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姨轉頭,她正在洗菜,手上還沾著水,過來要接她手裡的籃子。
珍珠很是自然地遞過去,一點兒都沒有老爺或者二少爺在旁邊時,那種唯唯諾諾的樣子。
洺姨多看了她一眼。
珍珠略微皺下眉頭,說道:“你看什麽?這裡的大閘蟹,清蒸一下。薑醋汁我來調。”
她在侯二那買蟹的時候已經打聽過了。
洺姨隻愣一瞬,很快就不為她這不一的神態而在意,只是說道:“家裡有珍饈閣送來的,林大廚專做的薑醋汁,還放著呢,越發香醇了。”
所以你是不用做的。
正要去洗手的珍珠停下腳步,看著洺姨道:“你什麽意思,難道是覺得我出身低,做出來的東西也上不得台面?”
洺姨笑了笑,向外看一眼,道:“珍珠姑娘,你小聲點吧,老爺是內力高強的人,便是一裡外有什麽聲響,也聽得見的。”
珍珠面色一見僵,那張醜陋的面容看著更為可厭。
洺姨提著籃子走去灶台邊,不去理會這個被老爺救回來的可憐女子。
說來老爺向來喜歡照顧弱女子,便是她,也是因為老爺的好心收留,才能在夫死無子沒處存身的情況下來到這裡做事。
以往這個小院兒裡也來過其他姑娘,大多是溫軟好說話的,找到可以安身的地方之後就都走了。
有的還住在京城,經常會回來看一看。
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沒一個如同這個珍珠姑娘一般,竟是個兩面人物!才來到這裡幾天,竟然想做她的主了?
雖然洺姨也是小院兒的仆人,心裡卻十分不服氣這個珍珠。
她一句話製住了珍珠,珍珠不敢再囂張,說了兩句客氣話之後,沏一壺茉莉茶端到外面。
隱飛橋端起一杯茶,向新老頭敬了一杯,笑道:“今日多虧你,要不是有你的面子,即便我拿著寶石相求,那姓方的也不會同意去醫治玉珠。”
玉珠的病本來就為世人忌諱,更何況,還是青樓女子。
新老頭喝了茶,說道:“我就不留下吃飯了,得回去了。”
隱飛橋早就習慣老友兩口的親密,那是能不分開吃飯便能不分開吃飯的。
離開方宅的時候,方齊那老頭子還給了一瓶外敷藥,隱飛橋拿起來,“我送你一程,順便去一趟千花香。”
把藥給玉珠送過去。
珍珠就在旁邊站著,眼睜睜看著老爺沒看見她似的,又要走。
什麽玉珠?
她倒要看看,是個什麽樣的狐媚子。在老爺回京之後沒多久,就把他的心全都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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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府衙之後,新糯就讓蕭山自去做事,她提著滿滿的一個籃子,踩著鵝卵石小路,來到湖邊的涼亭上。
她這兩天都在布置這裡,涼亭四圍都掛上了飄飄渺渺的白紗,踏上小木橋,就看見裡面的人影。
“大、人?”新糯提著籃子走過去,看見靠坐在矮榻上批改公文的楚衛,很是驚訝,“你怎麽來這兒了?”
楚衛抬頭向她點了點,道:“這裡布置的不錯,涼風習習,是辦公理事的好地方。”
將一本扔到邊上,又問道:“都買了些什麽。”
“薄荷。”
“紫繡球。”
先將買的花草拿出來,跟著是她挑到眼花才挑出來的一些擺件。其實那個菜市上有好幾家海貨鋪子,其中售賣的擺件也不少,但不知怎麽的,就是不合她眼緣。
一塊新鮮的鹿肉被拿出之後,籃子最底下是一堆千奇百怪的貝殼。
“買這麽多蚌殼做什麽?”楚衛著實疑惑了。
新糯拿起一個晃了晃,笑道:“我回去粘一個筆筒送給大人用。”
楚衛一愣,隨即笑道:“那便多謝了。”
看了看她買的這些東西,“外面很少有精品,帶我回家給你尋一些。”
新糯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道:“我要漂亮的,可愛的。”
“好。”
這一天新糯沒有吃上烤肉,因為烤爐還沒有做好,那塊鹿肉就先送到廚房,叫廚子炙了給大家做一盤菜。
炙好的烤肉微焦油亮,撒上簡單的孜然鹽粒粉,竟然是十分的美味。
新糯吃得雙唇油潤潤的,還在搖頭,一旁傳來低沉的笑聲。
是大師兄。
他們兩個都在涼亭這裡吃飯,大師兄坐在矮榻上,新糯坐在鋪在地上的地毯上,抬頭看了一眼,又吃了一口。
楚衛微收笑容,指了指盤子裡還剩的一半炙鹿肉,“這些給你吃吧。”
府裡有個廚子特別會做炙肉,連最難吃的豬肉,都做得金黃軟嫩,美味非常,且那個廚子調的香料粉,也不是府衙這個廚子可比的。
明日可以給她帶一些。
耳邊就聽女孩兒問道:“大人,你不喜歡吃這個?”
