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塔德終於從潮湧般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此時,那位面目清秀的年輕人也回來了。
蘇文玉,武戲子之後,母親是土爾扈特人,同時繼承了他父親那漂亮的面容、母親強悍的身體。
武戲子留在土爾扈特後,並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打定了要在這裡耕讀傳家的注意,蘇文玉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長大的。
除了蘇文玉,還有一位沈慕華同樣如此,與蘇文玉不同的是,沈慕華除了會說漢話,長相、身體都與蒙古人相差無幾了,與耕讀相比,他更喜歡騎射。
他們自然是有蒙古名字的,不過自從乞塔德出現後,他們就用上了自己的漢名——一直到死去。
眼下實際上管轄整個特魯琴政務的就是蘇文玉,而沈慕華則是治安、情報系統的負責人,軍隊嘛,三千人的大軍,乞塔德親領兩千人,有時候讓沈慕華指揮其中的一個團,另外一個團則由帖赤那指揮。
他已經派人去格利亞讓楚琥爾回來,並擔任其中一個團的團長,格利亞飛地扔給巴雅爾就是了。
切爾克斯人的到來,實際上是他這三千人剛剛成軍不久,有了這三千人,他可以乾很多事。
如果是在十七世紀,他這三千人完全可以在北高加索一帶縱橫馳騁一番,但這是十八世紀,僅憑這三千人想想都不可能。
若是被俄國人盯上了,對於土爾扈特人的策略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因為在這之前,在他們的眼裡,土爾扈特人也就是人數較多的遊牧部族而已,在騎兵已經大大沒落的時代,完全不足為慮。
就算在好幾次與瑞典人、奧斯曼人、波斯人的戰爭中,土爾扈特人執行的也是敲邊鼓的任務,並非決定性的力量。
如果眼巴前的他們突然成了一個擁有大量火器的騎兵部族,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喇什自己組建的怯薛軍也有一兩千有著火槍的騎兵,但平白新增三千一色火槍騎兵,想要完全隱藏住是不可能的。
乞塔德以前在特魯琴裝神弄鬼,那是因為力量太過弱小之故,眼下三千人已經成軍,而離他最近的庫班也只有一個哥薩克團,並不足以威脅到他。
這三千人是大大方方亮出來,還是繼續隱藏下去以待時機?
對於土爾扈特汗國來說,雖然人口總數已達五萬帳之巨,但在有著三千萬人口的沙俄帝國面前完全不夠看,想要在裡海附近立足還差得遠。
人口,只有人口,才是立足之道。
唯一之道。
而想要在短時間裡獲得大量的人口,光憑部落自然繁衍是不行的。
想到這裡,乞塔德轉過身來,面向了東方。
“蘇文玉”
沉吟半晌,他問道:“文玉,你說說看,接下來我等該如何辦?”
他換成了漢話,還是蘇文玉熟悉的江淮官話,這,才是那幾家武戲子在三年前心甘情願跟著他去格利亞的唯一原因。
至於部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渾台吉是如何會江淮官話的,他們估摸著是大清先後兩次使團留下來的人教授給他的,除了圖裡琛,之前還有滿泰使團,都給他們留下了一些人。
當然了,這些人都是使團頭領的奴才,將其放在何處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蘇文玉臉上明顯有些興奮。
“渾台吉,不如殺回維特梁卡,抑或瑪努托海,眼下我部與哈薩克小帳不對付,正好能派上用場,如果將裡海北部也佔了,
就離大清更近了” 乞塔德未置可否。
不過他也知道蘇文玉說的有些道理。
在眼下,若是向高加索深處發展,勢必會觸碰波斯人、奧斯曼人的利益,雖然一個得罪了波斯人、奧斯曼人的附庸部落對於俄國人來說正中下懷,但對於好不容易才略成氣候的他來說就有些不合算了。
高加索山以及以南的人口不是伊教徒就是基督徒,還都是大宗派的人口,後世沙俄能輕易征服那裡,有著相同的宗教信仰也是原因之一,想要他們向一個信仰藏傳佛教的遊牧部落,還是一個並不強大的遊牧部落臣服太過天真。
眼下並不是拔都時代,遊牧部落正在以看得見的速度衰落,只要是正常人就會明白這一點。
不過,就算真的如同蘇文玉所說佔了哈薩克小玉茲所在的裡海北部之地,其條件卻比北高加索一帶差遠了,別的不說,那裡並不適宜種植糧食,勉強能種一些黑麥罷了。
魚,還是熊掌,真是不可得兼啊。
古人誠不我欺。
不過,自從哈薩克汗國頭可汗死後,汗國就處於四分五裂階段,不僅屢遭準噶爾汗國打擊,也被俄國人盯上了。
距離俄國本土最近的小玉茲自然成了重中之重,眼下的小玉茲汗努爾阿裡汗實際上已經成了“俄國人”,他與自己的幾個子侄平日裡並沒有住在帳篷裡,而是住在俄國人的奧倫堡城。
但這並不是他們主動成為人質,而是努爾阿裡汗真的認為在城裡居住遠比在帳篷裡好,並習慣了城裡舒適的生活。
不過,努爾阿裡汗雖然徹底臣服於沙俄帝國,但他並沒有放權,烏拉爾河以南,伏爾加河以東,圖蘭河以西廣袤土地上的牧戶還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裡,部落裡的大小事宜也是按照哈薩克的傳統來打理著。
但是,一個長期生活在奧倫堡城的哈薩克大汗是得不到他人的尊重的,他的這一行徑立即引起了靠近小玉茲地盤的中玉茲蘇丹巴拉蘇丹的注意。
說起來這巴拉蘇丹與小玉茲也是頗有淵源的。
小玉茲的前任汗阿布海爾汗之妻曾經與巴拉蘇丹私通,後來還將阿布海爾汗殺死,這對於小玉茲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故此,阿布海爾汗上台後立即視巴拉蘇丹為不共戴天之仇。
不過,對於哈薩克人來說,這些醜事、恨事出現在內部並不算什麽,如果有外敵入侵,他們還是能攜起手來對敵的。
眼下的沙俄實在太過強大,他們不敢招惹,但土爾扈特人就不同了。
後來渥巴錫帶著部落東歸時,曾先後遭到努爾阿裡汗、巴拉蘇丹的拚死攔截,損失頗為慘重就是例證。
但反過來對於沙俄來說,人數還在土爾扈特之上的哈薩克人也並不是鐵板釘釘的盟友,如同土爾扈特人一樣,人數那是越少越好。
他們自然知曉此時騎兵已經衰落了,但依舊征調他們參與與瑞典人、奧斯曼人的戰爭,為的就是消耗他們。
對於哈薩克人何嘗不是如此?
