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自殺的人好像有點多啊……”

　下屬一名治安員看著地上遺留的血跡，若有所思。

　馮國柱心中一凜。

　他也有這種感覺。

　近兩年來，自殺人數好像越來越多了。

　藍湖市是一個中等城市，市區常住人口大約有190萬。按照去年最新統計的，全世界平均每十萬人自殺人數12.6人計算，藍湖市正常情況下每年自殺人數應當在240人左右。平均到每個月，也就是20人左右。

　身為治安員，馮國柱當然可以拿到一手的統計數據。他的結論是，藍湖市與地球上的其余城市沒有什麽差別，每個月自殺人數也就在10到30人之間，有多有少。全年加起來，與平均數字相差無幾。

　這證明藍湖市的數據是很正常的。

　但這是一年多以前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藍湖市這裡，自殺人數就慢慢的開始增多了。這個月以來，現在才19號，剛是中旬末，自殺人數算上今天這個，竟然就已經有30多人了。

　如此來看，本月自殺人數突破40大關，幾乎板上釘釘。

　“你說這人好好的，家境又好，人又漂亮，工作也好，好好活著不好麽，幹嘛想不開啊，真是……該不是中邪了吧……”

　馮國柱心中再次一凜，口中卻毫不猶豫的訓斥了一句:“別瞎說！人員名單統計出來沒有?抓緊時間調查！”

　排除他殺可能性之後，並不意味著這次事件就已經終結。

　馮國柱還需要主導後續調查，將死者自殺的原因找出來。

　通常來說，這並不算難。畢竟，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自殺，總得有點理由對吧?

　要麽是家庭遭遇變故，要麽是自己患了絕症，或者遭遇背叛，或者欠了錢，事業失敗，等等等等。但不管具體是什麽理由，這個理由都必定對死者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影響既然巨大，便意味著要查出原因來通常不難。

　“在統計呢，明天一早就能完成，保證明天一早就開始調查！”

　“收隊，撤！”

　……

　“你好，是張路家屬麽?這裡是藍湖市治安局。很遺憾的通知您一件事情，您的女兒，張路，於昨晚凌晨一點二十分被發現跳樓身亡……”

　都都都都都……

　電話裡傳出來了掛斷的忙音。掛斷之前，馮國柱還隱約聽到了一聲“詐騙電話”的吐槽。

　“哎……”

　馮國柱歎了口氣。

　他撥通了張路父母所在城市治安局的電話，準備讓當地治安局派人前去通知。

　這種通知死者父母死訊的事情，做起來是要背負很大心理壓力的。現在能不讓自己做，馮國柱正好巴不得。

　在他旁邊，手下一名治安員正在撥打另一個電話。

　“莫青是麽?你好，這裡是藍湖市治安局……別掛，不是詐騙電話！你看我電話號！還有，我的治安員編號是lh6523a，你去查一查！”

　電話裡，對面的聲音終於平靜了下來，但仍舊滿是疑惑:“藍湖市治安局?找我做什麽?”

　“是這樣的。你是張路女士的朋友對麽?張路女士於今天凌晨一點二十分被發現跳樓身亡。在死者自殺之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對麽?我們希望了解一下當時死者的情況，好確定她的自殺原因。請問，你對張路了解麽?”

　……

　“自……自殺?這怎麽可能?搞錯了吧?小路自殺?開什麽玩笑！有你們這樣咒人死的麽?還是治安局的，我要投訴你們！投訴你們！”

　莫青的聲音滿是不可置信。她甚至尖叫了起來，歇斯底裡。

　“藍湖市治安局是麽?我這就到藍湖市去！你給我等著！”

　電話掛斷。

　另一名治安員則撥通了程宇的電話。

　“……我們查到，死者自殺之前曾與你在湖岸餐廳一起吃飯，之後你送她回到了租住的單身公寓小區裡。請問，在你們吃飯的時候，死者有沒有表現出異常?”

