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驍雄第三百一十七章兩難之決
年三十,除夕佳節。
正該過個團圓年的時候,但普州城內外的人卻都沒有這個心情和條件。
數十架投石器在天一放亮的時候就開始朝著普州城頭和城外大營投射石砲。
同時發威的還有數十架八牛弩,長矛一樣的弩箭可以洞穿數人,就像就像是穿糖葫蘆一樣。
這些遠程攻擊器械,因為數量原因,造成的傷亡並不大,但對於防守一方紅蓮軍的士氣影響極大。
讓營寨以及城上的紅蓮士卒紛紛躲避,耳邊同伴的哀嚎聲更是衝擊著他們的心裡防線。
距離普州城牆數裡之外,臨時搭起的觀戰台上,傅津川站在正中央,身後擁簇著數十個文武大員。
觀戰台正對著城頭的主城樓上,方家兄弟,薛巨鱗龐知古,以及作為青唐使者的無歸和尚同樣立於城頭,面對著官軍的攻勢面容肅穆。
“官軍攻勢如潮,這麽下去,能守幾日?”
這句話沒人能回答,薛巨鱗仿佛是在問自己一樣。
一旁的無歸和尚道:“上京那一晚,就是武安侯壞了龐先生的謀劃吧?”
龐知古搖搖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說不上是他壞了的我謀劃,只能說時運不濟罷了。”
“不過此人真是堪稱我紅蓮道的劫數,從廬州開始,就被他追著跑,他娘的,到了蜀中還是被他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真該想想注意弄死他...”
方蛟的語氣頗有些氣急敗壞。
方虯卻道:“什麽劫數不劫數的,敗在他手下的人多了,不過是朝廷兵強馬壯罷了,等咱們過了這一關積蓄實力...來日方長。”
“聖公之言甚是,能成大事者,不拘於一地一時,傅津川此人少年得志,未必就能長久。”
龐知古也出言附和道,也算是安定人心之言。
畢竟現在紅蓮眾人在對陣之中處於被動挨打的處境,在不說些什麽,就連這幾個主事之人的鬥志都在漸漸消弭。
隨著投射形成了壓製,官軍也開始了攻城第一步。
負土填壕。
數千民夫和輔兵在弓箭手的掩護下開始向推著車,背著布袋,往護城河裡填土,紅蓮軍被官軍的箭失和石砲壓製的根本無法對城下的民夫和輔兵的行動進行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偶爾有弓箭手從垛口出射出箭失,也無法阻擋官軍的腳步。
在天色將暗的時候,已經有幾段城牆處的壕溝填的差不多可以上雲梯車了。
傅津川在收兵之後才下了觀戰台,帶著幾個幕僚回到中軍大帳。
“紅蓮軍要走。”
這是坐回主位上第一句話。
領兵多年,大小百戰帶給傅津川豐富的作戰經驗和敏銳的直覺。
張杲和許應龍以及李法真等人聽了之後都是神色一怔。
因為紅蓮在官軍趕到之前,對於城中以及城外大營的防備工事都進行了重點的修整,怎麽看都是要準備在普州與官軍對峙一番。
現在放棄普州的城池依托,想要立即轉進很有可能會被官軍追上擊潰。
還不如留在普州,有城池和大營可以守一守。
不過幾人也都是通透之人,傅津川這麽一點也立即想的明白。
不是長久之計。
普州,甚至是整個川蜀,都不是紅蓮道的能夠久居之地。
在紅蓮軍的方向考慮,必須得早做打算。
“節帥所言甚是,紅蓮軍若等城破之際在走,更為被動,眼下雖然僵持不下,但兩害相權,不如早走,脫身的機會更大一些。”
這時候幕僚之中的參軍之一李法真也建言道。
“紅蓮軍想要突圍,必定會有兵分幾路,設疑兵之計,但他們真正能走的,只有往山南道,走夔州一條路,現在關中重兵雲集,去關中無疑是自尋死路,我軍可拍軍堵住敵軍南下通道的必經之路,也就是這裡,大足縣...”
