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桓緊緊握著刀柄,整個胳膊亦因用力過猛而變得青筋暴起。
或是想起了什麽,楊桓不得已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隨即看向不遠處正發生著的一場激烈攻防。
“雪——娃,抄梯叉。”
楊桓瞳孔之中正映襯這一人,若是細看,那人此時渾身浴血,額上青筋猶如蒼勁的老樹根一般攀附在其額頭兩側。
一旁略顯稚嫩的小個墨卒見著正和敵軍角力的伍長,不由雙腿打顫的呆愣在了原地,若非聽見叫喊,怕是一時醒不過來。
眼見著雪娃渾身戰栗的怯懦模樣,張絕心中頓如死灰,直欲再一用力,推著墨人便往關下跳去。
“快!把梯子頂起來。”
就在此時,後方替陣的數人小隊快步上前,當先兩人大步邁出,一左一右捅殺正欲張絕搏命的墨軍;而後又見兩人抄起地上梯叉迅速抵住墨人雲梯上端,最後一人掛在硬如鐵石的叉杆之上,猛然發力,就見墨軍雲梯猛然震顫。
本料想雲梯會被震退,卻不想梯子底下早已被墨人死死壓住,梯上亦有數人正在咬著橫刀攀爬。
一時之間,幾人合力竟隻將梯子推離了關牆數尺,隨即又被狠狠的砸落回來。
見推不動梯子,領頭什長當即抱起一顆礌石對著眾人喝道。
“做好防禦,其余人跟我一道砸死這群狗東西。”
見自家老大有吩咐,張絕當即跟著身旁兩人四下搜尋礌石,抱上一顆,便衝梯上砸去。
一連數次,幾人已是累得汗氣蒸騰,卻依舊不敢松懈半分。
楊桓收回目光,看著雙方你來我往。
此刻狹長的關牆之上,無數墨軍拚命攀爬,又極度不甘的被挑殺墜落。
戰鬥至今方才過了半個多時辰,墨軍依舊被堵在關下寸牆未奪,夏軍依舊牢牢控制著關上地利。
雙方除了極為慘烈的搏命僵持,便再無絲毫可逆轉戰局的大動靜。
“列盾,壓製敵軍!”
就在這兩難之時,墨軍陣後突然響起數道號令聲,隨即便見著近百支百人小隊帶著箭囊快速奔襲至自家盾陣後方。
“自由射擊!”
軍令下達,墨軍陣中頓時響起一陣嗡鳴,隨即便見密麻的箭矢直奔關牆而來。
“避箭!”
關牆各隊指揮見到突如其來的箭雨,皆是不由自主的高聲喊喝。
眾夏卒亦是迅速貓下找尋掩蔽,尋到大盾的士卒三兩下將其舉起,找不到盾牌的則是盡量趴低身子躲在牆沿或是他人盾後。
噗通!
噗通!
箭雨襲來的短暫瞬間,戰場氣氛變得格外凝重,壓得人仿佛快要窒息一般。
步弓手趙五蹲在舉盾同袍身後,滿面的血汙和臉上的血槽使其看起來極為猙獰,活像楊桓看過的古籍上記載過的一種惡獸。
一息,兩息...
趙五靜靜待著,神情專注到在這嘈雜的戰場之上都能聽見些許心臟跳動的震顫之音。
如蝗箭雨密麻撲來,隔盾聽著頭上叮當不停的響聲,趙武感覺心跳正在加快,仿佛就要蹦出來了一般。
“起陣,回射!”
箭雨落下,各隊百長皆齊聲喝令屬下弓卒回射,借著城牆高約五丈的地利優勢,直將墨人反壓得抬不起頭來。
見著自家劣勢被夏人無盡放大,墨軍弓陣指揮當即有些惱怒,不待回射先行壓製夏人,便匆忙下令隊伍再度前移。
“起盾!”
“前移三丈!”
三丈距離雖不算遠,
但卻足夠弓陣前方所射羽箭覆蓋關牆後方。 “這群瘋狗!”