　如同前幾次一樣，這一次，這名治安員在電話之中仍舊遭遇了一通憤怒的斥責。幸好，程宇本人就在藍湖市，到治安局來倒是方便。

　……

　半個小時之後，高大帥氣，但滿臉急切，滿臉憤怒的程宇來到了治安局，見到了馮國柱幾人。

　在這之前，他臉上還有一絲僥幸。但在見到身著治安員製服的馮國柱幾人之後，臉上那一絲僥幸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這裡是治安局。真真正正的治安局。這些人確確實實都是治安員。那麽，他們通知自己的消息，就只能是真的了……

　程宇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淚水嘩啦啦流了出來。他滿是絕望的望著馮國柱，嘴唇蠕動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幾名治安員手忙腳亂的上前攙扶，將程宇扶到了椅子上。連番安慰之下，失魂落魄的程宇終於回過了一點神。

　“我要見小路，我要見她……”

　馮國柱心裡對於程宇已經有了判斷。

　年輕人的愛情啊……

　雖然心中同情，但他仍舊為難道:“按照規定，現在只有她的直系親屬可以見她。她父母現在應該正在趕來，明天應該能到。到時候如果她父母同意，你才可以見。”

　程宇默然片刻，道:“你們說，小路是，是自殺?”

　“對。”

　程宇忽然激動了起來。他猛然站起，須發皆張:“這不可能！不可能！小路不可能自殺的！一定是有人殺了小路！天殺的，我要打死他，打死他！我要報仇！”

　程宇痛苦已極，憤怒已極。

　自己喜歡了兩年的女生！自己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去表白，卻得知她竟然也暗戀了自己五年之久，自己終於收獲了愛情，剛剛品嘗到愛情的甜蜜，連一天時間都沒有，她竟然就自殺了?

　那麽開朗大方，那麽樂觀愛笑的一個人，尤其是最近喜事連連，事業上升職加薪，又找到了愛情，自己也了解她的家境，知道她家父母身體健康和睦，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自殺?！

　怎麽可能！

　一定是他殺！

　“冷靜！”

　馮國柱吼了一聲，程宇住了口，但仍舊呼呼的穿著粗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像是一頭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野獸。

　馮國柱凝重道:“給他看看監控。”

　單身公寓樓對面，一個用來拍高空墜物的監控，拍下了張路自殺的全過程。

　她的房間本來拉著窗簾，但凌晨一點多時候，窗簾被拉開了。監控拍到張路神情麻木的站在窗前，慢慢打開了窗戶。

　她眼睛紅腫，裡面蓄滿了淚水。神情雖然麻木，內裡卻自有一股哀傷悲痛之色。

　就好像是那種已經對命運徹底絕望，徹底喪失了反抗的勇氣，隻想以一死來終結痛苦的那種哀傷與悲痛。

　昨晚夜色很好。雖然房間裡沒有開燈，但通過監控仍舊能看出，房間裡只有張路一人，沒有別人。

　窗戶打開之後，張路動作緩慢，但是極為堅決的探出了上身，然後手腳並用，鑽出窗戶，直接下墜，摔在了地上。

　一條生命就此消逝。

　“我們後期進入房間勘察，也未發現有任何外人闖入的跡象。窗戶、窗簾上都采集到了死者本人的指紋，結合監控，可以確定死者一切行為都是自主行為。沒有脅迫，沒有威脅。

　表情與姿態分析專家認為，由監控可見，死者自殺之前處在極度的悲痛與痛苦之中。而這，是她自殺的直接原因。我們想要知道，導致她處在極度悲痛與痛苦之中的事情是什麽。所以我們找到了你，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早日查清楚她為什麽自殺，以告慰死者與家屬。”

　程宇雙肩顫抖，蹲在地上雙手捂臉，嗚嗚哭了起來。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此刻哭的像個孩子。

　馮國柱沒有再去勸他，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這個時候，讓他哭一哭也好。

　良久，程宇終於恢復了一點平靜，便慢慢開始了講述。

　“我和小路是大學同學，不過不同年級，我比她大一級。那時候我們就已經認識。

　……

　昨天，我邀請她去湖岸餐廳吃飯，我準備在這天向她表白的。我喜歡她很久了。她接受了我，我很開心，很高興，我能看出來，她也很高興，我們聊了很多，一直到11點多我才送她回去，並約好今天晚上一起去湖邊散步……”

　程宇講述了全過程。馮國柱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程宇的證詞顯示，死者張路在自殺之前，正處在極為高興喜悅的階段裡。

　升職加薪，收獲愛情，還不值得高興?

