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即便不知道這句話,但拓跋赤德也明白這個道理。
正如青唐人常說,鹽巴水不解渴,漂亮話不頂用。
聽到的並不是自己想要聽到的,但拓跋赤德知道這位老軍神已經把青唐的現狀說透了。
但即便如此,現在已經出兵了,不可能就因為國相論讚破的一席話就退兵,哪怕是他拓跋赤德也不能這麽做。
況且即便是沒有論讚破把話挑明,這個情況他也是清楚的,只不過心裡多少還是對戰局報了一些期待。
並且即便明知道會輸,拓跋赤德還是要把大軍派出去打這一仗。
以此緩解各部族之間的矛盾,削弱幾個大部族的實力。
就像這次青唐出征的六萬大軍,超過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大部族出身,而兩支大軍的主帥,莽龍支布和六指鄉彌洪都是小部族出身。
乙支,仁多,野利等大族對此都很有意見,不過是被他用大君的權威和拓跋家的實力給壓製下去了。
這就是青唐國作為部落聯盟的弊端。
各部族首先考慮的必然是部族利益,拓跋赤德在面對這些部族的時候焦頭爛額,但是卻無力改變這一狀況。
這一點上他很羨慕大晉的皇帝。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晉的皇帝,要面對的陽奉陰違其實一點都不比他少。
不過是形式上有些不一樣罷了。
上京城,玉熙宮。
謹身精舍前,站立著一個的溫文爾雅的青年人,二十上下的年紀,身高七尺有余,穿著一身銀色常服,金冠玉帶。
面如冠玉,眉目清俊,整個人就像是一柄玉劍。既有玉器的溫潤,也不缺少劍器該有的鋒利。
“太子殿下,陛下讓您進去。”
跟傳召的大太監田輔國點了一下頭,太子趙元檀邁入了精舍中。
謹身精舍是目前道君皇帝陛下,修真煉丹之地,建成後長居於此。除了幾次祭祀大典,和正旦的朝會,道君皇帝幾乎沒離開過這裡。
甚至今年的祭天大典都是太子主持的,所以坊間有傳聞說道君皇帝已經準備禪讓給太子殿下,自己為太上皇。
而太子殿下趙元檀,在朝內確實名聲極好。
敦厚仁義,敏而好學。
若是道君皇帝真打算內禪,說不定會有很多清流交口稱讚。
“大郎來了?來我身邊坐下。”
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就坐在煉丹爐的邊上,揮手招太子趙元檀過去坐下。
“父皇。”
趙元檀先是施了一禮,然後才拿了個凳子坐在中年人的旁邊。
中年人姓趙名令淵,大晉宣嘉天子,自號“道君教主皇帝”。
自從他承繼大統以來,一直崇道,跟崇佛的先帝武宗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以很多人好奇,這位天子是真的崇道,還是因為先帝崇佛而崇道。
“大郎,河西方面的奏報看過了嗎?”
趙元檀從十幾歲就開始接觸政務,這兩三年來,趙令淵更是讓他直接批閱奏章,自己在查漏補缺。
各道和各大外鎮的奏報,都要先交給東宮查閱,東宮給出意見之後在轉呈玉熙宮。
其中如有什麽重要的大事,皇帝還會讓太子殿下來玉熙宮參加小朝議。
“回稟父皇,英國公的奏表我都看過了,河西雖然有宣嘉十四年的沙洲之敗,但這兩年英國公整肅軍備,清查軍屯,使河西上下武備完整,
府庫充盈,雖然青唐和金帳汗國兩面用兵,但兒臣覺得以英國公之能,穩守無虞。這裡卻要說一聲父皇有識人之明。” “哈哈哈,什麽識人之明,我跟傅懋修這個家夥,相識幾十年,還能不知道他有什麽能耐?這老小子喜歡藏拙,若不是這次河西危機,他也就是一個富貴閑人,想讓他趟渾水,難。”
趙元檀聽了之後也面露微笑,英國公和父皇趙令淵,情誼深厚,兩人年少時常在一起廝混。
彼此相知,哪怕是趙令淵當了皇帝以後,兩人之間仍是像朋友多過像君臣。
就如同這謹身精舍,英國公來的次數比他這個太子還多。
“父皇跟國公也是君臣相得,日後青史之上,必是一段佳話。”
“什麽佳話,估計史書上,我是那寵信奸佞的昏君,他是蠱惑君上的亂臣,至於佳話,你跟傅家三郎倒是還有可能。你是明君,他是名將。”
趙元檀聽了卻是哭笑不得,自己這個父皇仿佛對身後之名是一點也不在乎,言談之間也素來不忌。
“河西那邊我倒是不擔心,傅懋修的能耐我清楚,河西他守得住,倒是遼東那邊消息你要多看看,燕王世子下個月進京,這個就交給你安排,務必要保證他在上京的安全。這是朝廷的體面。”
“父皇擔心有人對燕王世子不利?”
