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西域進入盛夏,烈日炙烤著大地,這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刻,但到了特勒川地區,這裡依然可以看見冰雪的世界,一眼望去,白雪皚皚的山脈連綿不絕,大塊黑黝黝的巨石突兀在河兩岸,在昏黑的光線下儼如猙獰的怪獸,巨石下的土地沒有被冰雪覆蓋,卻顯得貧瘠而荒涼,沒有一絲綠色,沒有半點生機。
血紅的太陽漸漸地落山了,黑夜即將降臨,藍色的夜影籠罩著雪谷和山坡,可聳入雲端的山峰頂端卻在最後一抹殘陽的映照下,變成了瑰麗的玟瑰色,象夢幻的花朵在天際閃爍著耀眼的光焰。
特勒川到了汛期,冰川融水使水位暴漲,水流湍急,仿佛一條玉帶纏繞在雪峰深谷之間。
河邊遠遠出現一群小黑點,在緩慢地移動,或許是參照物過於巨大的原因,俯衝千丈而下,這群小黑點驀地變大了,這竟然是一支軍隊,一支約七八百人的軍隊。
他們無論馬還是人都一樣的疲憊,但臉上顯示著難以掩飾的神采,腳下在本能地、機械性的移動,盡管他們已經疲憊不堪,但大晉軍旗依然筆直樹立,在夜風中獵獵飄揚。
他們便是從疏勒出發的郭待封所部,這支由晉軍三百弩手和五百鐵勒部武士組成的精銳,進入了特勒川谷地,疾行十日奇襲珈藍城,在他們身後則是遮普華黎的三千藩部精兵,作為奇襲不成就搶攻的後手。
一匹馬沿著河岸飛馳而來,馬上是郭待封的副手遮普思恭,他是遮普華黎的弟弟,英武俊朗,身材修長,善用刀弓,看得出他也很疲憊,但他依然強打精神向遠方高聲呼喊:“郭將軍!郭將軍!”
聲音逆風而行,在空曠的峽谷裡格外微弱,喊了好幾聲郭待封才聽見。
“將軍!”遮普思恭氣喘籲籲跑過來道:“再往西十裡外就是迦藍城了,我們等一下探子的消息吧!”
郭待封抬頭看了看周圍環境,這裡河谷開闊,兩邊是陡峭的懸崖,就算從懸崖上滾巨石下來,也傷不了他們,不可能有什麽埋伏。
“大家就地休息!”郭待封隨即命令道,聲音雖低,卻不容抗拒,命令一個接一個地向後傳達下去,士兵們都累壞了,紛紛扔下軍械。一屁股就坐在余熱尚存的石頭上,有的士兵解開水壺,就水吃乾糧,有的士兵倒頭便呼呼大睡。
“六郎,喝一點水。”
遮普思恭把一個水壺遞給郭待封,兩人作為奇襲部隊的主將和副將,一路同行,很快也就熟識了,遮普思恭也就稱郭待封為“六郎”。
郭待封接過水壺揚脖灌了幾口,又啃了幾口硬梆梆的面餅。見思恭從懷裡掏出一幅畫,正出神地注視,他不由好奇地探頭上前,微弱的雪光下,只見畫上是一名穿著流仙裙的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懷抱琵琶,嬌美秀麗。
“這是我去年跟隨兄長去涼州的時候,認識的一個琵琶女,名叫繡娘,我很喜歡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她了。我的兄長倒是同意我娶晉國女子,但父汗不答應。”
郭待封笑道:“你畢竟是鐵勒部的王子。”
“其實我很羨慕你,六郎。”遮普思恭笑著道。
“雖然在你們晉國人眼裡,我們是番邦,是胡人,但我卻想做個晉國人,繡娘溫柔美麗,如果是個晉國人我就能娶她了,我還能去上京城,聽說那裡很大,說真的涼州城在我眼裡都很大了,聽說上京比涼州還大,我有些無法想象。”
郭待封回憶道:“上京我十幾歲的時候去過一次,
當時是跟我伯父去...上京很大,我跟兩個堂兄在上京逛了大半天都沒逛完幾個坊,而上京有一百零八坊,那邊的街市都是買各種吃食的,什麽吃的都有,很多都沒聽過的,上京人管那個叫‘雜嚼’也就是閑著吃的,不算正餐,上他們喜歡買些雜嚼帶去瓦子裡面,看戲聽曲的時候吃,對了瓦子是什麽你應該不知道吧...” “等有機會,我要一定要去上京城一趟,去看看你說的這些。”
遮普思恭十分憧憬道。
郭待封道:“好啊,如果我在上京城的話,你去了一定招待你,不過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在去上京,不過你可以去找了傅郎君。他是在上京城...怎麽形容呢,可能比你在疏勒城還體面一些?”
遮普思恭好奇道:“傅將軍是皇帝的兒子嗎?”
