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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第119章 車間(1)
  我在彈簧車間,老板給我送來一本書。我打開一看,是一本專門敘寫彈簧結構和有關生產的書籍。我振奮!老板叮囑道:“你要仔細學啊?”

  “嗯!”我點點頭。

  當晚,還是拿回去翻了幾頁,也看懂了,原來一個看似普通的彈簧有很多理論在裡面的。這書需要邏輯和思考,但很快就看得困了。往床上一躺,以後慢慢看。

  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發現師傅抽屜裡有一本書,是一本武俠小說。

  我這人啊,不醒事。發現了那本武俠小說,也不問問師傅,也不跟師傅說,反正看著表。到了下班了……快了……真的快了……馬上……就等著師傅開口。不過高個子師傅開口,多半會說道:“你去找找阿x,看他有沒有事?他會的很多!你這個人哪,不知道怎麽說你?”

  我早就被罵習慣了,最討厭加班。等到了時間,我趕忙掃掃地。他說的是“找找阿x師傅”,又沒說我一定要去找他。所以水也沒喝,我沒有喝水的印象,拿了師傅的武俠小說,就往外溜!

  先去棚子那裡吃碗細粉,1.5元一碗,老兩口在那裡經營。之前有錢的時候吃過一段時間,沒錢的時候就沒吃,然後中午狠狠的把食堂的2.5吃她一頓。

  我正在吃,太陽高高掛起,下午還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去看武俠小說多棒!

  一個人走過來,看我正在吃粉,對我說道:“你吃了粉回車間,安排你事做!”

  他穿著短褲,大眼睛,四肢壯實,不是大眼睛師傅是誰?奇怪了,還專門找到這裡來了?難不成車間裡已經離不開我了?這樣也是啊!多半是我的存在已經融進了這個集體,缺了我會讓整個工廠有種缺人的感覺。這樣想,又高興了,吃了去,不會加班很晚的。

  吃完了米粉,我都是先給錢,所以站起身來,拿著書,回到了車間。

  師傅問我:“這誰的書啊?”

  “這是那個師傅的書,他反正沒看。”我回答。

  “把書放一邊,放到看不見的地方!”

  我把書放到了有時候給錄音機電池充電的一間雜屋,然後走過來。

  他對我說道:“看我做。”

  一籮筐圓錐實體的東西,不是金屬,搞不懂是什麽?他拉了過來,然後桌子上有一台小電機,通電之後轉起來,聲音小的可以忽略不計。外露的軸端部裝了一個圓錐形的外表粗糙的物體,只是錐部並不尖銳。

  他把筐子裡的圓錐物體拿了起來,圓錐物中間有一個同樣圓錐的孔槽,將孔槽對準旋轉的椎體,一磨,就OK了,就這麽簡單。磨好的產品放進另一個筐子。

  這不錯,這活兒簡單,可以邊磨邊思考,思考什麽呢?當然是我的五和六。抓了一大把待磨的,放在桌子上,另一個筐子在腳底下,這樣送一個磨一個放一個的,挺愜意!

  沒有機器的轟鳴聲,動動手指,抬抬手肘,我看著前面。前面有四個工人,他們很少加班的,極少,他們都是本地人,說著本地方言,我一句都聽不懂。他們是一個男的,三個女的,一個女的年紀比較大,他們的作業很嫻熟,我看著她們。

  我到這裡也來了一段時間了,感覺這個廠很親切!因為我看見不是像電視裡那種背著兩隻手的監工,一群低著頭不敢抬頭的工人。這裡很好!這裡的工人除了二樓那個車間然後靠邊上那個磨車間之外,都基本上不加班的,但是一個月下來也沒有休假。

那時候而言,這種待遇,老板工廠的效益好,都沒有問題的。關鍵是這裡的人都有一種歸屬感,大概是本地人的緣故。  在磨車間的隔壁有一間車間,裡面的機器操作像是往下面壓,裡面作業的工人是一男一女還有兩個人,都是本地人。再挨著的這個相對較大的車間主要是修理和品檢彈簧的這四個人,可以說是品檢車間。再往走廊方向,挨著品檢車間的,有個作業的房間,這裡有時候會加班幾點。

  就這樣一個一個的喂,雖然無趣,但也很快。一筐子磨了一半了,所以要想速度快,就得不知不覺。

  她們看我像是看到了稀罕物,一開始用土話不知道議論些什麽?其中一個女的側過頭問我:“喂,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的。”我說。

  “你的眉毛是不是你畫上去的?”

