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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第138章 思緒難平
  我站在機台前,看著別人做事。第一天試工,我不用做事。

  還有一名男生也是如此,他也是同一鄉鎮的人。他們和大么姑爺是一個隊裡的人,這種情況就是這樣,這裡面幾乎沒有單槍匹馬的打工仔或者打工妹,全都是一群一群的。如果說姑爺隊裡的人的話,這裡還是一大群。

  湖南人普遍很受歡迎,普遍認為湖南人的素養較高,相比之下,偷盜等惡劣的行徑很罕見。他們我都認識,又都不認識,認識的原因是他們其實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農民特有的精神氣質沒有多少改變,這很難得。這群老鄉裡面沒有惡劣敗壞之徒,沒有調皮搗蛋之輩。不認識的原因是我跟他們沒有親近之感,這倒不是他們的原因,而是我性格迥然。

  我不可能與眾人的氣味相同,我的工人同胞們,這麽些年,我仍然迥然不同。我的精神不是融入,而是感受,我的頭腦不是適應,而是堅持著會改變。這種堅持不是意氣,而是我的本色,否則就不叫我自己了。

  這麽看來是第一天過了一天好日子,我很緊張,我知道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和他們一樣一天站到晚了。車間裡有個掃地的光頭,就是頭頂謝了而已,年紀也不是很大,被一些老鄉直接“光光”的喊,他慈眉善目的也聽習慣了。我喊他老爺子。

  舒坦日子過了一天,之後就是正兒八經的上班,天天搞,外面星期幾跟我、跟我們沒半點毛的關系了,甚至外面出太陽刮台風也跟我們沒半點關系了。因為無論什麽天氣、還是星期幾?或者其他什麽因素,我們都會在這車間裡一天站到晚,莂到晚。

  總的來講,我們這廠還算便宜的了。沒有夜班,我的時間是9個小時,一天站到晚。下午有個30分鍾的休息,中午廠裡吃,早餐和晚餐自己解決。好像有晚餐吃的,真的不記得了。早上是沒有早餐的,要自己解決。我的解決方案是忍不住了去吃1.5元小店裡面的那個“少水”,真的是一點兒,而且湯有問題。下午3點半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月底有一天休假。

  我們這個車間是莂機,就是把手套的皮革送進模具裡面,腳下一踩按鈕,機器下壓,就能把皮革切出一個手掌形來。樓上有縫紉車間,有燙模工序,有包裝工序等等。真的,我們這廠可以說是“算便宜我們了”,工資照時間發,不是能搞死人的地方,不是加班到半夜甚至凌晨,甚至通宵!這廠子在當時,可以說是擠著進了。

  我們的車間挺大的,好多人在裡面莂機。我的工位在車間門口是第一個,這位置真通風,可以多多和外面的空氣保持聯系。還有一個個子一般高,年紀也一般大的男生,跟我同一天,也來這車間首先做學徒,他跟我是同一個鄉鎮的人。

  我開始的表現同樣不錯!別人的模板一般情況下都是中間凹下去了,而我在使用的時候,卻懂得邊緣開始切,然後四周轉轉究究,再中間。這樣切的話,一塊模板切的很平,很節約耐用的慢慢消耗著。在我身邊的一位工友看見了,笑著問道:“是誰教你的?”

  “沒有啊,是我自己這樣切的,這樣切肯定好一些嘛。”我說道。

  我的做法引來三個管工的讚同,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管工說自己做了十多年了,然後他耐心的教我。他教我先用筆把要切的革對準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孔就很容易被發現,然後用筆記下。這個方法非常好!可是我當時不謙虛,很覺得沒必要別人教,

自己這種活兒還不會?竟沒照他的做。一塊紅皮就鋪在模板上,以為自己的眼睛不會看不見細孔的。  於是,自己還在試用期,還在學徒階段,其優點和缺點都顯露無疑了。優點是不人雲亦雲,自覺節約材料,缺點是自負驕傲,不把別人的指點當回事兒。

  試用期內,400塊錢,如果產量達標的話,就是800塊錢,9個小時還是可以的。

  我打工很長時間,有個改變不了的缺點,但這又仿佛是我的不可或缺的財富。頭腦像是脫韁的野馬,根本收不住思想,我也不願努力收住,反而放任。因為我一慣認為我的肉體被現實拴住了,而我的思想是絕對自由的!很容易走神兒的……經常回過神來莂一下,所以做的沒別人快,質量也沒別人好。結果,這個青年,表現平庸,在實際工作中,他連普通工人的水準也趕不上。

  到了下午,我就忍不住看看表,我的腿站的好累!真希望時間能走快點,混過一天就好了。然後下班後就看電視,晚飯應該還是有的,還是吃了的,因為記憶裡沒有晚上很饑餓的感覺。

  看電視,幾棟宿舍樓中間有個籃球場,其實有誰還有力氣去籃球呢?