郭待封哭笑不得,解釋道:“當然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是說他在上京城很厲害,皇帝的兒子也不一定比他厲害,而且我們晉國的一個公主,還是傅郎君的未婚妻...總之就是很有權勢。”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
兩人這邊正說著話,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騎兵飛馳而來,所有的士兵都站起來了,他們知道,前敵有情況了。
“王子”
鐵勒部騎兵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行一禮,舉起一份情報道:“二王子,有迦藍城的消息。”
遮普思恭打開情報仔細看了一遍,他的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線,然後把上紙條遞給了郭待封。
郭待封因為做過細作,對於舊高昌國四部的所用的文字語言也都熟悉,看過之後他立刻起身大喝道:“都起來,進軍迦藍城!”
入夜,淒厲的夜風在長長的峽谷中呼嘯而過,峽谷內十分寂靜,寂靜得令人害怕。
就在這時,數條黑影向峽谷的一個角落飛奔而去,繞過一座小山般的巨石,在巨石背後竟藏有黑壓壓的數百人。
“將軍,地圖已繪好。”
“搭帳!”
巨石下立刻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帳篷,一點光透出,瞬間又消失了。
帳篷裡燈光微明,郭待封和遮普思恭注視著眼前的一幅手繪地圖,幾個團尉站在一旁,神情忐忑。
地圖畫得很詳細,甚至把駐軍人數也標注了,這是鐵勒部細作搞來的。
作為細作的郭待封知道,能把情報工作做到這個份上,真的不容易,也足見鐵勒部是對此下了大力氣。
郭待封關心的是穿過城中的小路,地圖上有標注,只有一條狹窄的小路,位於山崖之上,行走艱難,大隊人馬無法通行。
“富貴險中求。”
第二日,次日天剛亮,迦藍守將便得到了消息,一股數百人的晉軍出現在迦藍城西面的峽谷裡,於是他急忙下令城中近千守軍準備防禦。
眼看著帶著晉國旗號的數百精兵在城下的時候,一支上了弦的弩箭,已經頂在他的後腰上了。
原來是遮普思恭帶著七百精銳大張旗鼓的在向著珈藍城進發,而郭待封帶著一百精銳走小路突入城中。在鐵勒部細作的帶領下,沒費多少力氣直接就擒下了珈藍守將,隨後裡應外合,以極小的傷亡就拿下了珈藍城。
在後面率大軍尾隨的遮普華黎聽到消息後,立馬用信隼告知了疏勒城的傅津川。
“郭六郎成功了,珈藍城已經落入我手,這樣一來,我偏師已經完成任務了。”
臨時被提拔為副將,幫助傅津川整理軍務的鄭逢春看到郭待封以成功奪城的消息之後,很是興奮。
之前傅津川把許多虎賁節從提拔為軍中將校,其中就有鄭逢春,他現在是武威軍的一個團校尉,領兵兩百人。
傅津川卻面色不變的看著地圖和沙盤,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喜怒。
拿下珈藍城,也就意味著月真南部與北部王城已經被攔腰斬斷,就算青唐人下山來,也難以在短期內能救援月真國。
而剛剛從北線主力的消息,薛琮已經拿下了連山堡,率軍直撲赤佛堂城。
雖然作為王城的赤佛堂城比起連山堡要大的多,但從攻城的角度來說,依山而建的連山堡明顯更令人頭痛。
全勝在望,傅津川此時心情卻極為平靜,甚至還生出一絲不安來。
按理說,青唐人如果知道連山堡和珈藍城全部陷落,赤佛堂城也危在旦夕,這時候如果是為了救援月真出兵,就沒有意義了。
甚至按照出兵月真前的一眾河西文武的推算,都是青唐目前兵無戰心,不可能出兵,除非有什麽特別的情況發生...
“郎君,飛蝗義從的信隼送回來的情報。”
傅津川接過龐雲遞過來的紙條,看了一眼之後面色凝重。
“傳令,遮普思恭率所部看守珈藍城,令賈師訓、史萬年、郭待封、遮普華黎率所部立刻返回疏勒,向玉門和瓜州發求援信,青唐人出兵了。”
眼睛掃過沙盤上坦句嶺的位置,從西海高原上越過了坦句嶺到疏勒城可謂是一片坦途。
數萬青唐大軍此時應該已經翻過坦句嶺向北而來了,坦句嶺對於晉國來說,是天塹,而對於青唐來說就是自家城牆。
傅津川本來已經等著薛琮打下赤佛堂城後分功勞了,卻沒想到自己作為偏師卻要承擔比主力還要重的任務。
真就是奔著出兵前,所估算最壞狀況發展了。
幾乎同時,一條從青唐王城遠道而來的軍情也被送入了帥府節堂,從時間上看,這條消息是一個月前發出的,一路輾轉歷經千裡,一個月的時間才送到涼州。
這條消息的字很少,卻讓傅懋修和一眾河西文武焦頭爛額。
白犛大纛出青唐王城奔玉川原而去,大君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