於是,若是此時土爾扈特人大舉進攻哈薩克人,俄國人絕對是不會插足的,最多在事後充當和事佬。
近一百年,沙俄對付除了準噶爾汗國之外的遊牧部落都是這麽乾的,之所以不對準噶爾汗國這麽乾,那是因為他們曾經與該部打過一仗,最後敗了,此後他們頓時意識到該汗國的實力不是他們所能隨便覬覦的。
故此,大清滅亡準噶爾汗國對於沙俄來說反而是好事。
於是,無論是靠近西域考慮,還是不得罪沙俄考慮,進攻哈薩克小玉茲都是最合適的。
但眼下就離開富饒的北高加索值得嗎?
還有,準噶爾汗國的滅亡就在眼前,自己再不行動就連湯也喝不上了。
於是,進攻小玉茲就成了必然選擇。
正躊躇間,遠處的庫馬河岸邊的道路上揚起了大團的塵土,還伴隨著一陣陣馬蹄聲。
沒多久,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漢子帶著十余騎就出現了。
楚琥爾!
三年後,那位在阿斯特拉罕黑屋抱著撒賴的強壯輝特少年已經二十一歲了,眼下的他身材依舊,但神情卻沉穩了許多。
“渾台吉!”
等他下了戰馬,乞塔德見他神色略顯興奮,便笑道:“難道又有某個小部落要被迫離開原來的駐地了?”
楚琥爾先是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是,是山中”
“山中?”
“渾台吉,你是知道的,在阿迪各人的老巢納爾奇克與車臣人的老巢格羅茲尼之間,捷列克河的源頭附近,原本是阿蘭人的老巢,他們興建了一座木城,就叫阿蘭城”
(阿蘭城,後世符拉迪克奧克茲)
“阿蘭人大多信奉基督教,但並不是東正教,基於此,以阿蘭城為中心的地方就成了逃亡格魯吉亞人、亞美尼亞人的理想去處,在以阿蘭城為中心的方圓兩百裡的地方布滿了這些人”
“這三年,我仔細調查過,藏在以阿蘭城為中心的高加索山、山北丘陵地帶的基督徒至少有兩萬戶,十余萬人”
“這些人曾經提出歸附俄國人,但俄國人卻以徹底皈依東正教要挾,他們自然不肯”
(阿蘭人最後還是皈依了東正教)
“曼蘇爾在車臣出現後,立即有了一統整個車臣部落, 甚至包括阿塞拜疆北部的想法,這就需要大量的財力......”
“於是他們就盯上了阿蘭城?”
“是的,除了車臣人,據說還有奧斯曼人”
乞塔德點點頭,“波斯的納迪爾沙從印度搶回來的財富足以讓他的國家三年不用繳納賦稅,自然看不上這點人,只有老大帝國奧斯曼經常處於寅吃卯糧的境地,自然會與車臣人勾連上”
“阿蘭人知道了嗎?”
“自然知道了,還向庫班城的哥薩克團求援,不過此時庫班城的哥薩克團還在頓河配合東烏克蘭軍團軍團圍剿當地的波蘭反叛者,一時半會回不來”
“再說了,就算回來了,依著哥薩克的德性,一開始肯定是作壁上觀的,阿蘭人也有一些武裝,不到危機關頭他們是不會出面了”
“還有,前不久俄國才與奧斯曼人簽訂了和平協議,若是出手救援阿蘭人,豈不是違背了盟約?”
乞塔德點點頭,“你親自急吼吼地過來,肯定已經有了主意,說吧”
楚琥爾撓了撓頭頂同樣的短發,笑道:“渾台吉,阿蘭人雖然緊挨著車臣人,但往西北可以通過阿迪各人的地盤與特魯琴接壤,若是救下這些人,就可以讓特魯琴、納爾奇克、阿蘭城連成一片”
“再說了,此戰過後,無論勝負,當地的阿蘭人還好說,那些格魯吉亞、亞美尼亞人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不如......”
“接到特魯琴?”
“是的,若不趕緊行動的話,這些人最後肯定會投靠俄國人,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