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鳧房間內。
她抱著手機,還不太會操作。
剛剛她在魄奴幫助下,注冊了個叫微信的東西,好友列表裡只有王西樓和風無理。
尺鳧內心有點新奇,她其實知道一點這個手機的東西,畢竟在外邊漂泊了幾十年,又不是完全跟社會脫軌。
只是她沒魄奴接受力那麽強,魄奴沒錢是因為背負倒霉這個詛咒,她沒錢是因為腦子不太好使。
她的流浪更像苦行僧,進黑工廠打過工,碼頭搬過貨,進過傳銷組織,被拍花子拐到山溝溝,
她每次總能一臉嚴肅,一副我可不好惹的表情,然後莫名其妙就被人騙,人身安全肯定不用擔心,但錢是一分不剩,近些年治安越來越好,環境也日新月異,沒人騙她了,黑工廠也都沒幾個,去打工別人也不要她,就回來了。
她現在看著那條,‘你已添加了風無理,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的消息。
聊天?
為什麽她要跟他聊天?
但這裡顯示要她跟他聊天的,這就沒辦法了,可不是她想跟他說話的,她只是聽從這東西的話而已。
可是要跟他說什麽。
自己跟他又沒什麽好說的!
尺鳧可愛的臉上眉頭蹙得更深了,雙手抓著手機,看著聊天界面沉思。
半天,她用手寫輸入法,發了條消息。
尺鳧:晚上好
一分鍾,兩分鍾,她聚精會神,看著手機屏幕,但是最上面一直只有自己那條消息。
“你這個都不嚇人。”魄奴嗤笑一聲。
“胡說!吾輩講的超級嚇人,你都被吾輩嚇死了!”
“亂七八糟的,狗屁不通,哪裡嚇人了。”
今晚不知道魄奴和那隻蠢貓發什麽瘋,
非要擠在過來她和綰綰房間,兩隻蠢貨和可愛的綰綰在說恐怖故事,一人一個輪著來。
幸好這房間的床夠大,純木工自己造的,這床算老古董,睡兩個人還是可以的,還能再擠兩隻小動物。
是王三喜做的木床。
那小子也老死了啊。
尺鳧翻了翻記憶。
一個餓得頭暈眼花的十四五歲少年,趴在香燭鋪門前,香紙鋪門打開,那個如湘江水般溫柔的女人走了出來,那時正值初春。
大過年的,別死我家門口啊。
僵屍也會覺得很晦氣的啊。
那人突然爬了起來,她嚇了一跳,起手最近剛學的詠春。
原來沒死啊。
在說啥,大點聲啊,聽都聽不到。
想要點吃的?
家裡也沒啥吃的了,米缸好像剛好空了,這樣吧,我給你點錢,幫我去城東徐記那裡買袋米回來。
王西樓看著那個小乞丐走遠。
鄰裡的人都說,小王又當老好人了,哎喲你怎麽心那麽善喲,小僵屍嘻嘻笑,說沒事沒事,日子都不好過嘛。
她也以為這個小乞丐會跟其他人一樣,拿著錢跑了就再也不回來。
傍晚時分,她推開門,門前跟早上一樣又趴了個少年。
姿勢都跟早上一模一樣,面朝土地四仰八叉,累得像斷氣了一樣。
只是身邊放著一袋子米。
她抱著胸倚著門框搖搖頭,覺得這人傻叉一個,拿了錢還不趕緊跑。
五百年裡,王西樓確實認識了許許多多的人,有普通人,也有修行者,有仙人,也有妖怪。
其中也有像王三喜這樣,被她收留了一段時間的人,他們大多數最後都會離香燭鋪而去,然後又變成她一個人,別人問她為什麽一直呆在這裡,她只是說在等人。
王三喜在這住了大概二十多年,那天春日晌午,他看著鏡中自己,當年青澀模樣早就褪去,如今已年過四旬,臉上爬起皺紋,兩鬢開始斑白。
可是再看向院子裡的女人時,她躺在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曬著太陽,嘴裡還哼著古調的曲子。
身後一牆的木香花在風中搖曳,她那張臉曬得發紅,睫羽氤氳的陽光顫動,棗樹斑駁的光落在臉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白嫩的手一下一下拍著藤椅,非常愜意。
聖潔而美麗,時間沒有在她身上刻下一點痕跡。
“三喜,把那些臘肉都拿出來曬一下吧,今天太陽不錯。”
他就去廚房,把那些臘肉倒騰出來,掛了起來,給水缸打滿水,劈了夠幾天的柴火,把米缸裡的米裝滿,那女人笑著問他今天怎麽了。
“阿姐,我要成家了。”
王西樓一愣,舒爾笑,道:這樣啊。
那個女人他帶來給王西樓看過,是個三十多歲離過婚的小姑娘,女人見了王西樓,雖然不知道自家男人在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面前表現像個晚輩,但也還是恭恭敬敬喊姐姐。
王西樓問他有什麽打算,男人說打算去北邊闖一闖,就給了他一筆錢,看著二人離開。
後來又經三十余年,一個暮景殘光的老者,顫顫巍巍推開了香紙鋪的門。
那扇門推開後的光景,是他魂牽夢繞的歸途,亦是來路。
他看著院子裡那個,躺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曬太陽的女子,這裡一直未曾改變。
只是當年餓得兩眼發昏趴在地上的少年,如今已然白發蒼蒼。
七十多歲老翁,對一個十六七的小姑娘,會是什麽稱呼呢?孫女?亦或者是重孫?
