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梁卡在察裡津到阿斯特拉罕伏爾加河段的正中間,位於西岸。
土爾扈特是遊牧部落,其真實的遊牧范圍實際上已經北抵薩馬拉,東至烏拉爾河,西臨頓河,南接高加索山了,由於此時沙俄勢力尚未真正抵達北高加索(都是代理人),故此庫班河地區的庫班人也實際上一面向沙俄稱臣,一面同時向土爾扈特人示好。
依著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土爾扈特人應該將自己的夏季牧場王帳設在北高加索一帶才是,但俄國人生怕他們在那裡長此以往形成氣候,故此親自出面讓其設在了伏爾加河西岸以便由阿斯特拉罕省就近控制。
土爾扈特人來到此地後,學著當地的哥薩克人蓋起了木屋,眼下大汗敦羅布喇什的大帳就是一處小型木城。
喇什的住所就在木城正中,周圍是其親衛居所。
一座有著典型喇嘛教風格的屋宇裡,周圍的牆上掛著來自波斯的掛毯,上面繡著喇嘛教的一些宗教圖案,地面上也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
自從波斯大帝納迪爾沙(沙,波斯語,皇帝之意)上台後,一路東征西討,武功赫赫,但來到眼前光景後,他也深知同時對付烏茲別克人、沙俄、奧斯曼人有些力有未逮——雖然他在除了與沙俄的戰爭中幾乎沒有敗仗。
而在沙俄這邊同時要對付瑞典、奧斯曼人也有些力不從心,故此在本世紀三十年代拿下原本屬於波斯的裡海南岸(薩裡)、西岸(庫巴)之地後又將其還了回去。
於是,沙俄便與波斯帝國勾結起來了。
而土爾扈特部落無論是名義上還是真實的情形依舊是沙俄帝國的附庸,故此,雙方的貿易往來很是頻繁,納迪爾沙需要土爾扈特人的戰馬,土爾扈特人也需要波斯人的手工業品。
雖然是木城,但並不是哥薩克人的模樣,而是造成了一個圓形——遊牧部落對於帳篷的念想,或者對蒼穹(長生天)的向往可見一斑。
一位四十上下的漢子怔怔地端坐在火炕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屋子裡唯一一張同樣覆蓋著繡著精美花紋的波斯毛毯上,來自沙俄的紅色大蠟燭的火焰正在隨著木屋外面的風勢大小暗閃爍不定,造成這漢子臉上的表情似乎也在遊移不定。
敦羅布喇什,阿玉奇汗嫡長孫,現任土爾扈特大汗,當然了,俄國人並沒有封給他這個稱號,而是讓其以“督辦”的名義統領諸部,在其以前,還有“總督”的名稱,可想而知這位大汗如今的處境。
風勢稍停。
燭光大亮。
喇什的最後的面色終於顯現出來。
與甫一得知愛子死訊的天昏地暗不同,這一刻的喇什似乎隨著珠光的大亮也輕松起來。
歷史上的喇什就是因為撒賴之死懷就了東遷到故土的心思,後來其子渥巴錫為其達成了夙願,眼下愛子的靈柩還停留在土爾扈特召(土爾扈特人的大喇嘛廟)裡,怎會一下就變得輕松起來?
“呼......”
南俄大草原的冬季北風常年呼嘯不已,稍停也只是短暫的,風勢又大了起來,喇什的面色又隨之明暗不定起來。
就在此時,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明白,燭光除了受到了風勢的影響,有大量的人到來也是原因之一。
“終於來了”
他略一思忖便站了起來。
“嘎吱”
木門也打開了,帶進來一陣令人欲仙欲死的冷風。
“大汗”
門口正在一位三十上下的精壯漢子,
正是他的二宰桑,主持內部事務的哈木楊,在他身站著一位瘦長漢子,則是他的大宰桑,主持外部事務的包敦格。 這兩人聯袂而至,說明來王帳吊唁撒賴的除了部落內部的貴酋,還有外人。
“唉”
喇什歎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出門相迎。
果然,除了本部另外一名大台吉、暗中被俄國人扶持的策伯克道爾濟、和碩特部大台吉扎木楊、杜爾伯特部大台吉策丹道爾濟、土爾扈特本部實力僅次於喇什的大台吉楊德克,還有那位幾乎成了他的夢魘的斯皮登上校!