  我沒想到會這麽問,搖搖頭,不想多說話。

  好了,眼看著一筐子待磨的快完了……最後幾個……耶!

  筐子往裡面一放,屁股起身,走人。像是背後有人喊我,我回頭一看。磨完就走了唄,喊我做什麽?

  崗亭裡邊有報紙,我坐了進去,吹著電風扇看報紙,挺愜意的。

  過了一會兒,師傅騎著摩托車到了門口,斜著眼睛瞪著我,罵道:“……”

  我不知道他罵的是什麽?所以也圓著眼睛試著理解,就是沒聽懂。

  他用標準的普通話罵道:“你做完了不用關機器的!”

  這句我聽懂了,蠻不好意思的說道:“哦。”

  嘟——摩托車去了,我也松了口氣,接著讀報紙。

  天漸漸黑了下來!我想,我這麽幸運,不用像他們加班那麽晚,多好啊!

  晚了,我去看看他們,看看那些加班的老鄉。到了磨房那裡,裡面好幾個人擠在一間半敞開的車間裡面,這車間沒有門,確實滿了。磨著一種什麽東西,他們都戴著口罩,正兒八經的在作業。

  我問前面的一位:“你們要加班到幾點啊?”

  “說不準,有時候晚上11點,有時候10點。”

  “那一個月下來有多少?”

  “一千多啊。”

  “你們都是湖南的?”我又問。

  “這裡很多都是湖南的,我們也都是湖南的。你哪裡的?”

  “我也是湖南的,我常德的。”我說道。

  看著他們這樣兢兢業業,我不方便打擾。離開了往寢室方向走,品檢車間旁邊還有一間車間,裡面也有幾個工人在作業。平時往這車間路過,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把我吸進去!

  所以快步直接去了二樓。我來到二樓門口,對著裡面看,裡面有一些婦人,她們一聲不吭。她們正在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作業,她們像是在加工一種蚊帳夾裡面的彈力裝置的那種東西。我退了回來,又生怕被吸進去!

  我只看到工人們的側面,就仿佛已經看清了她們的全貌。作業的人們是那麽的一絲不苟,可恰是一絲不苟,讓我感到害怕!我害怕什麽?自己也說不清楚。一種力量會把我們都吸進去,從而忘卻自我,服從於現實。我們最終淪為為了生存而活著的血肉機器。

  我還是躲到了寢室裡,把老板給我的彈簧教材又翻了兩頁。現在我的工人同胞們在幸幸苦苦的加班,而我卻得到了老板和師傅的庇護,所以能每天早早的下班。就算加班也不會很晚,也就是8點而已。可我難受!難受什麽?我不知道。我怕自己用語言來描述這種難受時,我會……

  下午,一到下班時間,我多半會跑。我總是要躲著大眼睛師傅,生怕他又給我安排事兒做。我這下不去吃粉了,師傅居然會去那裡找我。

  我坐在街上一處凳子上,看著廠後面高聳的山。山裡面有什麽?我想。

  山上的動物是不會擠到工廠車間裡面的,它們不用加班,也不用受人管。我想象著它們正在煮飯,然後準備看一會兒電視之後就睡下。睡之前假使還有多余的精神和腦力的話,可以思考,這樣想著想著就睡了。多好啊!只是它們真的很小,小的不容易被人發現,可它們卻可以站在光禿的高處,看見我們,我們不如它們。

  我難受,我目前的狀況相比同胞們而言是幸運的,可我絲毫不知道感恩和珍惜。我感覺我所處的環境讓人無處可逃,天下之大,也無不如此。

  我隻好逃進我的思想裡,只有在自己的頭腦中,才能與宇宙裡的某個星球心有靈犀!我沉醉於其中……

  我正望著山脈發呆。

  “你有沒有爬到過這個山上去啊?”