“阿姐,我回來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對院子裡年方二八的小姑娘道。
哎呀,是三喜啊!
回來住?也不是不行,多少年沒見了,三十年了,對對對!
我?還沒等到啊,哈,反正也等了幾百年了。
生意做得很大?那麽厲害?快搞點錢給我花花。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現在窮得在這曬太陽。
對了,過段時間我要出去一趟,快成仙了哈哈。
……
院子裡曬太陽的,從一個變成兩個,又從兩個變成一個,最後一個也沒了,木香花開了又敗,第二年後院門再被打開,一身狼狽的王西樓從外邊回來。
“三喜,我快餓死了,出去幫我買碗陽春面。”
王西樓推開門,院子裡陽光稀爛,棗樹枝葉繁茂,隨風搖曳,葉子和花落了一地也沒人打掃,石磚縫隙長著雜草,荒蕪一段時間了。
聽說是老死的,無病無災。
幸事,幸事。
……
“你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嚇人,都沒有吾輩的嚇人!”
“你都縮到綰綰屁股底下了,別把綰綰尾巴抓疼了。”
魄奴白了這蠢貓一眼,看向綰綰:“到綰綰了,快說快說。”
“啊?可是,綰綰都不會講故事。”
小狐狸很窘迫,被子底下腳趾頭緊張地蜷縮在一起,剛剛魄奴講的山村雪夜遇險故事太嚇人了。
“沒事,蠢貓剛剛那個亂七八糟的她都能講,你隨便發揮就行。”
“吾輩不喜歡你了,吾輩今晚不要你抱著睡!”
他們坐在床頭,各自抱著一角被子。
魄奴盤著腿,綰綰則是立著腿抱著膝蓋,夜姬本來也是黑長直美少女抱著膝蓋坐在一邊,因為剛剛太害怕了就變回小貓咪縮到綰綰後面去了。
綰綰把夜姬從身後尾巴下扯了出來,抱在懷裡,小手給她順毛,怯怯地說:“那綰綰說個沒那麽可怕的故事吧,是個小熊和小狐狸的故事。”
“等一下。”夜姬忽然打斷:“吾輩想回去把吾輩的北極熊玩偶帶過來。”
魄奴一臉無所謂:“你去唄。”
“你去幫吾輩拿。”
“??”魄奴一臉摸不著頭腦:“為什麽?你自己不會去嗎?”
“外邊太黑了,吾輩那麽小一隻,會被雪怪抓走的!”
“……沒有雪怪抓你。”那是剛剛她編的恐怖故事。
夜姬趴在綰綰腿上,很堅定道:“有的,吾輩見過的,客廳有好可怕的雪怪。”
“真無語你這貓。”
魄奴罵罵咧咧出去,幫她拿那隻北極熊玩偶。
因為外邊冷,只不過去一趟隔壁房間,回來時就一身冷氣,她把玩偶扔給夜姬麻溜地縮進被窩裡,準備聽綰綰講故事。
一旁的尺鳧一開始覺得三人很吵,蹙著眉想趕他們回去睡覺,但是看到可愛的綰綰也在,就在一邊旁聽。
聽著聽著,她也過去參與他們活動。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講了大半夜,魄奴講的都特別嚇人,吃小孩的白尾狗,捉黃鬼之類。夜姬就是天馬行空瞎編,一點不嚇人。
綰綰也想講嚇人的故事,但是講出來都像童話一樣可愛,她講完看其他三人都不害怕,就很喪氣。
尺鳧講的都是過去幾十年裡她遇到的,很慘的人,都是她親眼見的,不見得多可怕,但是綰綰和夜姬很共情,特別是小狐狸,聽了都抹眼淚,尺鳧連忙安慰。
就像初中生小姐妹們第一次在同學家過夜,有說不完的話,然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四隻小姑娘縮到一個被窩裡,綰綰和尺鳧睡得規矩,夜姬和魄奴則臉對臉抱在一起,魄奴夾著夜姬大長腿,頂到人家胯下,外邊是冬日寒風,被窩裡暖烘烘。
……
第二日,等風無理醒來的時候已經六點,王西樓肯定早就起床了去今天的第一次買菜了,他睜了睜眼一下子清醒,因為床邊站了個人。
“你……要幹嘛?”