　一名治安員這個時候匯報道:“馮組長，死者的網購信息查到了。前天，她剛下單購買了兩件衣服，按照正常快遞流程，其將於今天送達。

　還有一個快遞是從死者老家寄來的，寄件人是她父母，寄的是一種名為‘糯糕’的食物。”

　程宇喃喃道:“小路跟我說過，她最喜歡吃她爸媽做的糯糕了。”

　情況越來越不對了。

　一名決心要自殺的人，不太可能還有興趣網購購買漂亮衣服。就算真有興趣，也至少應該在快遞到達之後再自殺吧?

　還是，在下單網購了衣服之後，那件導致張路自殺的事情才發生?

　和程宇的相處明明也很正常，很愉悅——湖岸餐廳的監控馮國柱都查過了，監控之中，張路肉眼可見的處在一種喜悅愉悅的情緒裡。

　程宇送張路回家的監控也有。監控顯示，程宇隻將張路送到了公寓樓電梯口。在那裡，兩人還擁抱了一陣才分開。那時候的張路很顯然也很喜悅。

　這似乎又證明，那件導致她自殺的事情，發生在和程宇分開之後。

　見從程宇這裡無法再獲取到更多信息，馮國柱便打發他先離開。

　看著程宇失魂落魄的背影，馮國柱心中再次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的陰影，不知道多久他才能走出來。

　哎，好好的人，怎麽就想不開呢?怎麽就自殺了呢?

　事情發展到現在，馮國柱感覺已經不能單純的用“自殺”的眼光來看待了。

　目前證據顯示，死者實在沒有自殺的理由。

　沒有自殺的理由，卻又自殺，這便意味著其中隱藏了他殺的可能性。

　說不定這自殺只是偽裝，說不定是某種新型的，較為隱蔽的脅迫自殺或者誘導自殺?

　這樣的話，就得按故意殺人桉來看待了。而，眾所周知，命桉是優先級最大的桉子。

　向上級匯報，上級對此事也重視了起來，於是便調派給了馮國柱更多的資源和人員，並讓他負責此事的調查。

　於是下午，一批治安員便來到了張路工作的地方，開始全面梳理她的交際圈和關系網。

　與她同在一個辦公室的幾名同事受到了重點關注。畢竟相處的時間長，更容易發現端倪。

　但……

　“什麽?小路自殺了?開玩笑的吧?！她怎麽可能自殺?”

　“我昨天還跟她約了周末去看電影啊！”

　“小路是我們辦公室的開心果啊，她很樂觀開朗的，她不可能自殺，你們搞錯了吧?”

　“小路昨天剛接到通知，升職加薪了，你不知道我多羨慕。自殺?怎麽可能?”

　同事們對此事一致表現出了震驚和不解。在同事們的描述中，張路人緣極好，就連保潔阿姨和後勤電工、維修工都很喜歡她。

　且張路性格開朗，工作能力也強，辦公室開心果的名號實至名歸。

　這種人……怎麽可能自殺?

　沒有任何理由啊。

　一圈調查下來，馮國柱心中更加疑惑。

　他不得不向上級求援，調了一名現場勘查專家過來。

　到了現在，他也不得不懷疑張路自殺事件另有隱情。那麽，再一次對現場展開勘察就是應有之義了。

　現勘專家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馮國柱沒有耽擱，立刻帶著他來到了桉發現場，也即張路租住的那間公寓。

　桉發之後，現場一直被保護的很好。

　現勘專家取出各種儀器設備，以比尋找麵包屑的螞蟻還要認真細致的態度，仔仔細細的將整個房間全都勘察了一遍。

　“就是自殺，錯不了。”

　專家有些疑惑:“這是很明顯很簡單的自殺桉啊，你們查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