  旁邊有個人問我,他個子高高的,人顯瘦,和顏悅色。

  他笑著對我說道:“我看你一直看著這座山發呆。”

  我回答道:“我沒有去過這山上,我一般就在這下面。”

  “我上去過,打算夾兔子,可我不會夾。咯咯!”

  他嗲著聲音,說著他自己笑了。

  我的想象被他打斷了,不得不回到現實。我沒有笑,他說的也一點不好笑,尤其是夾兔子。它們好端端,為什麽要被你夾?我看了看他,他也是廠裡的,他看上去很青春很活潑。我歎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我,眨著眼睛,我的憂傷仿佛讓他難以理解。我18歲的年紀,仿佛幾十歲的人那樣歷經滄桑,這與正常人這個年紀應有的面貌極不相稱。

  “其實不用想那麽多啊!”他說道。

  我對他不感興趣,繼續朝著這座山脈望著,發呆。我的心,只有山脈、河流、空氣能懂,我的每一聲歎氣都像是在和它們打招呼,我的頭腦裡面的所思所想,只有時間和“存在”能夠知曉,想到這裡我又很滿足。

  天晚了,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我又坐了一會兒。回寢室睡覺,有一種要去上網的想法,不過還是沒去。

  我白天基本上被彈簧師傅罵的很慘!我也沒力氣,剪斷個彈簧,要“呀!”的一聲,才能剪短。我當時的力氣不會超過一個女子。而且還有一個特點,一開始,師傅叫我把一車彈簧拉到大車間裡,那一大車彈簧到了崗亭那個小坡上,其實那個坡只能算是一個坡,根本不陡,我就硬是在後面推不上去。其實假使卯足了力氣也能推上去的,結果第一次就推不上去了之後就停在崗亭門口。在這之後,結果竟每次就停在崗亭門口。我心想,反正有人來推的或者拉的,就成習慣了。

  有一次,我照樣把一車彈簧推在崗亭門口,打算轉身。結果那個送貨司機老遠走過來,罵道:“就推在這裡就可以啦!”

  我看他有點凶,趕緊逃回彈簧車間了。

  有時候機器需要調試,彈簧師傅要我遞東西,我真的是豎起耳朵努力聽懂他的話。

  “把榔頭遞給我。”他說道。

  榔頭?我已經沒有勇氣反問他了,於是就隻好猜。榔頭是個什麽東西呢?於是摸了一個東西遞給他。

  “不是!是榔頭!”

  我看著他的目光,就地底下的這一塊兒區域了,究竟說的是哪個東西呢?我的手摸著,我希望他能說一個“對”,或者“就是那個。”

  “榔頭!”他叫道!他似乎很生氣,但又不知道笑些什麽?

  他尖厲的聲音把我嚇壞了,我不知所措。

  終於,他彎下腰,用手指著地下的一把錘子,說道:“就是這個東西!”

  啊!呼——原來是一個錘子!

  “聽不懂啊?”他問。

  “這個東西叫錘子嘛!”我說道。

  “錘子?你們那裡叫‘錘子’啊?”

  “是啊。”我看了看表,還有那麽久,就希望下班。

  他也不是不肯教,關鍵是我心不在焉,總是想入非非,心智也低。我究竟是聰明還是夠蠢?這個問題問了自己一生!

