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從一臉平靜的張定山臉上,還是滿臉疲憊的何薇,還是滿臉憤怒的呂卿良臉上,陸銘俱都看出了隱藏在表面之下的一種情感。
不甘。
沒有人甘心就這樣將其列為懸案,放棄對這個案子的追查。
據張定山所說,列為懸案,其實不代表著徹底放棄。會有專門的懸案管理人員繼續搜集信息,進行對其的後續調查,並時刻關注其余案子的進展,看是否有牽連到此的。
這在治安部門之中似乎也是這種處理模式。
陸銘就聽說過有一些不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刑事案件,在過去由於技術水平限制,當時不具備偵破條件,於是便成為了懸案。但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之後,卻得到了偵破。
列為懸案,只是在徹底失去了現階段偵破的可能之後,將希望寄托在了未來而已。
但……這其實就是完全靠運氣了。畢竟事情未來會有什麽樣的發展,技術在未來會有什麽樣的突破,完全不可控,也不可預測。
可能僅僅幾年便有新的重大線索冒出來,也可能直到陸銘老死,案子仍舊沒有進展。
同時,雖說有專門的懸案管理人員繼續後續跟進,但所投入的各方面資源很顯然會極其有限,根本不可能與現在相比。
現在,“X組織綁架案”便面臨著這樣的結局。
陸銘低聲道:“列為懸案之後,怎麽處置我?”
張定山說道:“社會學實驗會結束,人員可以各自回家。駐軍撤離,物證、資料等封存,調查人員撤離。至於你……在簽署保密協議之後,你可以正常回到社會中去。如有必要,政府部門會為你的‘死而複生’給出合理的理由,譬如參加了某某秘密任務之類,並出面為該理由做出信譽背書。
現在,已經有長達兩個月時間未發現新的X組織的犯罪行為。你回歸社會,所承受的風險應該也會比較小。
唔,治安部門會為你提供暗中的,期限大約在一到兩年的保護。之後,治安人員會撤離。”
回歸到正常社會之中,與父母親人團聚,告訴爸爸媽媽和姐姐,自己沒有死,自己還活著,是陸銘始終以來的願望。
曾幾何時,在X組織“求和”的時候,陸銘還曾強烈要求過張定山接受他們和平相處的建議,但是被張定山拒絕。
此刻,張定山主動提出了要讓他回歸社會,陸銘卻猶豫了。
他長久的沉默著。張定山三人則默默的等待著。
良久,陸銘抬起了頭,眼睛裡已經滿是堅決。
“我不回去。”
“哦?說說你的想法。”
陸銘慢慢說著:“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查閱古籍,從歷史片段之中尋找X組織的蹤跡,以及山神事件的真相。
我看到與X組織類似的那些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斷的綁架人口,甚至乾出了圈養‘人牲’的事情。到了現代,X組織更是肆無忌憚,不知道毀掉了多少家庭。
我想問,憑什麽?狗日的山神算老幾?狗日的X組織,憑什麽就能隨意破壞我們的家庭,破壞我們的人生?憑什麽?
我不服!我替歷史中那麽多被當祭品獻祭給了山神的人不服!我替現代那麽多受害者不服!”
最後一句話,陸銘說的咬牙切齒,滿臉猙獰。
“陸銘……”
何薇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有點激動。”
陸銘平複了一下情緒,
勉強笑了一下。 “好吧,好吧,其實我也沒那麽偉大。呃,不過身為人類一份子,看到同類這樣被對待,還是有些生氣的。
最主要的,張隊長,我記得你曾經告訴過我,不遵守我們人類世界規則的存在,不可信。我不相信X組織會始終蟄伏,也不相信他們會放過我。
我回到父母親人身邊,只會將危險帶給他們。不除掉X組織,不查清楚這個什麽山神,我一輩子都要擔驚受怕,一輩子都過不安穩。
所以,我不回去。”
張定山歎了口氣:“不回去也可以。我想想辦法,應該能把你也安排到局裡來。只不過,這樣一來,你這一輩子都不能再以陸銘這個身份現身。你要想好。”
陸銘搖了搖頭:“不,我的意思是……把我獻祭給山神吧。”
張定山眉頭瞬間皺起。何薇瞪大了眼睛,呂卿良滿臉震驚。
“雖然現有證據可以確定,X組織所使用的,並不是那種古代人所使用的傳統獻祭方式,他們或許有了更為便捷隱秘的辦法,但這不意味著古代人所使用的那種獻祭方法,現在就不可以使用。”
陸銘沉聲說著:“通過這段時間對古籍的查詢,對資料的搜集,尤其是有關於古代那個窮小子,以及唐氏家族的資料分析,我們已經可以大致圈定向山神獻祭的地方所在。再用現代的勘探和航拍技術、衛星技術進行一些搜索,未必不能將那個地方找出來。
再之後,把我獻祭給山神,把山神給引出來。”
引出山神之後,下一步該怎麽做,就不用陸銘來說了。
陸銘知道,其實,在自己提出這個想法之前,張定山三人未必就想不到。但或許因為某些原因,譬如紀律不允許,需要顧慮自己安全之類,他們並未提出來。
現在,由自己主動將這個方案提出來,主動申請,或許會有助於這個方案得到上級允許。
陸銘此刻已經下定了決心。
相比起終生隱姓埋名,行動不得自由,或者就此回歸社會,但要一輩子生活在恐懼之中,甚至還有可能將危險帶給父母親人,他寧願拚死一搏。
成功了的話,滅掉了山神,自己又被及時救出,X組織便是無根的浮萍,失去了再來興風作浪的能力和動力。自己就徹底安全了。
失敗了的話,哪怕自己真的被山神給吃了,也好過一輩子惶恐。
“你下定決心了麽?”