李法真一邊說著一邊手指著一旁的輿圖上,包括傅津川等幾人都隨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去都默然不語,不置可否。
這時候許應龍卻提醒道,“李兄,大足縣屬渝州,跟劍南節度使府並不統屬。”
李法真聽後愣住一下,然後道:“事可從經,亦可從權。此緊要之時,自然該以國事為重,此時派兵渝州刺史和司馬都會感謝節帥的救援及時。”
許應龍道:“可朝廷法度可不會感謝節帥的及時。”
李法真聽了這話直皺眉,卻不出言反駁。
張杲道:“節帥在淮南救援壽州之時,曾經繞道淮北,現在未嘗不可效彷當時故事,只派數千精兵扼守大足縣,就能堵住紅蓮軍南下必經之路,就可在蜀中全殲紅蓮主力,立下不世之功。”
張杲是曾經跟著傅津川一起經歷過壽州之戰的,兩萬鐵騎繞道濠州渡河饒了一圈突然出現在壽州以西,讓當時吳王叛軍所重點防禦的淝水防線完全落空了。
兩萬鐵騎直接就讓叛軍的十萬大軍在戰場上失去了任何的主動進攻的可能性。
可謂是傅津川用兵的經典之作。
這時候張杲舊事重提,他的意見自然也很明確。
一旁的崔奉一卻說道:“不可一概而論,當時節帥是揚州大都督,又有太子殿下背書,且紅蓮軍北上目的就是直驅京畿的許洛,威脅上京,當然可以事急從權,但如今上京城離這可還有千裡之遙,蜀中可還有人能夠給節帥作保?帶兵越境,可不是小事!”
許應龍點頭道:然也,此時與淮南境況不可同日而語,太子殿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自然是可以命節帥繞道迂回淮北,不違法度,如今節帥鎮守一方,權傾蜀中,卻不可不思量。”
這話一出,李法真和張杲都不說話了。
沒法再說了。
在他們看來,傅津川現在有機會終結紅蓮道,只要拍出數千精兵扼守大足縣,就能堵住紅蓮軍的南下之路,既可以聚而殲之。
但這麽乾無疑也是要冒著很大的風險的。
節度使權責重大,轄下之地軍政大權盡在其手,越是這樣盯著這個位置的人也就越多。
任何一點小事可能都會被無限放大。
是冒著風險,一舉殲滅紅蓮軍主力,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在填一筆佳績。
還是緊守朝廷法度,絕不帶兵越境?
此刻帳中針落可聞,傅津川坐在虎皮大椅上望著輿圖,久久不言。
實際上這些他早就想過了。
甚至他相信這幾個幕僚也都想過了。
這個局面對於他來說很難選擇。
他出身大晉最頂尖的將門英國公府,與國同休。
自幼時常出入宮廷,尚先帝武宗公主,與太子交好,簡在帝心,是當今道君皇帝最為看重的年輕人。
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明白有些事真的是不能碰的。
他可以貪贓枉法,可以強取豪奪,可以殺人放火。
有些在別人身上夠死八百次的罪名在他身上,也就是個申斥。
亦或是罰俸,最多也就是降爵。
但違例帶兵出境,不在此列。
即便是他公忠體國,全無私心,但這種事情會在有些人心裡埋下一根刺。
現在雖然不要命,但搞不好什麽時候心裡這根刺就會刺痛心。
今天可以為了剿匪帶兵越境,明天造反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用這個借口越境?
大足縣的地方官員,面對他傅津川派過去的兵,是攔著還是放行?
而且大足縣以西可就是出川要道了,朝廷當初為了割裂蜀中才把夔州一代劃分到山南道,把漢中歸屬關中管轄,以保證蜀中富足的核心之地和兩個重要的出川門戶不在一人之後。
現在傅津川若是把手伸向川西,哪怕只是為了剿匪,也一定會引來各種攻詰和非議。
口舌和筆墨,也是能殺人的。
不然為何叫“口誅”,為何叫“筆伐”?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態度。
身為臣子,揣度君上那是大不敬。
但哪一個臣子,敢不揣度君上下的每一道旨意其中有何深意?
畢竟,天大的功勞也勝不過一個簡在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