  很重的一卷粗鋼絲,需要用吊機器吊著過來。我呢?總是喜歡站在圈子底下,師傅罵道:“那個圈子掉下來砸死你!”他之前是叮囑過的。

  把圈子吊進轉盤裡面,需要小心,如果頭子彈進了裡面,再拉出來就很容易出錯,用師傅的話來講就是“廢掉了”。所以要十分慎重,把線頭子彎進機器裡面,調試的步驟非常重要!生產出來的彈簧,兩端看上去要平行,一個彈簧整體上看上去要呈現出工整的圓柱體,不能有與圖紙相違背的曲度。彈簧的上下兩個頭子必須無縫的挨著它的身軀,而且不能斜。彈簧的長度和直徑以及螺旋線都是有數據的,必須按照圖紙進行。所以說,不熟悉調試和缺失責任感都會使生產蒙受損失!

  我今天寫這些,當然是頭頭是道。可惜當時……

  我也被罵暈了。隻望著早點下班,早點解脫,下班後逃到公園裡去!不到棚子那裡吃晚飯了。人為什麽要吃飯呢?要出類拔萃,我就可以不吃飯。我仿佛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自己注定要突破常理的。晚餐和早餐的話,不覺得是多余的嗎?中午2.5就要把食堂老兩口狠狠的吃他幾碗!

  看準了時間,到了下午5點半,我就準備開溜。這邊彈簧車間極少加班的,偶爾加班半個小時。到了快下班的時候,大眼睛師傅走了過來,對我說道:“你不要跑了!到我這裡來!”

  我看他表情嚴厲,連忙點點頭!“哦。”

  我不敢到處跑,果然去了他那裡,聽他有何吩咐?來到了大車間上面的品檢車間,就是上一個台階而已,然後四個每天用錘子敲彈簧的人的那車間。

  一看,嗨!還不是喂那個圓錐的東西。於是坐著喂,這次三個女的和一個男的下班了,大車間裡很安靜。一個人邊喂邊想,還感覺挺愜意的!只要不知不覺,筐子裡待加工的產品就會少的很快。果然如此,這不就完了嗎?然後一撒手,一邁腿,徑直出了廠門。

  我決定不吃晚飯和早餐了,這樣不僅可以省錢,而且也是在修行。我來到了公園,這公園裡頭到處都是柳樹,柳條綠綠的,很軟!風一吹拂,慢悠悠的跟著蕩漾!這種綠色的柳條看上去很養眼,細細的樹葉又長又綠,看上去果然是與眾不同。有的樹葉像巴掌,有的樹葉像飯杓,有的樹葉像針葉,但是群在一起就不特別了。這裡的柳樹很常見, 不是什麽稀罕物,我們那裡卻不常見,老家甚至沒有。

  我看著柳條,垂在下面,柳樹本身不高,看枝乾,也高不起來,它不刻意的造弄自己,而是默默的一群柳樹有序的排列著。唯獨這點美中不足,我想象著一枝獨秀。

  正頗有所思,有個人騎著摩托車在下面喊我。我一看,這不是騎摩托車的大眼睛師傅嗎?不會吧?又要我去車間?不是已經磨完了嗎?我坐在上面的涼椅上看著他,他坐在摩托車上,在下面公路上。

  “姚煥霓!”

  “啊?”我大聲答應著。

  “你不知道關機器的!”他生氣的喊道。

  我不敢吱聲,看著他,心想還好不是什麽大事兒。

  “啊?你不知道臨走要關機器的!”他眼睛瞪著我。

  我看著他,還好離的遠。

  “還有啊!昨天我看見你和那個高個子男的來往。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啊?”

  我一聽,他語氣轉溫和了,忙答應道:“我沒和他來往,他昨天就找我說了兩句話,我沒有理他。”

  “不要和他來往啊!他如果把你拐到哪裡去,你就死定了!廠裡不要他了。”

  “哦哦!”我點頭,他隨後開著摩托車走了。這倒是關心我了。

  奇怪了,我怎麽會老是忘記關機器?

  老板的那本教材我帶到了車間裡,被老板收走了,三分之一我都沒看。倒是那本武俠小說我看了一大截。我拿那本武俠小說出去的時候,從來不問師傅同不同意,下班後拿了就走。他又沒說不許,那就是默認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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