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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遜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疼欲裂,然後坐起身來,仔細一瞧,對於自己所出的地方很是陌生,這絕不是自己所住的客棧,也不是幾個朋友家中。
單看這房間的布置,就知道主人家定然是非富即貴。
再想想昨日裡,自己跟幾個好友一起喝酒,然後去了趟茅廁的功夫,回來路上卻走錯了隔間,只聽道哪裡坐著的兩人說什麽李輔之...隨後自己好像就直接信口開河了?
應該是那兩個先生其中之一,給自己帶到這個地方來了?那這個地方是哪一位先生家裡?
正疑惑之間,突然一個侍女推門而入,還端進來一份朝食,是兩張胡餅和一碗羊湯兩樣小菜。
“這位郎君醒了?郎君請先用朝食,稍後陳先生會來見郎君的。”
隨後這模樣清麗的侍女就施了一禮告辭而去,看這侍女的模樣氣度和禮儀,張之遜又對這人家有了些許估算,必然是達官顯貴家無疑了。
不過眼下腹中確實有些饑餓難耐,這熱騰騰熬得奶白的羊湯和胡餅可真是不錯啊...
吃飽喝足後,張之遜推開門,看了看著府中的院子,應該是偏院的客房,院中樹木已經見了綠,花壇裡面也有些不知名的花草嫩芽,一片生機勃勃...
“郎君醒了?”
張之遜望去,卻正是昨日那名中年文士,立馬拱手見禮。
“見過先生,昨日之事,還望先生海涵,小子飲酒無狀,卻鬧出了笑話。”
陳劍州笑了笑:“郎君客氣了,在下姓陳,名劍州,廣陵人士,還不知道郎君貴姓?”
張之遜道:“在下張之遜,冀州人士,昨日多謝先生了。”
“張郎君客氣,昨日我與朋友偶然提起李相公,卻聽得張郎君一言,真是振聾發聵,可惜昨日郎君酒醉的厲害,不能繼續請教,不知道今日能否與先生繼續一談。”
張之遜道:“陳先生客氣了,昨日說的都是醉話,當不得數。”
陳劍州道:“郎君不必客氣,我大晉朝不以言語罪人,郎君何必擔憂呢,昨日聽郎君一席話,
頗有些意猶未盡,今日無事,還請郎君繼續說說,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張之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道:“那就我隨口說說,昨日說道李相公,我以為李相公之才,歷朝賢相能臣能與之相比者也甚少。但...”
陳劍州道:“來,郎君我們屋裡敘話。”
“好...同樣是一個李相公,十四年來把持大權,剪除異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使天下人仰其鼻息,噤若寒蟬;倒行逆施,指鹿為馬,杖殺海內宗仰的一代文宗王邕,致使四海鼎沸,人怨遮天;依舊是這樣一個李相公,杜絕文士進身之路,操縱科場,把持吏政,使宣嘉年間才俊之士望闕興歎,投告無門。文人豈是可以輕易得罪的,嘿嘿,今後的史家,恐怕要將這位李相公踩進泥地裡,而如曾肱之流,必然會因為文名,成為史書上的一代賢相,可悲可歎...”
寥寥數言,說的陳劍州不住的點頭。光看這番言論,就知道此人絕不是池子之物。
“郎君可知兵事?”
“略知一二。”
“哦?請郎君說說我大晉當朝名將如何?”
張之遜略一沉吟,然後道:“想必先生主家也是將門?”
陳劍州點點頭道:“正是。”
張之遜沒有繼續刨根問底,而是直接開口道:“本朝名將,自然首推定國公馮神績老公爺,其次當為遼東燕王,第三嘛...我以為應當為英國公。”
頭兩個答桉對於稍微知兵的都正常。而且就算街邊小販相互聊天也能對定國公和燕王的戰績說上半個時辰。
不過這第三個,英國公確實讓陳劍州有些出人意料。
“請郎君試言之。”
兩人對坐,陳劍州這邊親自為張之遜斟茶,然就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之遜一頷首表示謝過,喝一口茶後然後繼續解釋道。
“英國公雖然從未親自領兵,但卻是帥才。觀其在河西任上,一掃舊日傾頹之勢,整頓軍務,法度嚴明,善撫士卒,數次用兵皆獲全勝,雖然不是親自領兵,但能正視己身之短,而知人善任,所揀拔之人皆為善戰之將,而能禦之,雖短於兩陣決機,但長於戰前廟算,此不為名將乎?”
陳劍州聽後不住的點頭,然後道:“郎君此話卻是有理,不過若是兩軍對陣,英國公恐怕不如衛國公、鎮遠侯、平北侯這幾位沙場宿將吧?”
張之遜聞言笑道:“未必!”
“哦?”
