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城的爆竹聲要比上京城喜慶的多,城裡數十萬人的除夕夜並沒有受京畿道無雪的影響。
畢竟遼東歷來是苦寒之地,每年的冬天都不缺雪。雖然一年只能種一季糧食,但地廣人稀,大部分人不至於餓死。
燕王府坐落在大寧城中,以西京大興宮城為藍本,縮小規製而建,是典型的大晉朝藩王府規製。以大寧城裡有名的獨秀峰為坐標的南北中軸線上,依次排列端禮門、承運門、承運殿、寢宮、禦苑、廣智門等。中軸線東西側的宮院樓宇均呈對稱布局。
燕王府如今不過傳承兩代,但比起那些宗室親王來說,燕王府實實在在的掌控了遼東之地和十幾萬兵馬,與其他手無實權的閑散宗室不可同日而語。
位極人臣雄踞一方的燕王吳仁光就在承運殿擺下家宴,與自家親友和幾個親厚舊部,如營州都督趙欽之,兵馬使高德捷等人一起過這除夕夜。
“往年大郎在家,都是大郎寫對子,今年他不在還是姚先生寫的。也不知道他在上京城怎麽過的年。往日他最喜歡熱鬧了。”
吳仁光提起在京城為質的自家長子,頗有些意興闌珊。
“是啊,沒了大郎在,咱們這都感覺不熱鬧了。”吳仁光的二弟吳仁恭也跟著叫嚷道。
不過雖說如此,飯還是要吃,酒還是要喝,不過比起往年能喝到夜半,今年的王府除夕宴早早就散了,幾個舊部和親友都告辭離去。
宴散了,吳仁光就帶著幾個子女去了偏殿說說話。
他有三子四女,長子吳藥師在京城為質,次子吳摩珂今年只有十七歲,生的高大魁梧,比起長相俊俏的兄長,更像是武人世家的子弟。三子吳明徹,比吳摩珂小兩歲,長得十分秀氣,頗有些男生女相。
四個女兒中,長女吳佛護年近三旬,長相豐腴豔麗,下嫁王府舊部之子徐道逵。
次女吳佛佑,二十六七的年紀,同樣是嫁給王府舊部之子,高延齡。
三女吳持寶,比次女小兩歲,招的女婿卻是個讀書人,名叫姚適,頗有些才華,是燕王親信幕僚姚秉寬的俗家侄孫。
四女吳明達,與世子殿下吳藥師是個龍鳳胎,還沒成婚,明達一詞,是佛教常用詞匯,明指三明,達指三達。在阿羅漢叫做三明,在佛則叫做三達。象征智慧,對世事了悟通達。
自幼聰慧,性情也極為剛烈,有很多王府和燕藩軍中人都說,若是四郡主能跟世子殿下換一下想必是極好的。
光看這些子女的名字,也就能看出吳仁光信佛,還不是一般的信。
不過這樣一個信佛的人,卻同時還是指揮千軍萬馬動輒數萬大軍廝殺的天下名將,異姓藩王,這樣的身份重疊卻給人些異樣。
以至於朝廷中有不少人稱吳仁光不是信佛,而是“媚佛”。
畢竟正統的讀書人世家,起名或許會用道家五行之說,就比如大晉宗室男子起名,都要遵循五行循環,極少跟佛沾邊。
不過吳仁光對此直接不予理會,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堆閑言碎語罷了,誰還敢當他面說?
要嘗嘗他的寶刀是否鋒利?
“明達,年後你去趟京城吧,大郎一個人在那邊,到底是孤單了些。”吳仁光對於子女極為寵愛,特別是長子吳藥師。
他前面三個都是女兒,王妃第四胎才生了龍鳳胎,得了個兒子。因此對嫡長子吳藥師極為重視。
吳明達這一聽道:“他那麽大人了,你不用老這麽惦記,
我去看看他倒是行,不過先說好了,別想著在我京城給我找門親事,還有他要是在京城不成樣子,我打他你可別後悔。” 吳仁光笑著道:“不後悔,從小到他最怕你了,你說什麽他肯定聽就是了。犯得著動手打嗎?”