楚衛說道:“還行吧。”
新糯:“挑食可不好。”雖然這麽說,她還是往榻邊挪了挪,然後將那半盤炙肉都撥到自己盤裡。
其實一份兒也沒有多少,新糯不怕吃撐。
她問道:“那大人喜歡吃什麽?”
楚衛想了想,道:“都可以,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這麽無聊的嗎?
新糯說道:“以後我把我喜歡吃的,都分給你嘗嘗,說不定就找到你喜歡吃的了。”
“嗯,”楚衛答應,心情很不錯。
正在這時,張枯腳步輕快面帶喜色地跑過來,秉道:“大人,有人在外面報告,說是昨天診治了一個嗜時生肉的血魔。似乎還有千機教的人在那邊,或許整個千機教的老窩兒都在了。”
楚衛並沒有什麽喜形於色的失態,拿帕子擦了擦手,道:“你帶上一隊差役,去瞧瞧。若對方人多勢眾,便隱匿起來觀察他們的動向。”
新糯疑惑:“難道還需要去調城防營的兵?”
楚衛站起身,“千機教勢力龐大,先前還以為他們已經跑遠了,不想竟還在京城附近逗留,必然有所倚仗。他們都是有功夫的,還是出動軍士比較穩妥。”
他說著走出去,張枯已經領了命令先下去了,新糯端著自己的碗跟上去。
楚衛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問道:“你幹什麽?”
新糯道:“我是你的秘書,自然要跟你一起去。”
她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秘書。
朝廷裡有軍機秘書一職,能擔任這一職位的,無不是深受帝王信任的大臣,以後空降內閣也沒有什麽新奇的。
楚衛笑道:“你倒是會給你自己定職位。好了,守在府衙,這次不用你跟著。”
“你是嫌我沒用嗎?”新糯皺眉。
“不是,”楚衛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千機教危險,你不能涉險。”
還不是說我沒用?
楚衛笑了下,笑容牽起了眼角,柔和了眉眼,道:“好好看家。”
隨後再次加重力道揉揉她的發頂,轉身便大步走了。
新糯不是那種人家不讓跟了,還非要在後面癡纏的人,楚衛走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再次說道:“看好家。”
到了傍晚時分,新糯就知道楚衛為什麽不讓她一起去了,因為就連一開始帶著差役們離開的張枯都沒有回來。
新糯一直等到內城的店鋪都上了燈,才牽著府衙裡給配的小馬兒離開回程家。
從外城到內城,大紅色的燈籠掛在家家戶戶門口,幾乎連城一條線。
就要轉到程府所在的那條街,先一輛馬車轉出來,新糯沒怎麽注意,直到就要擦著過去,絳紅色的車窗簾被一直骨節分明的大手挑開。
朦朧燈光下,一張俊美如星辰的面容出現,“小師妹,怎麽才回家?”
現在她在府衙做事,元忱也是知道的。
新糯好奇了,“你怎麽從那個街上出來?去程家了?”
