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之上,傘蓋之下,正是大君拓跋赤德,與國相倫讚破,大將六指鄉彌洪,大王子拓跋昊。
青唐軍趕到城下之後,立刻開始安營,但因為天氣炎熱,一路行軍辛苦,各部難免有些懈怠。
在加上身上穿的鐵甲在太陽底下行軍半日,人都快悶熟了。好不容易停下來都紛紛去河邊取水痛飲,或者找個陰涼處躲藏。這樣的情況,六指鄉彌洪還特意讓自己的副將悉末朗調動本部的三個千人隊,擔任大軍修整安營的警戒護衛。
拓跋赤德穿著一身潔白長袍,站在傘蓋之下,望著四五裡外的疏勒城,意氣風發,大有一口氣鯨吞高昌舊土之氣概。
六指鄉彌洪指著周圍的水流和高地給拓跋赤德講說各軍的安排布置。
疏勒城因為地勢特殊,可以說是三面環水,這樣的城池,想要完全包圍起來非常困難,只能集中兵力圍堵南面。若是想要四面圍堵,就要分兵渡河在其他三面立營,這樣無疑會讓青唐人陷入劣勢,各部隔河相望無法援引,就會被敵軍各個擊破。
所以這種大軍行動,如何排兵布陣至關重要。要考慮到敵我雙方的兵力對比,我方的作戰意圖,地形地貌對於大軍作戰的的限制和幫助,所以統率幾萬大軍和幾千幾百人的難度完全不一樣。
雖然是大君親征,拓跋赤德本人也並非不懂軍事,但還是要委派名將局中調度,輔助他作出各種決策。
拓跋赤德本人聽著六指鄉彌洪的調度安排,連連點頭。
“希望幾日後我們在城裡擺下慶功宴,讓鐵勒可汗給我們跳舞,聽說鐵勒部的王子遮普華黎驍勇善戰,如果願意投降,倒是可以做個奴牙郎。”
奴牙郎是拓跋赤德的一支親衛,都是武藝高強之輩,除了負責大君安全,還負責執行一些特殊任務,比如暗殺、刺探情報等。
“父王親征到此,定能一舉建功。”一旁的大王子拓跋昊說道。
對於長子的吹捧,拓跋赤德雖然沒說什麽,但臉上的得意卻藏不住。
“國相,疏勒城是什麽時候修建的?”
一旁的老人道:“疏勒城是高昌國時候,大概五十年前左右修建,在疏勒河和播密川之間,那時候的高昌國控弦十余萬,在西域是能夠跟我青唐爭鋒的,還數次讓金帳汗國的蒼狼子孫敗北,可惜出了個遮普嘉施,殺兄篡位,惹怒了大晉,傅巽三千鐵騎奇襲,一戰就攻滅了高昌。此後高昌四分,再無昔日榮光。”
拓跋赤德道:“傅巽雖然是晉國人,可每聽起他三千鐵騎滅高昌之壯舉,仍心神往之。恨不能生逢其時,與其沙場爭雄。就如國相一般,與傅巽大非川三戰,名傳天下。”
國相論讚破,在青唐軍中都稱其為“軍神”,曾率大軍與大晉北地武毅王傅巽爭鋒,鏖戰大非川,互有勝負。
論讚破笑道:“大君過譽了,傅巽用兵如神,我與他對陣之時,不過憑借大非川地利,以及我青唐將士的勇猛,還有老大君的信任。”
“國相過謙了,說起來城內的晉軍主將傅津川就是河西節度使傅懋修之子,也就是傅巽之孫,此子少年成名,觀白亭之戰可謂是智勇兼備,若是給他十年二十年,說不定天下間又多了一個姓傅的名將。可惜,這戰卻不能讓他活著回去。”
拓跋赤德當然有這個底氣。
畢竟他現在以優勢兵力圍城,疏勒城三面環水,只有南面是陸地,除非傅津川棄城渡河而逃,不然他絕逃不出青唐大軍的包圍。
正當拓跋赤德志得意滿之際,數裡之外的疏勒城突然響起號角聲,黑色將旗左右揮舞,讓華蓋之下的幾個青唐貴人有些驚訝,城裡的人這是要幹什麽?
