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擒拿的刺客,嚴鋌、杜惇、楊松年三人都不認識。
但有些人認識。
經過查問,最終卻定了被擒拿的刺客名叫“孫二”,也不知道是因為行二,還是就叫孫二就不知曉了。
是紅蓮道之中的人,行刺前,在成都城內的一家糧米鋪子做工。
而這家糧米鋪子的東家和管事,理所當然成為了接下來要查探的對象。
“杜家的?”
杜惇也沒想到,他剛出節度衙門不久,杜家就會再次出現在節府眾人的口中。
依然端坐在帥桉後的傅津川面色冷峻,聽著趙元棋的回報,。
趙元棋行事幹練,在人抓到不久之久卻開始畫像盤問,最終在一個時辰之內就查出了那人在成都的落腳點和掩飾的身份。
“那家鋪子是杜家的,專做糧米生意,杜家的糧米生意是杜恆在管,也就是剛才來的杜惇的堂弟...我剛才問過鋪子裡的其他夥計了,這人在成都待了也有幾年了,是管事李義招進來的,那個叫李義的管事現在見不到人了,家中也空了,應該是跟昨夜的事有關聯,可能已經潛逃了...是否出具海捕文書?”
“你覺得杜家人跟這事,有關聯嗎?還是只有那個管事有問題?”
趙元棋聽到傅津川的問話,卻有些為難的樣子,“回節帥,就現在的線索,只能查到李義應該是跟這件事有關聯,但李義背後的杜恆以及杜家是否有關系,還得接著查下去...此外,昨夜賊人所用的軍弩上面的標號已經被毀去,無法辨認,但能根據這些部件的做工和材質,大概確定是那一批次的...還有就是各軍之中軍弩報損情況...”
傅津川笑了笑道:“很好,這些事就繼續交給你負責追查了,那個李義的讓許判官發海捕文書,追查軍弩的事崔主簿去做,力求給我把幾年內軍中軍弩無論是丟失還是折損的情況給我查清楚了。”
崔奉壹許應龍以及趙元棋分別稱諾。
等到眾人下去之後,傅津川問道剛回來一旁的陳行道:“黃老爺子還沒回來?”
陳行搖搖頭道:“還沒回來,不過應該沒什麽問題,天底下能敵老爺子手中刀的屈指可數,昨天場中沒有大宗師,最多有個二品,可能是仗著年輕腳力快,讓老爺子追著費了些力氣...不過我安排了騎兵去支援老爺子,應該沒什麽問題。”
陳行估算的不錯。
眼下聖公大弟子,紅蓮道四大都督之一的張俠,還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在昨夜的刺殺之中,他本是帶人,準備在弩箭和飛鏢作為後手,行關鍵一擊。
卻沒料到他的在一旁的暗處在當道醉漢射出飛鏢之前,就被一個布衣老者發現了。
在龐知古的計劃中,刺殺成功的可能性極低,重要的是因為這次刺殺之後,最好能夠挑起蜀中大族和朝廷的鬥爭。
而張俠親自成都,作為二品高手也是親自打算參與刺殺。卻沒想到還沒動手就暴露了蹤跡。
這身穿灰布衣衫的老者手中拿著一柄軍中製式橫刀,並無出奇之處。但張俠看到那柄尋常橫刀出鞘之後,卻是勃然色變。直接躍上街邊房簷上躍走。
而老者看似行動並不迅捷,卻跟得非常緊。
讓張俠這個已經幾乎摸到一品門檻的二品武夫一步也不敢放松。
他非常確定,這老者因為年歲關系,腳力不如他足,但他只要敢停下來,在城裡被纏上絕對走不脫。
從城裡走到城外,從天黑走到天明。
最後兩人來到了成都城北數十裡處的一個竹林。
張俠走到這裡突然停下腳步了,轉身笑道:“老人家,年歲這麽大了,體力還真不錯啊,這一路窮追不舍的,至於嗎?”
黃振弓笑道:“你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年歲大了,就不能站著等等我?我都這把歲數了,容易嘛?怎麽想著想清楚了,不跑了?”