“你看看你看看,我還沒去呢,就怕你大兒子挨打,就沒見過你這麽偏心的阿耶。”吳明達是一點沒客氣的數落著燕王吳仁光。
其實吳仁光雖然重視長子吳藥師,但對於其他子女也一樣厚待,跟吳藥師一起生下來的吳明達更是如此,不然也不能養成如此心性。
吳明達在遼東軍中也是頗有些聲望,騎得烈馬,射的強弓,常帶著幾十個娘子軍出城射獵,甚至還親自披甲隨大軍上過陣。比起紈絝世子,這位郡主明顯是更得軍心。
“好了好了,你要是去了,隨便你管他,是打是罵我絕不干涉,行了吧,再說了你阿耶我遠在遼東,想管也管不了啊。”
吳仁光頗為無奈的說道。
幾他幾個子女看著難得漏出此等表情的燕王來,也是忍得很辛苦,因為不好笑出聲。
此時,萬裡之遙的河西,傅家父子,黃老爺子,外加一個趙福柏的除夕夜倒是過的也不算太清冷。
趙福柏一口一個伯父,一口一個姐夫,態度很是恭敬。往年即便是他身份尊貴,一個牙兵也不可能跟大帥做到一桌上吃飯。
但今年不同,趙福柏因為軍功,被封了宗室爵位第三等的鎮國將軍。軍職也漲了幾級,正五品下的懷化郎將。
要知道同樣是郎將,郭待封前前後後,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也就換了個從五品下的歸德郎將。
這就是身為宗室子弟的雍容,不過對於趙福柏來說,這鎮國將軍什麽的沒什麽用,不能世襲,況且他是雍王府嫡長孫,未來是要世襲罔替成為親王的。
大晉朝的宗室親王和郡王,雖然沒有藩國,卻可以任一州刺史或者都督,如雍王這種,更是節製關中,當然比起那個獨一無二的異姓王來說,這就沒法計較了。
歷練兩年的趙福柏,如今也是頗為幹練,很有眼色的替傅家父子和黃老爺子倒上酒。
“伯父,姐夫,黃老爺子,這杯我敬你們。”
“福柏啊,你這幾年也算是歷練出來,說實話你爹當年把你塞過來,我是真有些頭痛,不過你小子還算是爭氣,不錯,來共飲此杯。”
傅懋修看著現在的趙福柏也是順眼多了。
傅津川這邊一杯酒下去了,也笑著打趣道:“宣嘉十四年咱們在西京的時候,我正跟黃老爺子逛西市呢,趙福柏這小子直接就走到我面前,讓我把刀給他。”
趙福柏道:“這不是當時不認識姐夫嗎,我這又喜歡兵器,卻沒想這一頭撞牆上了。”
傅津川豪氣道:“這也就是西京,這要是在上京,還有你這號紈絝子弟敢不認識我的?你去上京打聽打聽,趙元槊都挨過我的打!”
趙福柏驚道:“趙元槊?那不是三皇子?梁王?”
這要是別人說這個話,趙福柏肯定一口唾沫噴對面臉上。真能吹,你當你誰?但是傅津川...那沒事了,就衝聽了自己是雍王府的長孫還敢動手,這還是在西京,在京城打個皇子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
“你還好意思說呢。”傅懋修聽到傅津川提到這個則是氣不打一出來。
“你也正是膽大包天,誰都敢動手,那皇子也是你能打的嗎?要不是我跟陛下親厚,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傅津川被訓斥,也不言語,低下頭繼續喝酒吃肉。
趙福柏這一聽,好家夥,真有這事啊......
從帥府出來,趙福柏跟著傅津川一道回了營裡。又在營裡喝了第二場。
“阿雲,我問你件事。”趙福柏偷偷摸摸的,看了眼軍帳中傅津川的位置,一看做的足夠遠,就小聲問道。
“阿雲,聽說我姐夫在京城打過三皇子,這事是真的啊?”
龐雲一聽愣了一下,然後道:“真的啊,郎君因為這事還被抽了好幾十鞭子呢。”
“阿雲哥你給我說說。”
趙福柏一聽就來了興趣,就讓龐雲說給他聽聽。
龐雲歷來也是嘴上每個把門的,在加上喝了點酒就放開了,說話的聲音也忘了放低點,結果左右幾個節從武士都圍過來聽他說起來、
“郎君那時候是太子伴讀,每天都要進宮跟皇子和公主們讀書,郎君和城陽殿下是青梅竹馬,自幼要好,常在外面帶些吃的玩的給殿下,別的公主殿下看了肯定嫉妒啊,就跟城陽殿下鬧起來了...”
“城陽殿下那是什麽人?能受欺負嗎?就把山陰公主殿下給弄哭了,後來山陰公主的同母胞兄三皇子就去找城陽殿下,結果就被郎君給打了一頓...”
“其實三皇子也是自幼習武,但怎麽是郎君對手?人我是沒看到,聽說打的跟臉都腫了...”
劉六劉七張狗兒還有趙福柏幾個人聽得都完都愣了, 郎君居然如此強橫,皇子都敢動手打。
這時候因為喝多了就出去方便的蔣武進了軍帳,正聽見龐雲在哪說傅津川的光榮事跡呢,笑著走到近前道:“阿雲,你是皮又癢了,小心讓郎君聽到。”
龐雲一聽立刻心虛的抬頭看了看,然後小聲說道:“這事都別外傳啊,讓郎君知道我就慘了。”
趙福柏道:“你放心,阿雲,我肯定不外傳。”
其他幾個人也都保證道,“放心,肯定不外傳。”
“來,人也差不多齊了,咱們一起喝幾杯。”這時候大帳裡都聽到傅津川在說話,於是都端起酒碗安靜聽著。
“我們這裡有上京人,有河北人,有關中人,有蜀中人,有涼州人...大家背井離鄉,撇家舍業的來到這河西,在這裡是圖個生計,謀個富貴,也同樣是為了大晉的邊疆安寧。這第一杯酒,敬大晉,望國運昌隆。幹了。”
“乾,乾,乾。”
數百人一起齊聲喝到,聲勢浩大。
“今日是除夕,過了今天就是宣嘉十七年了,來這裡好幾年,難免思念家中父老,第二杯酒,敬家人,祝他們平安康泰。”
“乾,乾,乾。”
“正是因為有我們在這裡戍守,才有江南錦繡,才有上京燈火,才有西京風華,這杯酒敬我們自己。”
“乾,乾,乾。”
除夕佳節,團圓之日,但總有人得不了團圓,而他們是為了更多人能團圓。
一家不圓,萬家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