上,向薛姨媽道:
“且讓她再張狂幾日。
到時候,我自然會出面撥亂反正,大義滅親,休了她,也打了璉二的臉,徹底不叫大房那邊的人再插手這府裡的事務。
只要等寶丫頭進了門,這個家還是得正經交給名正言順的寶二奶奶掌管。
我就看著寶丫頭穩重和平,小惠全大體,最是合適不過了。”
薛姨媽笑道:
“到底是親姨媽疼寶丫頭,不過也別太誇她,她也只不過是隨分從時,藏愚守拙罷了。”
王夫人一個冷笑:
“就是這個才可人疼,我瞧著鳳哥兒在老太太面前鬧騰,就讓人可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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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從王夫人房裡出來,平兒與一眾丫鬟婆子在外候著,趕忙迎上來,扶著鳳姐往回走。
鳳姐叫跟著的丫鬟婆子遠遠跟在後面,單問平兒:
“你跟我說實話,寶玉屋裡的襲人,是不是已經私底下給了寶玉了?”
平兒抿嘴兒一笑:
“縱有這等事,我又怎麽會知道?”
鳳姐“哼”了一聲:
“別在我眼前演戲!
你跟鴛鴦、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玉釧兒、麝月、翠墨、翠縷、可人、金釧、茜雪, 這十來個人,從小兒什麽話兒不說?什麽事兒不作?有什麽事兒是互相瞞著的?”
平兒聽鳳姐一一點名出來,知道抵不過去,隻得道:
“她也是想著,反正她是老太太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
瞧鳳姐兒一臉了然於胸地瞧著自己,平兒隻得繼續道:
“都是寶玉,那日在小蓉大奶奶屋裡睡覺的時候,做夢流了髒東西出來。
回家來襲人問他做了什麽夢,他就講了,把個襲人羞得捂著臉伏在床上偷笑。寶玉求著襲人,襲人也就應了。”
“我就說麽,果然是這個沒嘴兒葫蘆,一肚子都是臭籽兒。”鳳姐已為人婦,如何不懂得襲人這等舉止是何用意。
她知道平兒與襲人交好,又故意朝平兒道:
“妥了,襲人是個有福的,遲早是寶玉的姨娘,你兩個倒能長長久久在一處了。”
平兒不敢接茬,隻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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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中,鳳姐不見賈璉,問人才知是被叫去東府了,大老爺二老爺都在那邊。
鳳姐見出來迎接的丫鬟婆子裡沒有晴雯,拍著桌子就要發作,忽聽王夫人那邊有人來叫她趕緊過去。
王熙鳳心中奇怪,自己從王夫人那邊才出來,回來連凳子尚未坐熱,如何又急著叫?
也不敢耽擱,隻得急急帶著平兒,又趕去王夫人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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