“若是陣前有武安侯替其父摧城拔寨,登鋒陷陣,衛國公等也難是其對手!”
“哈哈哈哈。”陳劍州聞言大笑,“郎君此話確實有些意思,不過上陣父子兵,倒也說得過去。不過聽郎君所言,似乎對武安侯極為推崇啊!”
張之遜笑道:“當然。夫大丈夫者,或居廟堂之高,輔弼君王,宰執天下,撫慰黎庶。或率軍征戰沙場,揚威異域,名垂邊野,威震四夷,非此二者,無以稱大丈夫也!”
“想武安侯,年少時不過上京一尋常紈絝,混跡市井,自號“忠義三郎”...而後隨父征戰沙場,連破青唐、金帳十萬大軍,聞其白亭之戰,以八百鐵騎,殺的數萬金帳大軍潰不成軍,疏勒之戰,更是險些生擒青唐敵酋...不蠻先生,去年冬月獻捷之時,我也正在上京城,親眼看到那面被繳獲的白犛大纛...真恨不能早幾年與武安侯爺一同趕赴河西,這等英雄人物,寧為其一麾下小卒!也勝做一無用書生...”
說道最後張之遜難免有些暗然,這其中心思嘛,自然是因為自己未建功業。
而陳劍州這開口道:“古人雲“不患無為,患所以立”,郎君滿腹韜略,何必功業不建?”
張之遜笑道:“先生之言,之遜明白。奈何如今...”
陳劍州也知道對方在愁悶什麽了。
眼前這位張郎君,看起穿著,並且常居上京,最少也是家境殷實,但肯定不是世族,不然也不會為晉身之階發愁。
如今的大晉,想要為文官,一是恩蔭,二是科舉,三是舉薦。
其中恩蔭都是給朝廷命官的子孫,舉薦之權自然也都是權貴們手中把持。
唯一看似寒門可以晉升的通道科舉,卻也為世家大族所把持,寒門只有依附世族才能獲得被舉薦的資格。
所以即便張之遜滿腹經綸,胸懷韜略,一樣是報國無門。
而讓他依附世族...他又心有不甘。同鄉的韓氏,算得上本朝望族了,韓氏的老家主非常看中張之遜之才,願意舉薦他為官,或者科舉。
但條件是張之遜要娶他的孫女。哪位韓小姐,沒什麽不好。只是他不喜歡...
“張郎君王左之才,只是缺一個契機而已,不必為此憂慮。”
“多謝先生。”
兩人又聊了幾句,張之遜這邊主動告辭,陳劍州也就送他出了門。
回過頭,這才來到世子吳藥師的書房,跟世子和郡主稟報了一下關於張之遜的情況。
“此子氣度不俗,言之有物,評宰相李輔之和英國公傅懋修,可謂是將這兩位的功績、優劣、長短都說了個通透,以他這個年紀,又不是官宦子弟,能有這份見識,絕不是凡物,世子不妨出面跟他交個朋友,如果能為我所用,也是一樁好事啊!”
吳藥師笑道:“我但是想去結交人家,奈何啊,估計人家一聽是我都得躲出十萬八千裡去。”
倒是吳明達道:“既然陳先生說他大才,那不如就讓我結交一下吧。”
“你?”吳藥師質疑道。
吳明達看了他一眼,“怎麽,我不行?”
吳藥師搖搖頭,“不是你不行,聽陳先生說這個張之遜長相氣度都不是凡流,如果真有絕世大才,你不如考慮一下...”
吳明達皺眉道:“考慮什麽?”
“沒,我什麽也沒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另一邊,張之遜出了燕王府的側門,還並沒有意識到這是哪裡,也是因為不熟悉路,走到履仁坊十字街口,這才發現,這偌大的一坊,只有四戶人家。
“英國公府”“鄭王府”“定遠侯府”...以及他昨晚夜宿的“燕王府”...
而他繞回了那個巷子的側門處,準備沿著街巷走出去,卻正好看到對面府邸側門這邊,正好開了門,接連有武士牽著馬出門,足有幾十號,井然有序,各個身穿白色圓領袍,清一色的黑披風,看著裝扮就是某位貴人的扈從,還應該是個武人的。
一名高大扈從手裡擎著一杆冕流旗,上書“武安侯傅”。
張之遜心中暗道,難怪這些扈從如此精悍,原來是這位侯爺的親衛扈從,想必都是經過幾次大戰的熊虎之士。
隨後張之遜看到身穿玄色暗花圓領窄袖戎袍,頭戴襆頭,身高八尺有余的傅津川。
目光灼灼。
感受到注視的傅津川眼神掃過,卻看到街邊巷子裡有個年輕士子,觀其氣度不凡,於是在馬上輕輕一頷首。
張之遜見狀則是深緝一禮。
這邊是二人第一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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