“這東西壞了。”尺鳧蹙著眉把手機給他。
“壞了?昨天才買的,怎麽會壞了?”
風無理坐了起來,拿過來看,開屏還有百分之四十電量。
也不是沒電了啊。
“沒壞啊。”他頭髮還亂糟糟的,遞了回去。
“沒壞嗎?”尺鳧接過,猶豫著道:“可是我都收不到你消息。”
“……”
風無理不太忍心騙她,但是看著她蹙眉認真琢磨為什麽收不到他消息的樣子,他又實在說不出,自己壓根沒給她發消息這樣的話。
“我看看,是不是設置那裡沒調好。”
尺鳧又把手機遞給他,站在床邊看他弄,風無理按了些不知道什麽東西,才把手機還給她,然後拿出自己手機說試一下。
她昨晚發了一連好幾條晚上好,風無理看了的,但是懶得回。
他編輯了一條‘早上好’發過去。
“你看看收到了嗎?”
“收到了。”
“收到了就行。”他想了想,又煞有其事道:“我就說我昨晚給你發信息你怎麽不理我。”
“嗯,我也是,昨晚沒收到你回的消息。”
她依舊冷著臉,看著手機屏幕那句早上好,嘴角好幾次想上揚,但又止住。
最後只是冷冷道:“還不起床,都幾點了。”
風無理這才出去。
魄奴剛好也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房裡出來,看到風無理後,眼前一亮,想過去撒個嬌,結果被尺鳧拉開。
風無理去刷牙洗臉,剛刷完牙穿戴好校服的綰綰也醒了。
“綰綰早。”
“風無理大人早上好。”
“夜姬呢?”
“夜姬大人還在睡覺呢。”
“快點刷牙準備上學吧。”
“好的呢”
綰綰個子不夠高,光著腳丫子踩在小凳子上才能照到鏡子,藍白色校服外套裡面穿羽絨,看起來鼓鼓囊囊的,風無理洗完臉,順手拿她尾巴擦了擦手。
綰綰快氣炸了!
“風無理大人!”
她抱著自己尾巴,鼓著臉抬頭,炸毛的樣子特別有趣。
“我給你扎個頭髮吧。”
“嗯?”
“我給你扎兩個小丸子,很可愛的。”
“啊,麻煩風無理大人了!”
她耳朵翹了翹,對著鏡子準備刷牙,風無理站到她後面給她梳頭髮,尺鳧拉著魄奴下樓,能聽到尺鳧叫他快點下去吃早飯,等一下要涼了,看來今天早飯是她做的。
“風無理大人,綰綰的牙膏用完了。”她的是兒童牙膏,小小一支,草莓味的。
“這樣啊,先用著我和王西樓的吧。”
“好的呢。”
綰綰開開心心地拿過風無理的薄荷牙膏, 只是等她刷牙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薄荷的清涼讓她感覺嘴裡結冰一樣。
她苦哈哈地抬頭看風無理,風無理給她點點頭:“這就是大人的滋味。”
大人的滋味,太可怕了,綰綰根本不敢想,每天都用這樣喉嚨都涼嗖嗖的牙膏,還是她那個草莓味的小牙膏好,這次就買哈密瓜味的好了。
“頭髮可愛吧?”
綰綰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欲言又止,在風無理又問了一遍可愛不可愛時,咬著下唇點頭說可愛。
尺鳧已經在下面很不耐煩地喊他們兩個了。
“快去穿鞋子。”風無理揉了把小腦袋。
“綰綰這就去!”
風無理抓了一把她尾巴,綰綰一激靈,條件反應地護住尾巴,小短腿邁得飛快跑遠,太急切都來不及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