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屬於晨間的清新空氣還沒有散去,天際剛剛現出魚肚白,南城的早市已經是人聲喧闐,擔餅賣漿的小販不絕如縷。
一個年輕人牽著匹黝黑發亮的駿馬走來,在喧鬧的市井氣息濃厚的早市上,年輕人卻像一副山林畫中走出來的。
只是這個年輕人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和那些打著哈欠從隔壁街上過來覓食的混子們,又有了些異曲同工的意思。
孫婆婆剛給一個客人盛出一碗點綴著鮮紅枸杞淡黃蛋花的酒釀,一道悅耳磁性的男聲響起:“一碗酒釀,一包雪花餅,帶走。”
“好嘞,”孫婆婆笑眯眯的,招呼一旁幫忙的小孫兒拿一個食盒過來,說道:“客人要帶走的話,得給二百文的押定。”
楚衛從腰間摸出一個一兩的碎銀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孫婆婆一邊盛湯,一邊笑道:“我家的酒釀不宜放太長時間,兩刻中內食用為宜。”
楚衛聞言,神色明顯一頓,在孫婆婆把湯碗放到食盒中之前,阻攔道:“這一份我在這裡吃,只是老人家,能不能讓我預訂一份,辰時四刻再做?”
辰時四刻啊?
那時候自家的攤子都要收了。
不過孫婆婆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好的。”
楚衛接過湯碗,去拿了食盒過來的小孩便給他換一份雪花餅遞過去。
剛才沒打算在這裡吃飯,楚衛隻隨便找了個地方拴馬,湯和餅還沒有放到桌子上,那邊傳來一道粗魯的聲音:“誰家的馬拴在這兒?嚼了大爺的衣裳了。”
楚衛走過去,剛才還很橫的人一看這人穿著,立刻老實下來。
看著馬被牽走了,粗大漢旁邊的瘦猴戳了他一下,低聲道:“你是不是傻?他那馬轡頭上還有金飾呢,要不是你喊出來,咱們以後半個月的飯錢都有了。”
楚衛耳力好,聽到這句話,也不動聲色。
只是這南城兵馬司的杜指揮,是不是有些失職,他一路走來,南城類似這樣的小混子,並不少見。
一杓甜膩微酸的酒釀剛入口,又有幾個人走來,這些人身上穿著的一律是白色棉麻短褐,是在南城外碼頭上工的人。
勞力吃得多,即便早飯也要吃麵。
這些人說著話就去了前面的面鋪,楚衛聽到一人說:“我聽劉掌舵跟咱們掌舵說話,說是咱們幫主來了京城了,要擇期叫大小姐接任,商量著給大小姐尋個什麽樣的好禮呢。”
“那不是雙魚幫的幾個窮小子嗎?什麽大小姐,他們一個群臭打漁的,還有大小姐?”那邊拿著雪花餅一口一個的粗漢不屑笑道。
瘦猴轉頭瞧了瞧那幾個吆喝著上面的雙魚幫眾,低聲道:“不一定,我聽咱們老大說過,雙魚幫的幫主,不簡單,跟朝廷都能說得上話。”
在大月,最有名的兩個大幫派都是水上的,一個是漕幫,一個是雙魚幫。
前者以漕運為業,也稱糧船幫,後者以大漁販賣水產為生,故名雙魚幫。這些年因為朝廷的限制,漕幫的勢力有所收縮,雙魚幫卻是越做越大。
只是雙魚幫眾都是遵守朝廷紀律的仗義之輩,糾結在一起也是弱小抱團維護自家利益,沒做過危害朝廷危害百姓的事,對於他們朝廷便是聽之任之的態度。
一口口吃完酒釀,楚衛抽出一條雪色的帕子,將雪花餅包起來牽馬離開。
大月朝太大了,如同這樣的幫派,江湖上的一些門派,數不勝數。
盡管他們都很服從朝廷,
楚衛還是覺得這些幫派門派的存在,是一個隱患。 胡憑在外城的主街上吃的,兩碗粥七八個包子下肚,半夜就叫起來的肚子才算徹底舒服。
他付了帳,正要去辦事,就見自家侯爺騎著馬趕來了,當下忍不住八卦道:“爺,您吃的酒釀?一個人?”
楚衛也是個習武之人,那點甜膩膩的東西根本吃不慣,更吃不飽,路上買了幾個包子吃,此時被問,就不免覺得這些手下話太多。
“先去張家。”
馬兒沒停,撂下這句話走了。
胡憑趕緊取了自己的馬,騎馬跟上。
兩匹馬穿過外城街道,進入內城之後,又一路向北,最後在內城北門靜武門出來,抵達北城主街。
胡憑打馬稍前,指著一個方向道:“如果沒記錯的話,榆錢兒巷在那邊。”
十二年前平準倉失竊案中,受到牽連的人,大部分當時被貶之後都沒有再起來,當然也有幾個例外的,權一重是其中之一,張志遠也是其中之一。
張志遠,如今的戶部錢法堂主事,錢法堂掌管全大周的錢幣鑄造,按說是個肥差,但他入京做官三年,現在卻還是在北城的榆錢兒巷賃房住。
當年,張志遠是郴州府的另一位同知,全家處死的曹同知管稅賦,張同知則是輔助知府主管一府的盜竊訟獄之事。
郴州平準倉失竊案之後,張志遠被貶西北西寧州為一小縣丞。
十二年後他能重回京城權力中樞,還去了錢法堂那樣的地方,這背後定然還有一個不簡單的主子。
楚衛擰著眉頭,翻身下馬。
此刻,馬兒已經在一家門前一棵桃樹的宅院前停下來。
胡憑上前拍門,片刻之後,一個中年的仆婦打開門,見是兩個陌生人,便沒有立刻讓開,扶著門問道:“你們找誰?”
胡憑說道:“找你們家老爺問些事,起了嗎?”
仆婦還要問你們是誰,院子裡傳來一道聲音:“蘭娘,請侯爺進來。”
楚衛對那個站在院中棗樹下正練五禽戲的老者沒有印象,不過既然對方識得他,他邁步進來後,開門見山便問:“你對權一重,了解多少?”
張志遠臉上沒有意外,收起最後一勢,笑道:“侯爺是為權大人在書房被殺的案子來的吧,您請坐。”
張志遠態度很誠懇,楚衛問什麽,他答什麽,但他表示和權一重不熟,有用的信息沒多少。
當問到他是怎麽從西北被提拔到戶部時,張志遠淡然地笑了笑,說道:“皇恩浩蕩,陛下五十整壽的時候大赦,下官便回來了,後來吏部銓選,下官僥幸選中。只是當年曹家的借鑒猶在眼前,下官是一點都不敢行差踏錯啊。”
對於這麽滴水不漏的回答,楚衛不置可否,隻淡然一笑,不再問權一重、當年的郴州案,而是說道:“當年在郴州府做官的,或是做小吏的,伱可知道還有誰在京城?”
張志遠一臉疑惑,顯然不知道為何有此一問,搖了搖頭:“下官著實不知,這和權大人的案子,有什麽相關嗎?”
楚衛來這一趟也不單為審他,還有就是想提醒一句,便道:“近日京城死了幾個人,本官懷疑和當年的郴州平準倉失竊案有關,張大人是相關人,最近,還是小心些。”
說完這話,在張志遠一瞬間閃過的鎮靜、恐慌眼神下起身離開。
“本官還有事,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