當然了,就住在木城就近監視他的杜丁少尉也在。
喇什上台後,俄國人為了分化土爾扈特人,除了大力啟用敦杜克夫家族,還提拔了同樣是阿玉奇汗孫子的策丹道爾濟。
土爾扈特人來到歐洲後,沿用了“八扎爾固議事”的傳統,大汗並不能一言而決,每一位扎爾固都能發揮特殊的作用,在阿玉奇汗時代,扎爾固首領都是由大汗兼任的,但自從一代傳奇阿玉奇離世後便被俄國人敏銳地抓到了這一點。
他們將自己的人以及自己信賴的卡爾梅克人摻入扎爾固,眼下這位策伯克道爾濟就是沙俄的人,常駐王城代表篤定少尉則也是八扎爾固之一。
策伯克道爾濟不僅是扎爾固,還是扎爾固首領,實際上能與喇什分庭抗禮。
至於和碩特部大台吉扎木楊、杜爾伯特部大台吉策丹道爾濟都被俄國人安置在頓河東岸遊牧,兩人也是扎爾固,與喇什相比,顯然更為信任,因為頓河的牧場遠比伏爾加河下遊要好。
而在土爾扈特本部,俄國人除了扶持賈恩、策伯克道爾濟,還大力拉攏楊德克,於是,喇什名義上是部落大汗,實際上能夠掌握的人力物力相當有限。
還有一位帶著黃色薩爾僧帽(雞冠狀)的喇嘛,此人正是時任土爾扈特部落大喇嘛的羅卜藏扎爾桑,此人自然是喇什的人。
但扎爾固首領、杜爾伯特大台吉、和碩特大台吉、本部兩位有實力的大台吉都是俄國人的人,這就佔了四個,喇什能夠掌控的也是四個人,由於部落大事都要在扎爾固會議上議定,喇什的權力也小的很。
而在決議時,一旦雙方人數相等,那位不堪宗教迫害而來到俄國的斯皮登上校就成了真正能一言而決的人!
斯皮登,三十五歲,十五歲那年就在英國皇家步軍服役,三十歲那年逃到俄國,精通歐洲各國語言,深受塔基舍夫的信重。
雖然來到了俄國,但斯皮登還是一身龍蝦兵模樣,船形帽子,紅色外套,白色緊身長褲,上唇上有一撮修建的整整齊齊、末端翹起的金黃色胡須,慘白臉上的雀斑若隱若現。
土爾扈特人從未見過頭髮、眉毛、胡須都是金色的人,乍一見到斯皮登都大吃一驚,後來又私底下稱其為“阿拉坦惡魔”。
而那杜丁少尉卻是一位年輕人,他是阿斯特拉罕二號人物、秘密警察總長澤維列夫的侄子,從軍以來從未經歷過戰事,讓其成為土爾扈特部落八扎爾固(滿清的八王議事也是由此而來)之一,其作為間諜的作用顯然是多於軍人的。
葬禮是在土爾扈特召舉行的,在大喇嘛羅卜藏扎爾桑的主持下,一眾格隆(普通喇嘛)齊聲誦經,然後繼續由那十名勇士抬著已經雕刻、裝飾的美輪美奐的棺木來到某處秘密埋葬。
所有參與吊唁的人都只在喇嘛廟待過一陣子後就離開了,蒙古貴族信奉秘葬,這是他們的底線,連一向驕橫的斯皮登也不能來到墓地。
秘葬時,他們將一整塊連帶著枯草和積雪的土方全部起出來,放入棺木後再覆蓋在上面,然後用馬匹踏過,土方便再次與周圍的土地連接得結結實實,等隆冬時節的幾場鵝毛大雪落下後,等到開春,此地就與周圍地方毫無二致了。
至於因為“失職”而面臨喇什處罰的楚琥爾、帖赤那、巴雅爾、薩仁額吉一眾人則被打發到了土爾扈特人此時的流放地高加索山。
在庫班人、高加索哥薩克的聚集地庫班城(後世克拉斯諾達爾)的北面一百多裡的高加索山上,有一處山地草場,當地人稱呼為格利亞,正在高加索山的半山腰。
此處四周山勢環繞,海拔又低,夏季時可以轉到更高山上的山甸草場,冬季時或轉移到山下的山麓草場,亦可待在原地不動。
土爾扈特人在時下的北高加索一帶除了俄國人便是天然的霸主,庫班人、車臣人都得向其納貢,佔住這樣一塊地方,既能流放犯人,又能就近監視庫班人,自然是一舉兩得。
來到此處後, 楚琥爾以“戴罪之身”依舊統領著他的部落約莫百戶牧戶,以及以前被歷任大汗遷到此處的大約三百牧戶。
奇怪的是,以前被大清國使團副使帶過來的那幾個昆曲武生的家庭也被帶到了此地。
此時的戲班子以及戲子都是主人的奴仆,可以隨時轉讓給其他人,圖裡琛為了向當時的大汗示好,便將這幾個人贈給了他,這些人不是來自安慶,就是來自蘇州、徽州,如今遠離故土幾萬裡,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不過他們那就算想回到故土亦不可能,只能就在部落裡安頓下來,三十年以後,他們都娶了土爾扈特女子為妻,並誕下後代。
與土爾扈特人不同的是,他們除了修習蒙古文,依舊堅持了漢文傳家,對於這一點,就連歷任大汗都不敢干涉,因為此時的大清是滿漢文字並重,土爾扈特人一面接受俄國人的冊封,一面又接受大清的冊封,對於大清的文字自然不敢得罪。
不過問題來了,難道撒賴之死也與他們有關?
據說將遷到一個既有牧場又有農耕的地方後,這些人倒是沒有絲毫停頓就上路了,對他們來說,耕讀傳家才是正經啊。
當然了,也有眼尖的牧戶說是就在撒賴下葬的次日見到了一個人影來到了這些人的家裡,就是因為此人的存在才使得他們心甘情願依著“發配”的名義遷到高加索山。
無論如何,隨著撒賴之死,除了敦杜克夫家族,幾乎所有的土爾扈特人都對蠻橫霸道的俄國人都仇視起來,這倒是喇什在喪子之余唯一的驚喜。