張定山平靜的看著陸銘,語氣之中不知不覺多了一些凝重。
陸銘鄭重點頭:“我確定。”
“好。我去向上級申請。這大概需要一天左右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之中,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反悔了,隨時告訴我。又或者……哪怕真的找到了祭祀之所,只要真正開始之前,你後悔了,都可以隨時停止。”
“隊長……”
何薇低聲呼叫了一聲。但她還未說出別的話,便被張定山擺手製止。
陸銘再度鄭重點頭:“無論如何,都謝謝你,謝謝張隊長,謝謝何薇。也謝謝你,卿良。”
呂卿良滿臉苦笑,只是搖頭。
“好,那就先這樣。”
通訊切斷,陸銘靠在椅背上怔怔出神。良久,他才站了起來,走出房間。
他遙遙望著距離不遠,卻與此完全隔離的,正在進行“社會學實驗”的地方,傾聽著隨風而來的若有若無的人聲喧嘩,喃喃說道:“放心吧,你們不會等待太久的。”
他再度回到了資料室之中,見到了仍舊埋首於古籍的黃為民。
“黃老師,現在我們有了一個新的任務。我們要把當初那個窮小子,還有唐氏家族,在山中向山神進行祭祀的場所……找出來。”
並不知道內情的黃為民有些詫異。
“小陸,這可都是封建迷信啊,你真相信有這樣的地方?要我說,那個窮小子就是被頂著祭祀山神的罪名合法搶劫了,那個唐家也不過信仰比較奇怪而已。”
陸銘淡淡笑了笑:“說不定所謂的祭祀山神的場所是一個藏寶地呢?那裡說不定埋著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別問我,有些事情我不能說。”
黃為民立刻恍然大悟:“和案子有關是吧?保密條例我懂, 我懂。那行,咱們就試著找一找。”
兩人再度開始了搜集資料,以及後續的分析和思考。
“首先,窮小子所在的村子,叫二郎村——這是個古村落,後來一次泥石流,死了不少人,沒死的也全搬走了,這個村子大概在當今的南集村以西四到六公裡左右的地方。以古代人的腳程,走山路……等等,先找一份地形圖過來。”
“唐氏先祖生活的村子叫上河村,現在也叫上河村,不過隨著地形變化,村子的位置有些移動。我記得順治年間有一次洪水來著……”
“有關那個窮小子的記載說,當時一群人在山裡走了一天多的時間,說路過了一處峽谷,‘天如一線’什麽的,還有一條小路,路兩邊都是一種黃色的,花朵較大,分成數瓣,香味比較淡的花。我去查查這是什麽花,小陸,你把崇禎年間太行山區的氣候數據找來,有了氣候數據,咱們大概就能推算出這種花生長在多高的海拔。”
崇禎年間當然沒有專業的氣象數據記載。但是通過考古學,以及地質學方面的研究,仍舊可以大概描繪出當時的氣候變化。
兩人便按照這樣的方式,對著一堆古籍和地圖,還有眾多的數據,開始了推算。
第二天下午,張定山打來了電話。
“陸銘,上級同意了行動二隊在確保你人身安全的前提之下,嘗試通過祭祀儀式來引出山神。”
陸銘疲倦的笑了笑,聲音滿是沙啞:“我跟黃老師已經大致圈定了祭祀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