“不跑了,我就跟您老人家過過手,領教一下這一品大宗師的高招。”
張俠衝著黃振弓一拱手,氣勢十足的說道。
他知道這老者必然是一品高手無疑,不然也不可能在這個年歲還能一路緊跟著他數十裡出了城。
而選在這個地方停下跟對方動手也是經過多方考慮的。
首先以這個速度來到城外,官軍的騎兵一時半刻追不上來,但這裡距離他們匯合的地方卻已經很近了,接應的人可以隨時趕過來。
二來是利用一路奔逃消耗一下這位一品高的體力,在這裡仗著自己年輕力壯的優勢跟對方打一場。
武藝練到他這個份上,在想要有所進展,跟高手過招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黃振弓拄刀而立,有些不屑對著張俠道:“說的光明正大的,一肚子的算計,呵呵那也讓我看看,方虯的弟子有什麽手段。”
人老精,鬼老靈,張俠的這些小算計,自然是瞞不過黃振弓的。
不過他這一輩子,什麽風浪沒見過,這點小伎倆對他來說完全不在意。武夫之間一對一的對戰,比起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的凶險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耳語。
而面對萬人尚可拔刀相向的心境,這無疑是這種江湖草莽出身的張俠所沒有的。
】
那柄尋常橫刀緩緩的出鞘,一寸兩寸三四寸。
沒出鞘一寸就讓張俠覺得周圍的一切,好像空氣都變得重了幾分。
而這僅僅就只是拔刀而已。
最終那柄橫刀被老者拔出,老者橫刀而立,“來,讓我看看你這方虯的高徒,有什麽能耐,你先出手吧。”
“那就得罪了...”
張俠話音一落身體出離弦之箭,迸發向前,向著黃振弓直衝而去,兩人之間數十步距離瞬息而至。
待衝到只有幾步遠的時候猛然一個側滾隨後袖口之中兩把短刀激射而出直取黃振弓。
這兩刀速度極快,但還是沒有快過黃老爺子的刀。
只見刀光一閃,快到旁人根本無法看清的一個揮刀就化解了張俠這刁鑽凌厲的一擊。
隨後張俠不敢近身而是一步往後躍了數丈,雙手回拉兩柄短刀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原來短刀的刀柄末端有細鏈。
張俠收刀之後,又是迅速彈出,雙手持刀近身向著黃振弓攻了過去。
刀法凌厲刁鑽,出刀極快,招招奔要害。
而黃振弓這邊,手中橫刀卻是密不透風,面對張俠凌厲的攻勢卻顯得遊刃有余。
張俠在連續砍刺了數十刀徒勞無功之後,直接一個閃身後撤,然後道:“好一個獅子搏兔,老人家的刀法堪稱天下一絕,卻不知道您老姓甚名誰?”
黃振弓冷哼道:“老夫,黃振弓。”
“您老有如此身手,為何屈身與傅津川那小賊身邊,甘做高門鷹犬?以您老之能,若能加入我們紅蓮道,共謀大業,待到將來,未必不能博個封侯之位。”
張俠這邊見武力拿不下這老者,便想著言語之間試探一下,而來也是想要拖延一下時間。
誰知道老者聽完之後卻笑了:“哈哈哈哈,就你這點口才,就別逞口舌之利了,老夫世代軍戶,官拜正四品明威將軍,在傅家幾十年了,英國公還得叫我一聲老叔,你就這兩句空口白話還想誆騙我?可笑可笑...來,嘴上功夫不行,爺爺教你如何用刀!”
說完黃振弓一步邁出,最後一刀立斬,這一刀看似平平無奇,卻出手奇快,快到張俠只能勉強以雙刀招架。
刀刃雖然架住了,這一刀的恐怖力道卻讓張俠心中一顫,手中精鋼打造的雙刀更是被劈出缺口。
這一刀雖然未能建功,黃老爺子卻直接順勢近身左手變掌為刀直接擊在張俠的胸前。
張俠大驚之下,不敢硬接,只能選擇順勢倒飛出去,然後落地瞬間將那一擊的力道卸掉打半,但只是一小半的力道也還是震的他髒腑顛倒,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在跟黃振弓動手之前,已經停留在二品宗師境界有些年頭的張俠可是自視甚高的,他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了一品的門檻,若是能多跟高手較量,說都不定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但今天遭遇的這個名字都沒聽過的老者,這恐怖的實力讓他甚至覺得師父方虯來了也未必就能勝過這個老者。
同時他也有些疑惑,為什麽這種身手的老人,之前沒聽過名姓?
掙扎這站起身來,張俠拱手道:“老人家好身手,卻不知道為什麽在江湖上沒聽過您老的字號。”
黃振弓微微一笑道:“江湖?老夫從不曾混過江湖,你又如何在江湖上聽到老夫的名號?”