望著為了壓製己方而不惜冒進的墨軍弓陣,夏坤不由冷笑,隨即命令各陣增派弓卒壓製對方。
不待夏坤命令傳達,各陣早已調撥人手進行增援,密麻的弓手迅速的抓起身側羽箭,忍著胳膊難以忍受的疼痛,一次次的將箭矢發射出去。
“停!”
墨軍弓陣頂著箭雨快速前行,僅十來步的距離,竟已倒下數千。
一時間,弓陣中不少士兵看著近在遲尺的城頭,瞧著襲來的飛箭,皆是兩股戰戰,雙手發抖。
但在嚴苛的軍紀面前,無人敢跑,只能強自鎮定,不住的壓製著心中恐懼,靜待軍令下達。
“射!”
伴隨一道略顯嘶啞的喊聲落下,墨軍弓手齊齊抬弓、拉弦、瞄準、放箭,動作一氣呵成。
“釘釘釘!”
望著左側梁柱上釘著的幾支羽箭,親衛統領潘雄不由向前一步開口勸道。
“將軍,躲一下吧!”
“墨軍如此攻勢,我若退走,我軍將士見著會做何想?”
見潘雄被喝止,本也有勸誡之意的楊桓當即暗自慶幸,隨即便聽夏坤繼續喊道:“取我弓來!”
親兵迅速遞上前,遞上一把厚實的鐵胎長弓。
望著正遊走在弓陣中央的墨軍將領,夏坤抽出一箭,搭上弓弦,彈指便射。
噗!
伴隨一道慘叫聲起,墨軍弓陣指揮自馬上一頭栽下,隨即引得陣中一陣騷亂,弓射之勢也隨之減弱不少。
收回長弓,夏坤沒有再射,而是抬頭望向遠處一隊甲胄精良的騎兵隊伍。
與此同時,騎在馬上的墨軍主帥涼慶亦是感覺到了什麽,抬頭望向關門城樓位置,嘴角微彎,與夏坤隔空而望。
“呵!天下雄關?且看我如何破之!”
涼慶收回目光,眼露透露著一絲不屑,隨即拍馬離去。
戰鬥開始至今,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卻又讓人覺得無比漫長,關牆上前綿延不絕的弓弦顫音和叮當箭雨聲,以及伴著延綿不絕的哀嚎慘叫聲響,足以讓任意一個沒見過戰場的人心驚膽戰。
此等戰況,莫說有那以一當十的當世好漢,就是有,怕在這修羅場上也難活過半場。
哐!
哐!
混亂的戰場瞬息萬變,借著自家弓陣帶來的優勢,被堵在關下的墨軍此時再度接到攀城軍令,無數墨卒叼著刀,一手舉盾,一手抓梯,兩腳快速的往上爬著,雖不時依舊會有滾木礌石砸下,但相比之前已然少了很多。
兩軍弓手互射,步軍各自接敵,看似都有優勢,卻又不足以徹底壓製一方,逐漸的,在墨軍臨時頂替的弓陣指揮再度發布軍令之後,關上夏軍的優勢逐漸被拉平,無數墨卒開始越過半丈寬的護牆,數人結隊開始與夏軍廝殺,死命的護著身後登城區域不丟。
“快,把護牆的位置奪回來。”
伴隨著喊喝聲,無數在關牆後方預備的小隊開始頂替前方傷亡慘重的隊伍,死命的與墨軍爭奪一個或幾個防線缺口。
墨人雖勇,但奈何上牆的人員太少,數十息的交戰之中,各個缺口便被夏軍奪回,轉而迎接城下墨軍的就是一頓石塊亂砸,或是自家同袍屍首的轟擊。
在五丈高的城牆上扔下一個人的屍首,躲在關下的人但凡被砸中,不是骨斷筋折便是頭暈目眩,這對於防守資源有限以及且戰鬥空間有限的夏軍而言也未嘗不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案。
面對夏軍的拚死反撲,墨軍陣中不時傳出喊喝,催促軍兵登城。
“躲在下面也是死,快上!”