  籃球場的四周分別有四個高台,位置很是對稱。四個高台上裡面有四台電視,靠我們宿舍往廠子方向的一角是中央六套,也是圍著的人最多的一處,一二十個人吧。這邊的另一角是中央八套,有幾個人坐在那裡看。籃球廠的另一邊也就是靠裡面的一邊是兩個什麽台忘了,不過有一個台六七點鍾放動畫片,放《貓和老鼠》,我們看的挺有趣兒的。

  所以只要下班了還是很開心的!

  上班下午時節有時候會瞌睡,其實我每天睡的很早,看完央視六套或者在下面食堂裡下了棋,上來就睡了。大么姑爺她們晚上還要加兩個小時的班,如果有多余的精力的話,他們老鄉要在我和老爺子的床鋪中間打牌,多半是跑胡子。

  下面的電視看完,我就上來睡了,大么問我:“弟兒,你睡噠麽?”

  “嗯。”我困意很濃!但對他們發出來的聲音卻不厭倦。

  他們也不是很吵,那種生怕出錯牌,和出牌謹慎算計的心理,使連看牌的人都很專注,所以沒有聲音。

  但畢竟是有聲音的,應該是這個原因我盡管睡的很早,起來的時間跟大家一樣,快七點了,我總覺得睡的不夠。中午也午睡了,搞不好下午半個小時還要睡會兒。每次丹丹叫我,我就起床又去車間。

  那種去車間的感受,就像牛下田似的,它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那位男孩兒和我年紀一般大,他比我成熟,他是他哥哥帶進來的,也有他哥哥教。他能吃苦耐勞,我則心猿意馬。

  下午,我逛逛去,這機器是靠總閘那裡控制的,我不用管。我放下東西,三個管工不知道去哪兒了?這車間靠外面一間是廠長的辦公室,然後大車間裡邊有兩間,一間是品檢室。一間放了一張辦公桌,是會計在桌子上忙活的地方。品質部有個熟手和這會計也是我們地方的人。不知道為什麽?這裡有很多都是我們那裡的人,可我幾乎不親近他們。單純從生存策略而言,我是很無知的,甚至有不知道好歹的一面。

  我上得樓來,就是我們車間正對著的二樓,是縫紉車間,梅么么就在前排乾活。他男人在下邊一間房子裡莂機。我看見姑爺和大么了,他們在這邊車間,在梅么么縫紉車間的對面。

  看見姑爺在包裝,他和另一位搭檔很嫻熟的用打膠機工作著。大么坐在一處寬桌子旁邊,她的工作相對輕松的多。怪不得她的腿會沒力,長期這樣坐著,肌肉肯定會退化。

  這間車間靠裡邊靠牆那一排是燙模,這一排就幸苦了!一個男人哇哇的叫著,他很凶的,卷起他的兩個短袖,卷到肩膀上,露出肌肉,他吼道:“打死你嘢!你xxx的!我操xx的!”

  全車間也沒人理他,他光喊也沒用,因為他的活兒絲毫不會因為他的生氣而減輕。我看著船么么,他老婆在另一處桌子上手工作業。他很辛苦,他和那人一樣,做著燙模的工序。所謂燙模,就是有一個像是巴掌的金屬模具,這東西一通電,就高溫了,然後把手套套上去。為了效果,還需要作業者拿一個長條形狀的硬東西,往套上手套的模具手指縫兒當中壓一壓。

  可想而知,我都懷疑人生,看得我觸目驚心,連風扇我都沒看到。一排,這些金屬巴掌都是高溫,而且計件很幸苦!聽船么么講:“喔都手……”

  很容易燙到手,可是他們的速度真的很快,我發現電視裡面的黃飛鴻都不足掛齒。旁邊還有個脾氣惡劣的嗷嗷叫!大么發現了我,那時候我表現還好,她問道:“你哪麽上來噠,弟兒?”

  “我上來看哈。”我說。

  “你不上來噠,怕底下的管工講,哦?下去,好人些搞。”大么說道。

  “好。”我點點頭,於是下去了。我不忍心多看,燙模那排工序,仿佛我們的工作真是天堂。

  我下去了,回到自己的工位。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樣一個人?我的心靈很容易受傷,我的心情很容易之憂而憂。我懷疑這樣的人生,我懷疑這樣的世界,我的心緒難以平靜。

  這是一個弱者,十足的弱者,他壓根兒就不算是個男人。千千萬萬的工人,沒有一個人低頭,流淚。可我的心裡,卻哭了。多少顆心臟,為什麽我的感觸會如此之深?工人同胞啊!你們究竟是麻木還是堅強?我啊,究竟是沒出息不像個男人,還是敏感的心靈始終沒有屈服?