張俠的臉色慢慢凝重了起來,原來如此。
不是江湖人,如何能在江湖聽到?
若說這時間,什麽勢力擁有的高手最多,這個答桉無疑是朝廷。
前幾年上元夜行刺道君皇帝的時候,各方勢力包括西域佛宗在內,北境,中土佛門,紅蓮道,集結了五個一品高手。
這幾乎已經是天下間的半數了。
但朝廷光是在上京城就能幾乎調動同樣數目的高手出來兌子。
舞陽侯於羅睺,皇城司的簡伯雍,宮裡的仁宗妃嬪和一個老太監,還有道士陶應真。
這些人他都知曉了,卻沒想到那一日朝廷還有一品高手沒露頭。
這個武安侯身邊的老者,武力之強橫跟以上幾人相比隻強不弱。
在轉念一想這老者的路數,招式極為簡單卻極為狠辣實用,只是平常的軍中技,卻打出了讓人難以招架的驚人氣勢。
這便是大宗師的威力嗎?
張俠的臉色陰晴不定,心中有些猶豫,本想著消耗對方的體力之後最起碼也能打個平分秋色,現在看無疑是太天真了...
“怎麽,現在不急了?是在等接應你的人?哈哈哈,小子,我不妨跟你打個賭,看看是節府的鐵騎先到。”
黃振弓看著張俠有些戲謔的說道,仿佛老貓戲鼠一般。
張俠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按照他的估算,朝廷的鐵騎,應該來不了這麽才對...
但武者的敏銳感覺,已經讓他聽到了大地在開始了震動,說明了數裡之內,正在由大隊騎兵在迅速的接近。
來的好快,不愧是武安侯麾下的精銳鐵騎。
卻說此時成都城南數十裡處,一個山中小屋,李義和妻子還有兩個兒子以及兩頭騾子經過一路顛簸終於走到這裡。
兩個兒子騎在一頭騾子上,另一個騾子上還裝著幾個金銀細軟的包裹。
這個小屋位置極為隱蔽,是李義早就準備好的藏身之所。而且距離成都並不算遠。
進了屋,杜氏一看就發現了問題。
屋裡面收拾的很整齊,水米油鹽齊備,還有被褥等過日子能夠用得到的一切物資。
應該是這幾日準備好的。
看著妻子詢問的目光,李義歎了口氣,讓兩個兒子躺在床上休息,隨後跟妻子一起出了屋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是紅蓮道成都分舵的舵主。”
這一言讓妻子頓時驚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成婚多年的良人居然是個“反賊”。
隨後李義也將自己的過往合盤托出。
“我自幼是流民,被師父,也就是聖公收養,教授武藝,我武學天賦不高,但頭腦還算靈光,所有經常就跟龐先生讀書習字,也跟著他學些了不少東西,宣嘉十年的時候,我奉命來到蜀中,為了落腳只能偽裝成流民,杜老爺子看我讀過書會謝字,就收容我做個帳房...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前幾日家裡來的那個...”
“張俠,也就是之前在梓州的率軍跟朝廷打仗的紅蓮道大都督,我跟他是老相識了,算是一起被聖公收為弟子的,不過他的天賦可比我好多了,所以做了入室弟子...前幾日來成都也是奉命來做一件事...這件事不管成敗,咱們都得走...成都待不得了...”
“委屈你跟兩個孩兒,從此以後只能跟我東躲西藏,在沒有安生日子可過了...”
杜氏聽完夫君這一席話,也是心中震怖,難以想象終日同床共枕之人竟然是一直在對抗朝廷的紅蓮反賊...
這對這個普通人家的婦人衝擊極大。
半晌杜氏才歎了口氣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然跟了你,那就沒什麽好說的,天南地北我都跟著你走,只是苦了這兩個孩子了...”
說罷,杜氏轉身進了屋子,走到床前看了看趕了一路有些累已經睡著的兩個兒子。
隨後又來到外間取水淘米做飯,而李義獨自站在外面望著四面的山也歎息了一聲。
對比起繁華的成都來說,這裡自然是窮山僻壤,但好歹能讓他們一家四口人暫時安頓下來。
至於之後何去何從,那就得問老天了。
他還清楚張俠去成都第一天見他時候說的話,“李兄,這事要成了,將來的大業若成六部尚書有你一席。”
大業若成?六部尚書?
呵呵呵,終是大夢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