“墨軍上來了,潑金汁!”
“嗤啦——”
“啊——啊——”
一盆盆剛自後方燒開的滾燙金汁澆下,數個攀爬雲梯的墨卒頓時被燙了個皮開肉綻,慘叫著從數丈高的雲梯上掉了下去,連帶著把梯子旁的自己人也砸了個東倒西歪。
“快丟礌石!”
“潑金汁!”
“推下去!”
......
鏖戰近三個時辰,頭上烈日高懸,關牆戰鬥也是越發焦灼。
雙方拚殺死傷者人數快速攀升,關牆外側早已堆砌起丈余高矮的參差屍牆。
涓涓血水在關牆下緩慢流淌,逐漸在低窪處匯聚成溪流,在日光映襯下,泛著無比詭異的紅光。
反觀關牆之上,情況亦是相差無幾,關牆泄雨槽此時早已被涓涓血流掩蓋,讓人作嘔的濃稠血腥味在各個泄水口嘩嘩流下,內側關牆早已殷紅一片。
長約三裡的城牆上,此起彼伏的喊叫聲持續著,廝殺聲持續著,金鐵交鳴聲持續著。
戰鬥並不因個人意志而轉移,每個僥幸活下來的士卒都如地獄而來的惡獸,拚命絞殺對手,拚命擊敗對方。
整個關牆內外,好似深不見底的幽冥肉碾一般不停的轉動,沒轉動一分,便有數十人近百人死亡。
楊桓看著這一切,仿佛都能聽見那巨大的肉碾破碎身軀所發出的吱嘎聲響,使人頭皮發麻又緊繃心弦。
“報!”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急促的信報聲。
“將軍,敵軍已登上右段城牆,張英將軍正領軍死戰。”
“報!”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急促的信報聲傳來。
“報將軍,敵軍已登上左段城牆,張雄將軍身中三箭,已轉移後方救治。”
軍情走馬觀花般迅速來去,夏坤的臉色也越發陰沉。
“告訴李銘和張英,一炷香時間之內給我清空牆上來的墨人。 ”
一旁候著的令兵聽罷,當即拱手迅速離去。
看著腳下如蝗般蜂擁往城牆上爬的墨兵,夏坤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又將視線看向了遠處的墨軍主將位置。
“擂鼓!”
令旗兵領命,隨即揮舞令旗,安放在主樓二層的數面大鼓悉數被敲響,沉悶如悶雷的鼓聲透過全開的樓閣迅速響徹關牆左右。
擂鼓的漢子掄動鼓槌,只是幾下便已額頭冒汗,但一鼓未盡,鼓聲不停,一連幾十錘敲下,處在焦灼狀態下的無數夏卒此時皆如有神助一般,變得英勇無比。
楊桓抬眼掃視四周,見著揮舞斷刀劈向墨人的夏卒,見著身中三箭卻選擇拉住兩個墨人從城牆一躍而下的夏卒,見著左右綿延一裡的城牆上已然血腥一片的激烈爭奪。
不知不覺間,原本已經安定下來雙眼再度變得煞紅,無數血絲正在眼前快速聚集。
不自覺的抽出長刀,正欲轉身奔赴戰場,卻忽得被一旁夏坤伸手抓住,隨即便聽其嚴厲訓斥道:“身為將領,要時刻明白自身職責,若非最後一步,不可以身試敵。”
“將軍,末將隻願隻身殺敵,與關中子弟一起,為國出力。”
楊桓目光掙扎,雖知不妥但卻忍不住的出言請戰道。
夏坤聽著,隨即松開了抓握楊桓的手,有些怒其不爭的對其喝道:“在這兒待著,沒我命令,哪裡也不許去。”
“我......”
楊桓還欲再說,卻見夏坤已然轉頭看向關外,無奈隻得憤憤的站在原地,強迫自己靜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