  下午6點半下班後,吃了晚飯,我沒有去下棋。中央六套也沒有什麽好看的玩意兒。我在廠區裡面四處走走。我的心,沒有平靜下來,還在思緒當中。

  我就呆坐著,不知道坐哪兒?哪兒安靜,就做哪兒。我今天決定睡晚些,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還要加班加很晚。自己也想體會下優越感,因為我們那個工廠裡面沒有人加班很晚的,每天9個小時,沒有變過。我先是在食堂前面的花池子裡坐,發呆。起身,走著去電視那裡,剛好慧兒走過來,她叫我:“哥哥?”

  “嗯?”

  她後面還跟著兩個女生,其中一個說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麽哥哥嗎?嘿嘿!”

  我不喜歡聽她們的聲音,刺耳!不像是有教養的女孩子發出來的。

  慧兒也染上了些許粗口,我忍不住訓斥她幾句。我和她互相問候了幾句,就是“你還好他”之類的,普通至極,不好還能站在一處互相問?

  我側身朝商店方向走去,剛轉身,回想起來了,問她:“慧兒,你們廠裡每天要加多久的班?”

  “天天晚上加班最早也要10點多,有時候十一二點。講不好,貨多的時候凌晨通宵都有。”

  我聽得簡直傻眼了,當初去那廠瞧瞧,看看,那股味兒,那個昏暗,那個聲音,加班那麽晚?還要操作那麽熟練?我就嚇的退回來了。

  “哦。”我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我接著超前走,這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照平時,我該睡下了。

  我來到表廠,從路邊的窗戶看裡面,裡面的工人還在不停的乾。他們老老實實的,車間裡面的人都很年輕,沒有阿叔阿嬸。

  從他們作業的手法來看,這屬於細活,需要認真仔細。但是動作裡顯得精神緊張,整個車間沒有松弛感。我從外面都能感到裡面窒息!門口有個人,像是剛出來,應該是這廠的,樓梯上頭還有個菩薩,唯有這尊菩薩在笑。

  我假裝自己找工作,問他:“喂,你們這廠還要人麽?”

  “你哪裡人啊?”

  “我湖南的。你們每天加班到什麽時候啊?”我問,我關心的是這個。

  “每天晚上十一點嘍!”

  嘖嘖,夠了。

  “你要進來的話,等明天文員上班。”他說。

  “哦。”我說。

  我是不會進來的,我只是詢問、了解。

  下坡就是廠園大門,崗亭裡面的幾個保安在抽煙。他們手插袋,低著頭,一雙雙無神的眼神,像是自己的青春被剝奪了,成了移動的軀殼。但是不能無視他們的存在,不能小看他們,最好對他們保持畏懼和警惕,這是明智的。他們隨時可能撕咬某人,抓住機會,獲得樂趣。我猜我想多了。

  我轉身,看了看另外兩個廠子。我試圖從裡面出來的人的臉上看到欣喜或者某種滿足感,可我沒有發現。我覺得那些廠門口就如同地獄的入口,準確的講是勞動者的煉獄!打工仔和打工妹子小心翼翼的進去,慶幸自己能平安的走出來。我生怕把我吸進去,謹慎的保持距離。我的身體朝前走著,回頭看看路面,到了我們廠宿舍的花壇那裡。我看到了笑臉, 我看到了笑臉!

  這笑臉很熟悉,他是下棋的一位。他個頭不高,時常看到他抱著孩子,他的棋不錯。關鍵是他愛笑,他笑的很燦爛!他走起路來手的擺動也仿佛很開心的,難不成他的活兒很輕松?再不就是他是當官的,多半是這樣。

  這一群人出來,真的是一群人,像是一隻隊伍,他們進了那邊的宿舍。

  好了,終於被我看到笑臉了!而且還是屬於自然型的。

  我該回宿舍了,他們還在跑胡子。我躺在了床上,他們也散場了。每天晚上,這裡盡管大么她們還要加班,但總是有兩個小時的牌場,常德跑胡子。我心裡熱愛的是,有書看就好了。

  有一回晚上,我從下面下完棋上來,慧兒在樓上,我沒有說什麽。慧兒氣衝衝的,下樓梯她說道:“就您一哈不喜歡我!”

  我哪兒有不喜歡她?我擔心,我下的樓來,看見她往中央六套電視後面的那棟宿舍那裡去了。我跟了過去,上了樓梯。

  她坐在寢室床上,她的床就在寢室門邊。她的臉色好很多了,我叫她:“慧兒?”

  “坐,哥哥。”她臉色好很多了。

  我們就坐在床上,我看了看這個寢室和她的床。我們出來打工,能有個窩供自己就寢就了不得了,又怎敢奢望?

  “吃不吃麽得,哥哥?”慧兒問我。

  “不,慧兒。”花錢可是大事,輕易使不得,我忙說道。

  “上次那些丫頭,你不要和她們來往。”

  “放心!”她說道。

  我下去了,回自己的寢室,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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