隨後老國相論讚破猛然道:“三聲長號,騎軍集結,那旗號...是晉軍出擊了。”
他與晉軍作戰多年,對其旗號鼓角自然是十分清楚。
代表集結的號角聲落下,城上開始響起轟隆隆的戰鼓聲,響聲驚天動地,直上雲霄,讓數裡之外青唐人也聽的驚心動魄。
城門洞開,一名黑甲將軍,身披錦緞戎袍,手持馬槊一騎當先,身後數百人馬具甲的重騎兵魚貫而出,當先奔著最近的一支青唐步軍千人隊直衝過去。
這支千人隊是青唐大將悉末朗的部眾,雖然處在青唐大軍的最前沿,但距離疏勒城還有幾裡的距離,自信這麽遠的距離,若是敵軍出擊,時間足夠讓部隊列陣拒敵。
但喜歡騎馬行軍,列隊步戰的青唐人卻沒想到晉軍的騎兵如此迅猛,眨眼的功夫,已經衝到眼前了。
悉末郎手下的這個青唐千人隊,也算是精銳,但天氣炎熱之下,本就有些懈怠,作為警戒的部隊在太陽底下身穿鐵甲本就快被蒸熟了,迷迷糊糊的看起鐵騎奔馳,煙塵四起,慌亂中列陣對於人馬具甲的重裝騎兵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抵抗力。
高地之上的,拓跋赤德和論讚破、六指鄉彌洪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支千人隊被晉軍鑿穿。
數百鐵騎如同一支羽箭,急速奔襲,縱馬踐踏。晉軍鐵馬撞上青唐步卒,隨即傳出骨骼破裂的聲音,刀槍盡情揮砍戳刺,瞬間血肉飛濺,慘叫聲不絕於耳。
傅津川本人身當鋒鏑,銳不可當,一柄馬槊劈砍挑刺,手下無一合之敵,掀起陣陣血霧。
悉末郎看到敵軍衝陣,很快就從初時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立馬指揮另外兩翼,意圖將隊列兩頭兜轉,用步兵方正把敵軍圍起來。
但這時,城內的騎軍又不斷的衝出來,悉末郎的這時候為了包圍傅津川三百虎賁節從的布置卻成了給史萬年和遮普華黎兩部騎軍可乘之機。
雖然衝擊力不如傅津川的虎賁節從,但史萬年和遮普華黎所部的騎軍也都是精銳,有了虎賁節從衝在前面,青唐人陣型已經明顯散亂了,在加上兩部騎軍的接連衝擊,三個步軍千人隊直接就被衝散了。
悉末郎這時候有些慌亂,連連呼喝部眾,意圖挽回潰散之勢,重整部隊阻攔敵軍騎兵的衝擊,給後方的青唐各部大軍爭取整隊時間。
他剛剛帶著親衛向前收攏,晉國騎軍已經衝到眼前了。一騎當先的傅津川頭戴獸面兜鍪,身穿黑色明光鎧,身上的錦緞戎袍順著風飄揚而起,仿佛就是面戰旗,指引身後鐵騎衝殺的方向。
悉末郎看見此人,急忙吩咐身旁的親衛上前攔擊。
“殺了他,此人必定是晉軍大將。”
悉末郎身邊此時還有幾百親衛部眾,都是精銳,而起悉末郎的弟弟悉末明本就是青唐著名勇士,聽到兄長的命令後,悉末明身上的悍勇之氣也被激發,率領數十騎向著傅津川衝去。
傅津川見到有人向著自己衝來,不驚反喜,挺槊迎面殺去。
悉末明也手持長槍憑著戰馬奔襲衝著傅津川刺來,槍槊相交,傅津川卻使出了一招悉末明重來沒見過的招式,仿佛他的槍被傅津川的槊纏住了一般。
傅津川一纏之後順勢在一挑,差點就讓悉末明的手中長槍被挑飛出去。
悉末明始終緊握長槍不撒手,保住了手中兵刃,身體卻受慣性直接一個後仰,差點仰過去。
這等高明武技,悉末明簡直聞所未聞!
而他不知道的是,傅津川用槊,使得卻是槍招,這第一招纏槍名為“蛇盤式”,就像一條蛇隨棍上,第二招名為“挑山式”,是最為常見的挑槍。
而這兩招,傅津川卻已經苦練了數年,每一招都練了不下上萬次。
悉末明一個在馬上閃身,差點仰過去,再度起身撥馬準備再戰的時候全沒想到傅津川的馬槊已經橫掃過來。
悉末明嘴裡一聲爆喝,同時急忙豎槍格擋,這一式卻是勢大力沉,槍槊相擊直接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砰。”
悉末明隻覺得自己雙臂仿佛被重錘所擊,一時間劇痛難忍,手中長槍再也握不住,而他本人也被這一擊擊落下馬來。
而這一切,幾乎就在瞬息之間。
悉末明的身後的數十騎見到主將落馬, 急忙來戰傅津川,傅三郎這時候卻是沒有功夫在去找北打落下馬的青唐之熊,而是長槊一揮,縱馬迎上洶湧而來的數十敵騎。
龐雲、蔣武、張奎等虎賁節從也追了上來,兵鋒相交,不過幾息的功夫就把這幾十敵騎料理乾淨。
傅津川這之後停駐馬來,望見那高地上的亭亭華蓋。
大笑一聲,“隨我來。”
這時候悉末明早就被兄長悉末郎指揮親衛拖回了本陣,死了逃生的他望著傅津川又再度衝向著己方軍陣衝殺過去,心下大駭,何人如此武勇絕倫?
此時的疏勒城外,原本井然有序的青唐大軍已經被打亂了陣勢,繼傅津川所部的三百虎賁節從之後,六百飛蝗義從,史萬年所率領的一千大晉武威軍騎兵,遮普華黎麾下的一千鐵勒部騎騎兵,近三千騎軍相繼突擊而來,讓青唐六萬大軍陷入了慌亂之中。
最外圍負責警戒護衛的三個千人隊,早就被衝踏的七零八落,折損過半,已經潰散。
而悉末郎見到傅津川奔著高地殺去,大驚失色,他知道高地處是大君拓跋赤德和國相論讚破等人在觀陣,若是大君有個閃失,青唐就完了。而隔在晉軍那數百重騎與高地之間的,只有野利部的兩個千人隊。
這時候悉末郎卻見到高地處打起了旗號,看到旗語他有些詫異,雖然仍舊為高地處的貴人們擔心,卻也同樣為他們的在如此危機之下還能作出這樣的指示大為振奮,馬上讓傳令兵通知各部迅速整隊。
旗語是,合圍敵軍。
既然出來了,那就不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