“我先問的,”元忱說道。
也太幼稚了吧。
新糯便回道:“府衙有事,就晚了些。你呢。”
“雪瑤令下人傳話,我便過來看看。”
他可能就是個溫柔到骨子裡的人,即便知道程雪瑤不是當年給他瑪瑙石的人,稱呼她也沒有顯得多麽疏離。
“看樣子,你還打算管程雪瑤的事兒啊。”新糯有些不喜。
在她這裡,要跟她做親人做好友,便不能同時也站在程雪瑤的一邊。
“瞧你那張臉,都皺成核桃了。”元忱說著又從車簾這邊出來,道:“上來去我那兒吃一頓晚飯,珍饈閣才來了一個擅長淮揚菜系的大廚,做得一手好糖醋魚。”
“不了,程家的宵禁比城裡的宵禁還早呢。”新糯就要走。
元忱笑道:“對了,有件事提醒你一下。雪瑤姑娘請我幫個忙、”故意頓了頓,問道:“想知道嗎?”
新糯轉頭:“不會是要對付我吧?”
元忱搖搖頭,“聽她的意思,你讓她覺得很是棘手。所以她想嫁一個高門,再轉頭對付你。”
新糯不相信,程雪瑤那麽會裝的一個人,她可能這麽說嗎?
元忱笑道:“這是我理解的,她說得當然更動聽。”
撥開眼前那片迷霧之後,他發現程雪瑤這個人簡直自以為是的讓人隨時可能會忍不住發笑。
新糯:“那她讓你幫的什麽忙?叫你猜出這麽多。”
元忱笑道:“她說她在程府很是艱難,現在不獨她院子裡的婢女,就是她生病了,也沒有資格請大夫進去了。所以她想讓我幫她送幾副藥進去,這些藥方裡,恰好有三四種,能配出一副催情的藥來。”
“她想要做什麽,自然是顯而易見的了。”
“你待在程府,難免要參與宴會,為防我猜錯,你個人也要多加注意。”
新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點點頭。
“二師兄,你現在是不是都心痛死了?”
元忱忍不住哈哈大笑,對新糯道:“你果然和師父說得一樣,有時候真讓人恨不得打你一頓。”
他的笑聲回蕩在內城清淨的街道上,隨著夜風飄揚到很遠的地方。
樓閣重重的程府內,霞雲院,大丫鬟伺候著程雪瑤洗漱,看好戲似的說道:“那位二小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一點兒小姐的規矩都沒有,”邊上添水的丫鬟接口道:“也不知道那麽積極的要做二小姐幹什麽?老爺夫人出於愧疚,委屈我們小姐讓、”
“不會說話就別說,”大丫鬟呵斥一句,伸手接過丫鬟手裡的水壺,將人趕了出去。
浴房內終於清淨下來,程雪瑤跨進檀香木的浴桶,躺在溫熱的水中,舒了一口氣,“待會去打聽一下,看祖母或是父親有沒有訓斥她。”
大丫鬟應聲是,一邊加著熱水給程雪瑤沐發,一邊問道:“小姐,元公子會把要送來嗎?”
其實那些藥對於小姐來說,並不難得到。
丹朱不太明白,小姐為什麽要讓元公子送。
當然是一點兒都不想和那種肮髒的東西有所牽扯,程雪瑤沒有說,隻道:“明天找靜思過來一趟,有件事要吩咐她。”
她要實現自己的計劃,卻也要做成別人陷害她的模樣。
只有那般,她才能乾乾淨淨地嫁給自己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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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糯雖然知道了程雪瑤又要作妖兒,但也只是讓二師兄把她要的那些藥都以霉了潮了無效的代替。
然後她便要看看,程雪瑤是不是真要做出一副催情藥自己吃了。
今天回家的時辰有些晚,新糯走去梨院的腳步在半路上就被打斷了,然後被帶到老夫人的松鶴院,挨了一頓批。
只是這次,新糯總聽著程老夫人話裡話外都帶著一股含沙射影的味道。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聽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離開。
夜色中,回頭看了眼燈火處處的松鶴院,新糯有一瞬間覺得程府一點兒意思都沒有,那麽就等看程雪瑤出個大醜之後,便離開?
第二天,早早地起來了,金黃色的小米粥,酸香的醬黃瓜,搭配著爺爺做的奶香小饅頭,吃得飽飽的,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新糯哼著小曲兒從馬上跳下來,前面正好是急匆匆往府衙裡走的趙班頭。
“趙班頭,”新糯叫住了人,問道:“這麽著急,是有什麽事嗎?”
趙班頭回身見禮,“新姑娘。剛才趙捕頭傳消息過來,圍捕千機教的兄弟們有不少都受了傷,最晚一個時辰後就要回來,我得先讓人把大夫和藥都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