趙元檀疑問道。
趙令淵搖搖頭,“不知道,有備無患。總之吳仁光的兒子現在不能出事。”
作為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世子進京一是為了跟皇室聯姻,二來則是作為質子。
而燕王作為異姓藩王,跟朝廷的關系十分的微妙,不說朝廷內部有支持削藩的,有不讚成削藩的。
就是燕藩內部,也是分成好幾派。
處理不好,就會釀成大禍。
“陛下,幾位相公尚書和國公侯爺都到了。”
內侍在旁邊小聲提醒道。
“讓他們去報房等候。”
“諾。”
“天天跟催命的一樣,這咱們爺倆說會話都不安生。”趙令淵說這話,站起身來。
趙元檀看見父親站起身來,也跟著起身,在後面虛扶了一把。
“不用,還沒老呢。”
報房位於玉熙宮前,武宗年間設立,最早是用於存放各地軍報以及奏表的,所以稱之為報房。
武宗在的時候經常在報房接見文官武將,處理政事。
後來道君皇帝登基後,在玉熙宮修建謹身精舍,因為報房就在眼前,他又不喜歡上朝,就把在報房接見官員,處理政務形成了常例。
而民間市井的傳言中,報房則被稱之為“豹房”,是皇帝陛下飼養珍禽猛獸,尋歡作樂的地方。
報房內,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輔之,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曾肱,中書令裴休明,侍中謝僉,這四個人都是三高官官,算是宰相。
加上吏部尚書李法曾,戶部尚書趙令淇,禮部尚書宇文執中,兵部尚書劉景明,刑部尚書郭源,工部尚書牛道騫十個文官大臣坐在左邊。
定國公馮神績,輔國公楊繼勳,信國公湯顯宗,衛國公李世忠,武定侯郭保,長興侯耿忠國,鎮遠侯王彬,舞陽侯於羅睺八個武將勳貴坐在右側,涇渭分明。
兩邊文武並沒有外面人想象中的劍拔弩張,畢竟都是身居高位,都是體面人。
不過也沒有太多閑談,所談論的都是相關事物。
比如衛國公問兵部尚書,上報的升遷名單什麽時候能夠批複,武定侯問工部下一批軍械什麽時候能到。
戶部尚書找定國公詢問一下軍餉能否延後兩個月等稅銀抵京...
諸如此類。
畢竟有時候下面的人跑斷腿,都不如這裡面的大佬動動嘴。
不多時,道君皇帝趙令淵和太子趙元檀到了,兩邊文武都起身迎候,卻沒有跪拜禮。
這也是因為這種小朝會上,禮數上並沒有太多要求。
實際上,官員跪拜上官和皇帝,都是在重大場合,而並非時時刻刻面君都要行跪拜之禮。
“諸位都坐吧,正好趁著今天人到的齊把事情都議一下,該定個章程的定一下。”
趙令淵一坐下,也不閑話,直接說起了正事。
“河西要開戰了,門下行文,讓隴右,河東,朔方三鎮配合河西作戰, 不可延誤軍機,關中的雍王也要準備要隨時出兵的準備,有備無患。”
負責發布詔命的門下省,侍中謝僉站起身來應道:“陛下,可是令英國公節製三鎮?”
“不必,讓各處配合即可。”
“諾。”
謝僉這邊剛坐下,左相李輔之就出言道。
“陛下,以臣之見,當令遼東出兵,以呼應河西戰事。”
李輔之一出言,頓時讓眾人心驚。
讓燕藩出兵?
“李相公,讓燕藩出兵,是不是?”
兵部尚書劉景明提出了一點質疑,他的話沒說完,但眾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就是燕王吳仁光現在已經有些擁兵自重的苗頭了,若是朝廷下令,他不遵從,到時候朝廷可就是進退兩難。
“李相之言,老臣附議,可令遼東出兵。”
這時候,大家還在為李輔之的提議趕到心驚的時候,定國公馮神績也出言了,並且旗幟鮮明的讚同李輔之的提議。
這就讓一眾文武,包括太子殿下都有些不太明白,這兩人平日並無什麽交集,甚至有時候還得主動避嫌,在這個檔口居然提出了一樣的建議,這就讓眾人不得不重視了。
畢竟李輔之是左相,雖然有奸相之稱,但門生故吏遍及朝野,說一聲“權相”也不為過。
而馮神績是當朝第一名將,屢立功勳,軍中威望極高。
這兩人居然同時把矛頭對準了遼東的燕藩,難道是朝廷要對燕藩動手了?
一時間,報房的內氣氛變得肅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