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衝來到滄州牢城營後,借著柴進的書信和銀子開路,不但免了一百殺威棒,還和管營、差撥關系交好,可以在牢城營內自由出入。
牢城營外林衝也遇到了一個熟人,是他曾經在東京救過的酒生兒李小二。
李小二夫妻在牢城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對林衝非常的恭敬和孝順。
可以說林衝在滄州牢城營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難安,他心裡始終放心不下妻子張氏,他知道那一紙休書傷透了她的心。
可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選擇。
高俅父子欲置他於死地,他這一走前路生死難料。
之前他在的時候,高衙內都敢設計調戲張氏。
他發配走後,隻留下張氏和錦兒在家的話,高衙內定然會更加肆無忌憚。
休了張氏,回娘家後還有丈人張教頭可以名正言順地保護她。
況且張氏還年輕,他若被害死在牢城中了,張氏怕也難以知曉。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情景想想就足以讓他心碎。
即使他有幸保全性命,可什麽時候能夠再回東京還是未知之數。
面刺金印,他這輩子前途已經毀了,又何必再耽誤她。
酒可以麻醉身體,卻難以醉心。
又一碗苦酒下肚,林衝瞥見李小二閃身走了進來,他的妻子則立在門外望風。
林衝心中疑慮,問道:“小二哥,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李小二站在林衝身前,低聲說道:“恩人有所不知,小人這幾日正待要去尋恩人。”
“前幾日有兩個從東京來的過路人,在小人這裡請管營、差撥吃了半日的酒。小人上菜的時候,聽那差撥口裡說出高太尉三個字來,小人心裡疑惑,又讓渾家聽了一會兒。”
“他們交頭接耳,說話都聽不太清。臨了只見差撥口裡應道:‘都在我兩個身上,只要那人出現,定活捉了他。’那兩個東京過路人還把一包金銀送給了管營和差撥。”
“小人心中擔憂,只怕他們是衝著恩人來的。”
聽完李小二的話,林衝心中詫異非常。
若是高俅針對他的話,他已經身在牢城營中,何來的“活捉”一說?
林衝思索片刻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便開口問道:“小二哥可曾記得那人生得什麽模樣?”
李小二回答道:“其中一個身材不高,面皮白淨,沒甚髭須,約有三十余歲,好像是個虞候。”
林衝聽了又驚又怒,一個名字脫口而出:“陸謙!”
“那潑賤賊若要撞到我的面前,定要將他骨肉為泥!”
林衝這酒也吃不下了,快速離開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了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就開始四處尋找陸謙的蹤跡。
林衝一連找了幾日也沒發現陸謙,估計是已經離開了。
忽然有一天,管營命人把林衝喚到了點視廳。
“林教頭,你來這裡也有許多日子了。看在柴大官人的面上,我一直想提拔於你,此時正好有個機會。”管營滿臉帶笑地說道。
“在牢城營東門外十五裡有座大軍草料場,之前是老軍看管,如今我想抬舉你去替那老軍。將來若能謀個行伍出身,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不知林教頭意下如何?”
林衝心中歡喜,躬身謝道:“小人願往!”
大宋建國之初和遼國多有征戰,可自檀淵之盟後,雙方已經和平共處了百年。
滄州的邊軍百年未遇戰事,可西北邊軍和西夏連年廝殺。
若真能謀個行伍出身,說不定將來或有機會調往西軍,浴血戰場,建功立業。
塞給管營五兩銀子後再次拜謝,林衝離開牢城營和李小二夫妻辭行。
李小二又告訴林衝一個驚人的消息:高衙內被人殺了,殺人者名叫凌羽!高俅為此懸賞一萬兩黃金,要活捉他呢。
林衝心中震驚,詢問詳細情形。李小二隻說是聽路人提及,不辨真假。
從李小二家離開後,林衝一夜難眠。
第二天,林衝取了包袱,帶了尖刀,拿了杆軍中製式的花槍,和差撥辭別管營後來到了草料場。
草料場周遭都是黃土牆,兩扇陳舊的大門被風吹的亂響。
推門進去,裡面七八間草屋當做作為庫房堆滿了草料,中間兩座草廳似乎有人居住。
林衝和老軍交割清楚,送老軍和差撥離開後才回到草屋。
如今已是冬天,昨夜剛下了一場大雪。
林衝整理好草屋後,就生起爐火取暖,看著草屋四面漏風,尋思著要不要尋個泥水匠修理一下。
坐了一會兒,林衝覺得身上更加寒冷。想起老軍說過,二裡路外有那市井,就從包裹裡取了些碎銀子,用花槍挑起酒葫蘆,戴上氈笠,鎖好草場大門向東而去。
這時候,大雪又下了起來。
林衝走了半裡地,看見一座山神廟,知道方向沒錯,就繼續往前趕路。
又走了一會兒,望見一個酒家,林衝哈了口涼氣,快步走進了店裡。
幾杯滾燙的熱酒下肚,林衝方才覺得身體暖和了許多。
吃著熟牛肉,喝著熱酒,林衝緩緩打量起小店,就見店主人趴在櫃台上抓著一支筆似乎是在描畫著什麽。
“小哥也懂得作畫嗎?”林衝隨口打趣了一句。
店主人抬頭自嘲得笑了笑:“客人說笑了,小的哪會作畫。小的是從遠房親戚那裡借來禦金俠的圖畫描摹下來,思量著萬一哪天走運遇見了,也能混個前程。”
“禦金俠?卻是何人?你與他素不相識,即使相見,他又豈會提拔於你。”林衝搖頭說道,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
店主人十分驚異:“客人莫非還不聞那禦金俠?”
“一命換萬金,乞丐變王侯。如果遇見那禦金俠,何須他的提拔,綁了送於高太尉,可換取一萬兩黃金。”店主人說著正自癡癡笑著憧憬未來,就見林衝縱身來到他的面前,伸手奪過他手中的圖畫。
林衝雙目圓睜瞪著那似像非像的頭像,耳邊又回想起李小二的話來。
那個向來隻知混吃混喝,沉迷於賭博的大表哥,真的殺了高衙內?
踏著飛雪,迎著北風,林衝兀自不敢相信。可他心裡卻知道這是真的,要不然滄州一個偏僻的小店裡為何會有凌羽的畫像。
林衝啊,林衝!你竟然連自己向來瞧不起的表哥都比不上!
想到悲憤處,林衝再也按捺不住,取下氈笠隨手一扔,甩槍將酒葫蘆平拋到不遠處的一個雪堆上,抖起花槍舞動起來。
滿腔激憤,化作槍中的殺意。滿腹委屈,盡在一招一式之中。
那漫天的飛雪,一會兒化成高俅,一會兒變為高衙內。
“殺!”
一聲暴喝,掩不住心中無盡的悲涼。
若是再年輕十歲,我林衝如何會忍耐至此!
林衝收槍而立,任由雪花落在面頰的金印上。
走到山神廟前,林衝推門走了進去。
將酒葫蘆和懷裡的熟牛肉取出來供奉到山神面前的供桌上,林衝跪在地上,虔誠地為張氏和凌羽祈禱。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三個人的說話聲,其中一個人聽聲音分明是陸謙!
林衝提起花槍,閃身在門邊傾聽。
這才知道陸謙等人在林衝身邊蹲守多時沒有等到凌羽,高俅惱怒之下要殺他泄憤。
陸謙、管營和差撥就想到了火燒草料場。
聽到這裡,林衝再也忍不住了,衝出去怒殺了三人。
天涯雖遠,隻為一人!
林衝並沒有上梁山,而是去往東京的路上,尋找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